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缺把酒洒到地上,以作祭奠。
柳亦青死了,酒徒却没有死,很遗憾。
不过无所谓,今夜没能杀死,他朝总能杀死他。
酒水打湿了地面,城墙的青砖变成了黑色,于是月光被衬得更白,如霜一般,他这才注意到,今夜的月亮不是很圆,却很明亮。
明月照人间。
照就是看,就是照看。
宁缺斟满杯中酒,遥对夜空里那轮明月,说道:“老师,请继续看着我们,我们会代替你继续看着这个人间。”
遥远的南方,临康城里一片混乱,到处都是火光,唯独已经变成废墟的皇城某门之前,没有任何声音,安静的令人心悸。
酒徒说道:“问题在于,宁缺他能看多长时间呢?”
大师兄沉默,没有人能一直看下去。
酒徒看着他面无表情问道:“而且除了你,谁能让他看到我?”
听着这句话,大师兄神情微变,恳求道:“请不要。”
青衫未湿,酒壶未启。
风起处,酒徒的身影消失不见。
第十六章 杀贤人
酒徒离开了,大师兄却没有走。他走到辇前,把柳亦青的身体放平,然后转身望向夜色里的皇城废墟,听着那处传来的风拂河水的声音,沉默不语,似乎在等着什么事情的发生,神情略显伤感和无奈。
隆庆知道他在等什么,所以愈发不解他为何没有跟着离开,看着他身上的棉袄、棉袄上的那些灰尘,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留在场间的三人里,横木最年轻也最骄傲,今夜所受的挫折冲击也最大,神情难免有些落寞,眼眸深处的怒火很是暴烈,直到此时,他才知晓书院的局从始至终针对的都是酒徒,自己从来不在对方的眼中。
他缓缓握紧双拳,看着大师兄想道,就算你已经晋入传说中的无距,难道以为就能轻松地战胜我?你可知我现在又是什么境界?
隆庆感知到了横木的情绪变化,神情愈发凝重,警惕地看着大师兄,缓缓移动脚步走到横木的身旁,随时准备出手。
春天后的这段时间里,西陵神殿与书院之间一直保持着诡异的平静,在今夜之前双方都清楚彼此都是安全,没有人先出手,便不会打破平衡。
——两名无距境大修行者之间的平衡。
今夜,这种平衡终于被打破了,回头望向皇城废墟前曾经发生的那些战斗,依然说不清楚究竟是谁先出手,虽然是西陵神殿的局,但真正感受到危险的无距者却是酒徒,书院险些重伤甚至直接杀死他。
隆庆的警惕便在于此,平衡已破,大师兄没有随酒徒离开,便极有可能向自己和横木出手,他和横木能不能活下来?
先前酒徒还隐藏在夜色里时,他曾经问过大师兄,换两个人的性命是否划算,这说明他认为自己和横木有能力做出某些事情。
横木的信心来源于信仰,他的信心来源于哪里?
“你和传闻中很不一样。”
清淡的星光落在隆庆的身上,像溪水漫进干涸的沙地,瞬间便被吞噬,看着这幕画面,大师兄有些不解说道:“如果背离对昊天的信仰便能获得黑暗的能力,这能力又是谁赐予你的?我想观主也无法解释。”
隆庆很清楚,以前的自己哪怕在修行界再风光,也没有资格被书院大先生记住,所谓传闻,大概便是宁缺在闲谈里提过。
他知道对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境界,但正如对方所说,连观主都无法解释,自己都无法理解,那么便没有人能明白。
“说这些废话做什么?”横木说道。
大师兄望向青衣少年,说道:“西陵神殿尚华美,但真正的道门却是以青衣为尊,观主这些年一直青衣飘飘,叶红鱼于崖畔石屋悟剑时也穿着青衣,小师弟当年杀上桃山时,也穿着青衣,以你现在的境界穿这件青衣不免有些可笑。”
横木很愤怒,笑的愈发天真,说道:“不与观主比较,但说裁决那女人和宁缺那蠢材比我更有资格穿这件青衣,大先生的眼光才真正可笑。”
大师兄看着他平静说道:“越过那道门槛,便是你的自信来源?”
横木闻言骤惊,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能够看穿自己一直隐藏着的真实境界,淡然说道:“既然你看出来了,我凭何不自信?”
大师兄看着他说道:“做为有史以来迈过那道门槛最年轻的修行者,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都应该骄傲自信,然而可惜的是,那道门槛不是你自己走过去的,而是被昊天抱过去的,所以现在的你还只是个婴孩。”
隆庆忽然说道:“我不理解大先生您为何现在要说这些。”
“因为我不明白他为何敢离开。”
忽然,大师兄露出明悟的表情,感慨说道:“光明与黑暗本就是昊天的两面,我何其愚笨,竟到此时才想明白这一点。”
隆庆说道:“大先生智慧过人。”
大师兄说道:“若横木有你现在的心境,或者会比较麻烦。”
隆庆说道:“既然如此,您现在就不应该等待,而应该出手。”
大师兄神情微惘说道:“我能否承受出手的代价呢?”
隆庆说道:“您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大师兄点头说道:“是。”
隆庆说道:“您既然犹豫是否出手,那么至少应该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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