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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自述_梅兰芳【完结】(19)

  第三部分:风险遭遇美国之行(3)

  1936年2月9日,卓别林东游路过上海,上海文艺界在国际饭店设宴欢迎他。我们一见面,他就用双手按着我的两肩说:“你看!现在我的头发大半都已白了,而您呢,却还找不出一根白头发,这不是太不公道了吗?”他说这话时虽然面带笑容,但从他感慨的神情中,可以想到他近年的境遇并不十分顺利。我紧紧握住他的手说:“您比我辛苦,每部影片部是自编、自导、自演、自己亲手制作,太费脑筋了,我希望您保重身体。”接着,卓别林介绍了宝莲?高黛(PauletteGoddard)女士和她的母亲与我见面。高黛女士是卓别林的影片《摩登时代》的女主角。  晚饭后,我陪着卓别林和高黛女士母女同到“大世界”隔壁的共舞台去看当时上海流行的连台戏,在他们坐的花楼前面,摆着有“欢迎卓别林”字样的花篮,看来卓别林对于武行开打十二股档的套子以及各种跟头都感到兴趣。不一会儿,我们离开了共舞台,又一同到宁波路新光大戏院去看马连良演出的《法门寺》,入场时正赶上“行路”一场,台下寂静无声,观众聚精会神地静听马连良唱的大段西皮:“郿邬县在马上心神不定……”卓别林悄悄地坐下来,细听唱腔和胡琴的过门,他还用手在膝上轻轻试打节拍,津津有味地说:“中西音乐歌唱,虽然各有风格,但我始终相信,把各种情绪表现出来的那种力量却是一样的。”剧终后,卓别林与高黛女士都到台上同马连良见面,卓别林和马连良还合拍了照片留念。那天,马连良扮的是知县赵廉,戴纱帽,穿蓝官衣是明代服装,卓别林穿的是欧洲的便服。我不禁想起1930年在好莱坞和玛丽?璧克福合照的相片。那时,她穿的是西方的古装,我穿的是袍子马褂。这前后两次的两个时代、两个民族的友谊和文化的交流,是很有意思的。  在美国演出时,不仅结交了许多文艺界的朋友,还得到学术界对中国戏曲的重视。在洛杉矶演出期间,波摩那大学和南加州大学赠予我荣誉文学博士荣衔。我在致答谢词中说:“兰芳此次来研究贵邦的戏剧艺术,承蒙贵邦人士如此厚待,获益极多。兰芳表演的是中国的古典戏剧,个人的艺术很不完备,幸蒙诸位赞许,不胜愧怍,但兰芳深知诸位此举,不是专门奖励兰芳个人的艺术,而是对中国文化的赞助,对中国民族的友谊。如此,兰芳才敢承受这一莫大的荣誉,今后当越加勉力,才不愧为波摩那大学家庭的一分子,不负诸位的奖励。”  1930年秋,我和剧团结束了在美国的演出,西渡太平洋回国。  1931年,我和余叔岩、齐如山、张伯驹等人在北京创办了一个国剧学会,专门收集有关各部门的戏剧史料,并不断地约请几位戏剧专家到学会来演讲。这是对一般戏剧艺术有了根柢,还想进一层深造者的研究机构。会里还附设一个国剧传习所,招收了六、七十个学生。我在传习所开学典礼上鼓励学员,一要敬业乐群,二要活泼严肃,三要勇猛精进,并在首次讲课的开场白说:“诸位同学,我们中国戏曲有千余年的历史,所以能流传到现在,自然有它相当的价值,不过中途经过了好些变迁,遗失湮沦的太多,现在就我所知的这么一点,贡献给大家来研究,将来能把中国戏曲在世界艺术场中占一个优胜的位置,是我所最盼望的。中国戏曲的起源,是由于‘歌舞’,而它的优点也就在‘歌舞’能具备艺术的条件:真、善、美。这次我到美国的成功,‘舞’的成分就占大半。‘舞’在现时就叫身段,无论什么角色,做出一种身段得像真,得好看。”

