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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自述_梅兰芳【完结】(7)

  第一部分:学艺过程学刀马旦

  《贵妃醉酒》列入刀马旦一工。这出戏是极繁重的歌舞剧,如衔杯、卧鱼种种身段,如果腰腿没有武工底子,是难以出色的,所以一向由刀马旦兼演。从前月月红、余玉琴、路三宝几位老前辈都擅长此戏。他们都有自己特殊的地方。我是学路三宝先生的一派。最初我常常看他演这出戏,非常喜欢,后来就请他亲自教给我。  路先生教我练衔杯、卧鱼以及酒醉的台步,执扇子的姿势,看雁时的云步,抖袖的各种程式,未醉之前的身段与酒后改穿宫装的步法。他的教授法细致极了,也认真极了。我在苏联表演期间,对《醉酒》的演出得到的评论,是说我描摹一个贵妇人的醉态,在身段和表情上有三个层次。始则掩袖而饮,继而不掩袖而饮,终则随便而饮,这是相当深刻而了解的看法。还有一位专家对我说:“一个喝醉酒的人实际上是呕吐狼藉、东倒西歪、令人厌恶而不美观的。舞台上的醉人就不能做得让人讨厌。应该着重姿态的曼妙,歌舞的合拍,使观众能够得到美感。”这些话说得太对了,跟我们所讲究的舞台上要顾到“美”的条件,不是一样的意思吗?  这出《醉酒》顾名思义,“醉”字是全剧的关键。但是必须演得恰如其分,不能过火。要顾到这是宫廷里一个贵妇人感到生活上单调苦闷,想拿酒来解愁,她那种醉态,并不等于荡妇淫娃的借酒发疯。这样才能掌握整个剧情,成为一出美妙的古典歌舞剧。  这出戏里有三次“卧鱼”身段。我知道前辈们只蹲下去,没有嗅花的身段。我学会以后,也是依样画葫芦地照着做。每演一次,我总觉得这种舞蹈身段是可贵的,但是问题来了,做它干什么呢?跟剧情又有什么关系呢?大家只知道老师怎么教,就怎么做,我真是莫名其妙地做了好多事。有一次无意中,把我藏在心里老不合适的一个闷葫芦打开来了。抗战时期住在香港的时候,公寓房子前面有一块草地种了不少洋花,十分美丽。有一天我看着很爱,随便俯身下去嗅了一下,让旁边一位老朋友看见了,跟我开玩笑地说:“你这样子倒很像在做卧鱼的身段。”这一句不关紧要的笑话,我可有了用处了。当时我就理解出这三个卧鱼身段,是可以做成嗅花的意思的。因为头里高、裴二人搬了几盆花到台口,正好做我嗅花的伏笔。所以抗战胜利之初,我在上海再演《醉酒》,就改成现在的样子了。  这里不过是拿《醉酒》举一个例。其实每一个戏剧工作者,对于他所演的人物,都应该深深地琢磨体验到这剧中人的性格与身份,加以细密的分析,从内心里表达出来。同时观摩他人的优点,要从大处着眼,撷取菁华。不可拘泥于一腔一调,一举一动的但求形似,而忽略了艺术上灵活运用的意义。

  第二部分:登上舞台初次登台(图)

