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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_烽火戏诸侯【完结】(775)

  老黄门点了点头。不是不谙人情世故到了极点的书呆子,会如此直白?读书人重名声重脸面,千年以前是如此,千年以后注定仍是如此。

  宋恪礼被戳中七寸,凄然一笑,这回倒是真想一醉方休万事不想了,拿过酒壶倒了满满一杯酒,抬头一饮而尽。

  元黄门不厌其烦写下一行字:人心本炎凉,非世态过错。

  然后他拿毫尖指了指自己脑袋,又指了指自己心口。

  宋恪礼轻声问道:“元黄门是教我要记在脑中,放下心头。”

  元黄门欣慰点头,准备搁笔,想了想,缓缓写下第四行字:天下家国败亡,逃不出积渐二字祸根。天下家国兴起,离不开积渐二字功劳。

  “谢元先生教我,宋恪礼此生不敢忘。”

  宋恪礼起身,沧然泪下,深深作揖。

  元朴没有出声,只是喝了口酒,低头轻吹墨迹,等干涸以后,才翻面,换了一枝硬毫笔,以蝇头小楷写下,“可知宋家之亡,出自谁手?”

  宋恪礼落座后,转头拿袖子擦去泪水,深呼吸一口,平静道:“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必然是那靖安王赵珣。”

  两位年龄相差悬殊的小黄门一落笔一说话,古怪诡谲。

  若你得掌权柄国器,公私相害,可会报仇解恨?

  “不会!”

  若你成为朝廷柱石,公私且不相害,可会报仇泄恨?

  “因事因势而定,于国于民如何有利,我便如何。我宋恪礼哪怕被元先生当成志大才疏之辈,也愿谋天下,这确是宋恪礼肺腑之言。”

  士有三不顾,此时你可仍是摇头?

  “再不敢。”

  元黄门放下笔,两指相互搓指尖墨汁,终于沙哑含糊开口,“宋恪礼,道理你是懂,因为你很聪明,很多事情一点就通。可我还是要多问你一句,能忍辱偷生,籍籍无名十几二十年吗?”

  宋恪礼毫不犹豫道:“张首辅都做得,为何我做不得?”

  元黄门吐字极为艰辛,言语也就缓如老龟攀爬,“你爹会告罪还乡,一生不得出仕。”

  宋恪礼脸色苍白。

  元黄门继续面无表情,慢慢在这位宋雏凤心口扎刀子:“张巨鹿尚且可以在翰林院蛰伏蓄势,最终有老首辅赐予荫袭,可你就要连小黄门都做不得。”

  宋恪礼头脑一片空白。

  明知这种惨事只是有些许可能性,绝不是眼前老黄门可以一语成谶,但听在耳中,便是滚滚天雷。

  元黄门起身面带讥讽道:“读书人谁不会作几篇锦绣文章,谁听不懂几句大道理,谁不是自称怀才不遇?你宋恪礼本就该滚出翰林院。”

  提酒而来,挥袖离去。

  宋恪礼缓缓起身,对跨过门槛的老黄门背影轻声说道:“再谢元先生教我。”

  当天,被将翰林院当做龙门流水来去无数同僚当做笑柄的元黄门,在皇宫夜禁以后,叩响了一扇偏门上的铜环。

  才从内官监掌印退下来的老太监开门后,弯腰几乎都要双手及地。

  他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结伴随行。

  恐怕连十二监当值几十年的老宦官都不知,格局森严的皇宫中竟然有一条侧门直道直达天子住处。

  一路上没有任何身影。

  元黄门就这样闲庭信步般走到了皇帝住处,哪怕见到了那名匆忙披衣走下台阶的赵家天子,仍是没有一人出现。

  这位离阳王朝的皇帝陛下,见到半哑元黄门后,笑着作揖道:“见过先生。”

  天子这一揖,天底下谁人受得起?

  皇帝走近几步,轻声问道:“找到人选了?”

  这名自断半截舌的老黄门点了点头,平淡而含糊说道:“宋恪礼。”

  赵家天子如释重负,根本不去问为何。

  因为眼前此人曾被荀平同时引为知己与大敌,最终借手烹杀荀平。

  八龙夺嫡,扶持当今天子赵简坐上龙椅,让老靖安王赵衡含恨终生。

  白衣案主谋。

  擢升张巨鹿。

  密旨斥退北凉王。

  构陷胶东王赵睢。

  建言纳北凉世子为驸马。

  禁锢顾剑棠在兵部尚书之位整整十八年。

  引诱宋老夫子藏下奏章副本。

  提议皇子赵楷持瓶赴西域。

  内里儒法并用,表面崇道斥佛。

  让九五之尊自称牵线傀儡。

  被北凉李义山落子六十七颗。

  唯有元本溪!

  第006章 六百声恭送

  凉州州城外三十里有一座回头亭,寓意送人至此便回头,从清晨时分就陆陆续续有老人赶来,正午时分已是满亭霜白,临近黄昏,亭内亭外少说有五六百人,三教九流,也不全是城内百姓,也有从几百里以外专程赶来的花甲老人,有些是城内相熟结伴出行,然后在回头亭偶见许多年不曾见的老兄弟,百感交集,少不得一番推心置腹唏嘘世事,更多是原先并不认得,因为凑近了等人,按耐不住寂寥,相互攀谈,才知道都是各个老字营的,一来二去,回头亭场景古怪得很,有锦衣华服老者跪拜穷酸憨朴的老农,有带了佳酿美酒却仍是喝那廉价绿蚁酒,有双方为春秋中某一战事争执得面红耳赤,也有拄拐老人孤苦伶仃独坐。

  驿路上来来往往,不乏鲜衣怒马,豪车骑队,不谙旧事的年轻人们见着这个老家伙扎堆,都纳闷这帮老家伙是吃错了药还是咋的,下午时分,有一位乘牛车而来的缺臂老人正要下车牵牛走下驿道,好不耽误驿路商旅来往,不巧仍是拦住了一辆马车去路,驾车的是个体魄健壮的汉子,约莫是狐假虎威,脾气暴躁习惯了,粗嗓门嚷嚷,可那头老牛犯了犟性,豪横家族里出来的马夫跳下马车,嫌弃这老头不长眼,骂骂咧咧了一句好狗不挡道,一鞭子就要鞭在那孤苦老头的脑袋上,至于是死是活,他哪里管这档子鸟事,可马鞭挥去,被他牵牛的寒酸老头轻巧握住,然后致歉几声,松开马鞭后,继续跟那头相依为命的老牛“讲道理”,这让正值壮年的马夫只觉得颜面尽失,火冒三丈,上前就要把这老不死踹翻在地,省得被车厢内老爷见到光景,嫌弃自己办事不爽利,只是不曾想他凶猛一踢,给老人好似醉酒踉跄躲过,独臂轻轻推在马夫胸口,整个人就往后飘出三四丈远,却也不倒地,马夫站在原地,心中惊骇,敢情自己遇上真人不露相的高人了?回头亭和驿路两边老人见到这一幕,轰然叫好,喝彩不断。马夫受挫,马车后头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五六扈骑家丁就看不下去,正要展开冲锋,亭外有一名身穿华贵蜀锦的老人厉喝一声,几乎同时,不下十余声不约而同的阻拦,这些穿着打扮相对富态的老人走过人堆,相视一笑,然后抱拳行了个简简单单的见面礼,蜀锦老人面朝骑士怒道:“你们谁敢冲一个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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