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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与火之歌_[美]乔治·马丁【完结】(1422)

  此刻,波顿军已尽数赶到。他们就着呼啸的北风,在临冬城城墙上升起托曼国王的雄鹿狮子旗,下方是恐怖堡的剥皮人旗。席恩跟随芭芭蕾·达斯丁到来,队伍中不仅有伯爵夫人本人,还有荒冢屯征用的大批民兵和婚礼的新娘子。达斯丁伯爵夫人坚持要监护艾莉亚小姐,直到成婚为止。然而现在仪式已告结束。她业已发下婚誓,此生属于拉姆斯了。经由这场联姻,拉姆斯成了临冬城之主。只要珍妮不惹恼他,他应该也不会伤害她吧。艾莉亚。她的名字是艾莉亚。

  即便戴着毛皮镶边的手套,席恩的手仍旧抽痛起来。他的手总是会痛,尤其是那些失去的指头。真有女人渴望过他的爱抚吗?我自封为临冬城亲王,他心想,后来的一切全是报应。他以为这次大胆的突袭会让他名垂千古、为歌谣传唱;然而现今即便有人谈论他,也是在唾骂变色龙席恩,诅咒其背信弃义的行为。这里从来不是我的家。我来这里是做人质的。史塔克公爵待他并不严苛,但公爵那柄钢铁巨剑的阴影却始终横在两人之间。他待我不薄,但谈不上温馨,因为他知道,有朝一日很可能得亲手取我项上人头。

  席恩一直低着头,在广场帐篷间穿梭。我在这个场子里学成武艺。他想起温暖的夏日,在罗德利克老爵士的注视之下,和罗柏及琼恩·雪诺练武的日子。那时他还是完整的人,可以像正常人那样握剑。但这个广场也留下黑暗的记忆:布兰和瑞肯逃出城堡的那天晚上,他在这里集合史塔克的属民。那时拉姆斯才是臭佬,臭佬站在他身边耳语道:剥几个人的皮,自会知晓男孩们去了哪里。只要我还在临冬城主政一天,就不允许北境发生剥皮这样的惨事。席恩朗声回答,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主政”时期竟会如此短暂。他们中没一个人帮我,他跟他们生活了半辈子,他们还是不肯帮我。即便如此,他还是尽全力保护他们,直到拉姆斯撕下臭佬的面具,杀光了所有人,包括席恩的铁民。他烧了我的马。那是城堡陷落当日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着火的笑星踢打着,惨叫人立,火焰在它的鬓毛上熊熊燃烧,它的眼睛里充满恐惧。在这个广场,历历如绘。

  新造的大厅门伫立在前,代替之前被烧掉的门。木板匆匆切好后拼接,显得粗糙丑陋。一队卫兵手持长矛在门口守卫,他们虽披着厚实的毛皮斗篷,却依然缩成一团、抖个不停,胡须里结了层薄冰。当席恩蹒跚着登上阶梯时,他们愤愤不平地看着他。席恩也不搭理,自行推开右半扇门,闪进大厅。

  厅内洋溢着令人感动的温暖,并被火炬光芒照亮,他还是头一次见到里面这么拥挤热闹。席恩听凭热浪冲刷过自己,然后才朝前走。人们接踵摩肩地挤坐在长凳上,密密匝匝,以至于仆人们只能奋力蠕动来往。即便高台上的骑士和领主们也没多少空间。

  高台附近,尔贝一边弹奏竖琴,一边高唱《夏日的美丽少女》。他自称是诗人,依我看是个皮条客。曼德勒大人自白港带来了乐师,但没有歌手,所以当尔贝带着一把竖琴和六个女人出现在城门口时,他得到了欢迎。“我的两个妹妹、两个女儿,剩下的一个是我老婆、另一个是我老妈。”歌手声称,虽然这帮女人没一个长得像他。“有的会唱歌,有的会跳舞,有一个会吹笛子,有一个会打鼓。当然了,她们都是顶呱呱的洗衣妇。”

  诗人也好皮条客也罢,尔贝的嗓音还过得去,弹奏也在水准之上。废墟里碰到这路货色,也该满足了。

  众家诸侯的旗帜沿墙悬挂:莱斯威尔家金色、棕色、灰色和黑色四种马头旗;安柏家的锁链咆哮巨人旗;菲林特之指的菲林特家的石手旗;霍伍德家的驼鹿旗;曼德勒家的人鱼旗;赛文家的黑色战斧旗;陶哈家的松树旗。这些五彩斑斓的旗帜却没法完全遮盖焦黑的墙面,或是用木板封死的空洞窗口。天花板也很可笑,新伐的色泽鲜亮的木头搭配着早被几世纪的烟尘熏黑的老房梁。

  最大的旗帜挂在高台后方,那是两面分别代表新郎和新娘的旗:恐怖堡的剥皮人旗和临冬城的冰原奔狼旗。看到史塔克的旗帜,席恩出乎意料地感到心疼。不,这不对,这跟她的眼睛一样完全不对。普尔家族的纹章乃是白底蓝盘,外套一个灰色盾纹。应该挂那一个。

  “变色龙席恩。”有些人在他经过时叫道。其他人看见他就别过眼睛。甚至有人吐了口唾沫。这是他应得的。他是阴狠地偷袭临冬城的叛徒,他是杀害自己养兄弟的凶手,他在卡林湾把乡亲交出去剥皮,如今又将自己的养妹妹送上拉姆斯老爷的床。卢斯·波顿或许用得着他,但真正的北方人有一百个理由鄙视这些卖主求荣的行为。

  缺失的左脚脚趾令他的步态滑稽笨拙,十分难看,他听见身后有个女人哈哈大笑。即便在这个被冰雪、寒冷和死亡笼罩的半冻结的墓园城堡里,也依然有女人出没。所谓的“洗衣妇”,不过是“营妓”的修饰,正如“营妓”是“婊子”的修饰。

  这些女人打哪来,席恩闹不清。她们就这么突然出现,好像尸体上的蛆虫或打扫战场的食腐乌鸦。军队总会吸引营妓。有些强悍的妓女可以一晚招待二十个男人,还能把这些男人统统喝趴下;有些妓女看起来楚楚可怜,实际那不过是另一种接客花招;有人会当上军营新娘,跟某个大兵朝这个或那个神灵低声许下诺言,但等战争结束,她便会被她的“男人”忘得一干二净。她们晚上帮男人暖床,早上帮男人补鞋,黄昏时帮男人煮饭,甚至还会洗衣服,可等男人战死,她们也会扒光他的东西。这些妓女时而会生下私生子,在军营中诞生出肮脏可怜的小怪物。就连这种女人也在嘲笑变色龙席恩。让他们笑吧。他的骄傲已在临冬城中全部抹去,恐怖堡的黑牢里更没有它们的位置。对于知道剥皮小刀滋味的人,嘲笑再不可能带来任何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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