  第三部分:风险遭遇访苏旅欧

  1934年3月下旬,我接到戈公振先生从莫斯科寄来一封信,大意说,苏联对外文化协会方面听说您将赴欧洲考察戏剧,他们希望您先到莫斯科演出,您若同意的话,当正式备文邀请云云。我即复了一电:“苏联之文化艺术久所钦羡,欧洲之游如能成行,必定前往,请先代谢苏联对外文化协会之厚意,并盼赐教。”以后几经函电磋商,到了12月底,南京苏联驻华大使馆汉文参赞鄂山荫送来苏联对外文化协会的邀请书,我即复电答应他们的邀请。在出国之前,我曾表示不愿经过日本帝国主义侵占下的中国土地,苏联政府特派了“北方号”专轮到上海来接我们,于1935年3月21日动身,经海参崴换乘火车直达莫斯科。同船的还有当时驻苏大使颜惠庆先生和赴苏参加国际电影节的电影明星胡蝶女士。  3月12日抵达莫斯科,在那里受到了苏联人民和文学艺术界的亲切热烈的欢迎。苏联方面为我们组织了招待委员会,其中包括戏剧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聂米诺维奇?丹钦科、梅耶荷德、泰依洛夫、特烈蒂亚柯夫,电影界著名导演爱森斯坦等人。我们在莫斯科、列宁格勒两座名城作了三星期的演出,并在莫斯科大剧院招待了各界人士。我个人主演的有六出戏:《宇宙锋》、《汾河湾》、《刺虎》、《打渔杀家》、《虹霓关》、《贵妃醉酒》;还表演了六种舞:《西施》的羽舞、《木兰从军》的“走边”、《思凡》的拂尘舞、《麻姑献寿》的袖舞、《霸王别姬》的剑舞、《红线盗盒》的剑舞等。  在演出之后,苏联戏剧界的同志们很认真地和我们在一起开了好多次座谈会,研究中国古典戏剧特有的风格,肯定了其中的优点,像对手势变化的多样性,虚拟的骑马、划船等动作,歌舞合一的表演法等等,都加以分析和赞扬。聂米洛维奇?丹钦科对我说:“我看了中国戏,感到合乎‘舞台经济’的原则。”他所指的“舞台经济”是包括全部表演艺术的时间、空间和服装、道具等等在内的。他的话恰好道出中国戏曲——尤其是京剧的特点。爱森斯坦谈了他的感想:“在中国戏曲里喜怒哀乐虽然都有一定的格式,但并非呆滞的。我国戏剧里的现实主义原则的所有的优点,在中国戏剧里面差不多都有了……传统的中国戏剧,必须保存和发展,因为它是中国戏剧艺术的基础,我们必须研究和分析,将它的规律系统地加以整理,这是学者和戏剧界的宝贵事业。”爱森斯坦还为《虹霓关》里东方氏和王伯党“对枪”一场拍成电影,目的是为了发行到苏联各地,放映给没有看到我的戏的苏联人民看。  我在一次招待会上说:“中西的戏剧虽不相同,但是表演却可互相了解,艺术上的可贵即在于这一点,所以‘艺术是无国界’的一句话,诚非虚言。现在中西的戏剧,有一个相接触的机会,我很希望不久即有新的艺术产生,融汇中西艺术于一炉。”有一天下午我们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家里去访问。我把从北京带去的几个泥塑戏装人形、一套脸谱和一部关于我自己的表演论文集赠送给他。老先生非常高兴,赏鉴了半天,问了一些戏装泥人所表演的故事以后,就亲手郑重地安放在书架上。  坐下来以后,才有机会仔细瞻仰这位白发苍然的戏剧大师。那时他已经七十开外了,虽然多病,看起来精神很好,态度是庄严肃穆的,可是却又和蔼可亲。我们先谈中国戏曲的源流和发展情况,中间不断涉及他在看了我的表演以后感到有兴趣的问题。老先生理解的深刻程度是使人惊佩的。对于另外一个国家的民族形式的戏曲表演方法他能够常常有精辟深刻的了解,譬如他着重地指出“中国戏剧的表演,是一种有规则的自由动作”,这还是从来没有人这样的说过呢。  谈话进行了相当的时间,有人来请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去看他导演的一个古典剧《奥涅金》当中的两幕,再作一些必要的审查。老先生约我们一起下楼到他的客厅里去。这是一间大客厅,内有两根柱子在客厅的尽头,改装了一个小型舞台,靠墙放着三把高背椅子,戏排完以后,我们还在那里照过一张像。戏排好以后,已经天黑了,我们就告辞出来。这一次访问,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慈祥而又严肃的面影,忠于艺术的态度,给了我深刻的印象。  1952年的岁尾,我参加了在维也纳召开的世界人民和平大会,中国代表团在归国途中经过莫斯科,受到苏联对外文化协会热烈亲切的招待。一月七日,我参观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博物馆。在这次到莫斯科的第一天,名导演柯米萨尔热夫斯基告诉我说,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生前在导演最后一个戏的时候,还对演员和学生们提起我的名字。我听到这句话,既惭愧,又感到莫大的鼓舞。  我1935年访问苏联后,漫游欧洲,考察戏剧,归舟路经印度孟买。1924年印度诗人泰戈尔先生访问中国时,我在开明戏院演出《洛神》招待泰翁观剧。他曾紧紧拉着我的手说:“我希望你带了剧团到印度来,使印度观众能够有机会欣赏你的优美艺术。”我答:“我一定要到印度去,一则拜访泰翁,二则把我的薄艺献给印度观众,三来游历。”可是那次登陸小憩半日,遗憾的是未能践泰翁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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