  到我十四岁那年,我正式搭喜连成班(后改名富连成,是叶春善首创的科班),每天在广和楼、广德楼这些园子里轮流演出。我所演的大半是青衣戏。在每出戏里,有时演主角,也演配角。早晚仍在朱家学戏。  我记得第一次出台,拿到很微薄的点心钱,回家来双手捧给我的母亲。我们母子俩都兴奋极了。我母亲的意思,好像是说这个儿子已经能够赚钱了。我那时才是十四岁的孩子,觉得不管赚多少我总能够带钱回来给她使用。在一个孩子的心理上,是够多么值得安慰的一件事!可怜的是转过年来的七月十八日,她就撇下了我这个孤儿,病死在那个简陋的房子里了。  我在喜连成搭班的时候,经常跟我的幼年伙伴合演。其中大部分是喜字辈的学生。搭班的如麒麟童、小益芳、贯大元、小穆子都是很受欢迎的。  麒麟童是周信芳的艺名,我们年龄相同,都是属马的。在喜连成的性质也相同,都是搭班学习,所以非常亲密。我们合作过的戏有《战蒲关》,他饰刘忠,金丝红饰王霸,我饰徐艳贞;《九更天》他饰马义,我饰马女。他那时就以衰派老生见长。从喜连成搭班起,直到最近,还常常同台合演的只有他一人了。我们这一对四十多年的老伙伴,有时说起旧事,都不禁有同辈凋零,前尘若梦之感。  喜连成贴演《二进宫》一剧,是金丝红的杨波,小穆子的徐延昭,我的李艳妃,在当时有相当的叫座力的。不过金丝红的嗓音常哑,一个月里倒有半个月不能工作,后来贯大元参加进来,也唱杨波。  小益芳是林树森的艺名,我同他唱过《浣纱记》。以后他就南下到上海搭班。我到上海演唱,又常常跟他同台表演。他饰《抗金兵》里面的韩世忠一角,声调高亢,工架稳练,最为出色当行。  律喜云是喜连成的学生,小生律佩芳就是他的哥哥。他和我感情最好,他学的是青衣兼花旦,我们合演的机会最多,如《五花洞》、《孝感天》、《二度梅》等。两个人遇到有病,或是嗓音失调时,就互相替代。可惜他很早就死了,我至今还时常怀念这位少年同伴呢!  那时各园子都是白天演戏。我每天吃过午饭,就由跟包宋顺陪我坐了自备的骡车上馆子。我总是坐在车厢里面,他在外跨沿。因为他年迈耳聋,所以大家都叫他“聋子”。他跟了我有几十年。后来我要到美国表演,他还不肯离开我,一定要跟着我去,经我再三婉言解释,他才接受了我的劝告。等我回国,他就死了。  北京各种行业,每年照例要唱一次“行戏”。大的如粮行、药行、绸缎行……小的如木匠行、剃头行、成衣行……都有“行戏”。大概从元宵节后就要忙起,一直要到四月二十八日才完。这一百天当中,是川流不息地分别举行的。我在“行戏”里,总唱《祭江》、《祭塔》一类单人的唱工戏。因为分包关系,非把时间拉长不可,各人只能派单出的戏。分包赶戏的滋味,我在幼年是尝够的了。譬如馆子的营业戏、“行戏”、“带灯堂会”(带灯堂会是演日夜两场戏),这三种碰巧凑在一起,那天就可能要赶好几个地方。预先有人把钟点排好,不要说吃饭,就连路上这一会儿工夫,也都要精密地计算在内,才能免得误场,不过人在这当中可就赶得够受的了。那时萧长华先生是喜连成教师,关于计划分包戏码,都由他统筹支配,有时他看我实在太辛苦了,就设法派我轻一点的戏;钟点够了就让我少唱一处。这位老先生对后辈的爱护是值得提出来的。  我赶完台上的戏,回家还要学戏。我有许多老戏,都是在那时候学的。每年平均计算起来,我演出的日子将近三百天。这里面除了斋戒、忌辰、封箱的日子以外,是寒暑不辍,每天必唱的。这可以说是在我的舞台生活里最紧张的一个阶段。  前清时代,北京的各戏馆,一向规定不准带灯演戏。民国初年还是一贯地保持着旧的习惯。我们戏剧界有几位前辈们,就想来打破这重难关。先拿“义务”名义,请准演唱夜戏,其实集合许多名角大会串一次倒是他们的目的。所谓“义务”,不过随便借用一个学校之类的筹款名义,表示跟普通营业戏的性质不同,避免禁令的约束。这也可以看出在那种封建淫威下面,戏剧界业务上不自由的情况,才只得想出这种名不符实的办法来应付当时的环境。从这义务夜戏唱开了端,才渐渐地把不准演夜戏的旧习惯、旧脑筋改变过来。进一步就连戏馆的营业戏也普遍地都演夜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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