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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魂引_古龙【完结】(27)

  哪知歌声-住之后,狂笑之声又起,一个苍劲清朗的口音,缓缓说道:"饭中半滴七毒神水,肩上一掌亦煞毒掌,茶中半分追魂夺命散!这一掌,一水,一散,件件皆是追魂夺命,见血封喉之物,你既是黄山翠袖弟子,势必也知道,只是老夫二十年来,已将恩仇看淡,是以毒水只施半滴,毒掌未施毒力,只是稍作警戒,否则纵是大罗金仙,只怕也早已死了三次。"这语声略为一顿,又道:"她此刻身上虽有毒意,但甚是轻微,只要将老夫留在桌上的一服解毒散服下,半个时辰之内,便可无事,回去寄语黄山翠袖,就说昔年勾漏故人,虽未死去,却已将恩怨仇杀之事忘得于干净净,你两人年纪还轻六日后说话也得留意三分,否则,老夫要是当年的脾气,你两人这一刻焉有命在!"语声亦如歌声,字字声如金石,只听得管宁、凌影俱都目瞪口呆。

  他话声方了,凌影突地大喝一声,长身而起,掠到门外,大呼道:"老前辈是谁?老前辈慢走!"夜色之中,狂高歌之声又起,歌道:"昔年逍遥鬼,今日采樵人,恩仇已忘却,逍遥天下行!"风声如浪,树声如涛,歌声却渐行渐远,渐远渐低,渐低潮消,终于寂静,虽有轻易余音末绝,但转瞬间亦被风声吹尽。

  凌影呆呆地站在门边,心中竟不知是喜、是愁、是怒。

  管宁却呆呆地望着门外的夜色,耳畔似乎还想着那高亢的歌声,一时之间,心胸中但觉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追上这满身侠骨峥嵘、满腔豪侠气的老人,向他说出自已心中的赞佩。

  无言沉默许久,管宁力它走到暗间,点起灯光,将一包压在烛台下的药散,拿来与凌影服下。

  药散之中,微微有些苦涩之意,这苦涩的药散被水冲入凌影口中却化做满心感激之情。

  她目光凝睬管宁,幽幽叹道:"我只当勾漏七鬼俱是十恶不赦之徒,哪知其中竞有如此慷慨的奇人,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逍遥鬼虽未将仇人害死,却换得仇人的满心崇敬,这不更好得多吗?"果然不出片刻,凌影身上的麻痹之意已尽消去,但躺在床上的白袍书生,却仍昏迷未醒,管宁、凌影促膝对坐,经过了方才一段惊心动魄之事,使得他们彼此了解了对方的情感,却远比有声的言语还要珍贵得多,"此时无声胜有声",这种超然的意境,又岂单只有那江州司马才会领略。

  夜色越来越远,灯焰越来越淡,凌影抬头轻轻问道:你从哪里来?想到哪里去?

  "管宁叹息一声,暗暗问自己:"想到哪里去?"目光转向凌影,凌影正默默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生像足在等待着他回答她所需要知道的事。

  于是他悄然放开了手,望着那如豆灯火,缓缓说道:"我出来已久,本来已该回家的,可是却偏偏让我遇着这么多事,我若是将这些事都置之不顾,那么非但我心不能安,那些人也不会放过我,可是,唉——我若是不回家……"他突然想起家里还有许多等待自己的人,也突然想起自己父母慈祥的笑容,一时之间,心胸间又被思念之情充满。

  凌影幽幽长叹一声,垂首道:"你的家一定快乐得很,有爸爸,有妈妈,唉一——老天为什么这样不公平,让一些人有温暖的家,却让另一些人没有家呢?"管宁目光抬处,昏黄的灯光中,她面上的笑容又复隐去,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险上,似乎泛起了两粒晶莹的泪珠。

  于是他忍不住又捉住她的手,想对她说两句安慰的话,可是他心中已有一份浓重的忧郁,部又怎能去劝慰别人呢?

  哪知凌影眨动一下眼睛,突地轻轻一笑,柔声问道:"你的家在哪里?"

  正文第五章恩情难了(1)

  管宁道:"北京,你去过北京吗?那可真是一处好地方,虽然风沙吹在你身上却会使你感到温暖,就像是……就像是慈母的手在轻轻抚弄着你的头发似的。"此刻他心中满是柔情蜜意,是以说出话来,言词也像是诗句一样。

  凌影呆了一呆,喃喃自语:"慈母的手在抚弄着你的头发!呀……这是多么美呀!可是……唉,我连这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管宁心弦一震,暗道:"我怎地如此糊涂,偏偏揭起人家心中的伤心之事。"却见凌影凄然一笑,又道:"我早就听人说过北京,可是总没有机会,喂,我陪你回北京城好不好,去看看你的家,然后……然后我们再一起出来,来做你应该做而还没有做的事。"一面说着,一面她却不禁垂下了头,一朵红云便又自她颊边升起。

  管宁只觉心中一甜,将自已的手掌握得更紧了些,轻轻问道:"真的?凌影的头垂得更低了,此刻从她身上,再也找不出半分娇纵刁蛮的样子,她低低地垂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轻轻回答:"你知道我不会骗你的,为什么还要问我?"于是,又是一阵幸福的沉默,又是一阵含情的凝睇。

  很久很久,他们心里都没有去想别的事,但是昏迷着的白袍书生突地沉重地喘息一声,这一声喘息却将他们又惊回现实。

  而忧郁的凌影,此刻竞突又轻轻笑了起来,她眼睛明亮地眨动一下,似乎已忘记了自己悲惨的身世,笑着说道:对了,到了河北,我还可带你去找一个奇人,这位奇人不但武功极高而且还是武林中有名的神医,你朋友中的什么毒,他也许能够看出来,甚至能够替他解毒也说不定——"她语声微顿,一笑又道:"当然我们要先回到你的家去,看看你的爹爹妈妈,让他们不要为你担心。"此刻,她就像是个温柔的妻子似的,处处为他打算着。

  管宁心中纵有千万件困惑难解之事,在这似水的柔情中,也不禁为之浑然忘去,而换成无比幸福的憧憬。

  于是他亦自柔声说道:"我们可以叫辆大车,将他放在车上,然后,我们一人骑一匹马,因为只有骑在马上,才可以看到沿途的美丽风景——"说到这里,他突地想起和他一起来的"囊儿",突地想起了"囊儿"那一双活泼而顽皮的眼睛,便不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可惜的是,你没有看到囊儿,你不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孩子。凌影了解他的悲伤,也了解真正的悲伤,不是任何言语能够化解得开的,便默默地倾听着他的话。倾听着他叙述"囊儿"的可爱。于是,你也了解到人在倾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是多么可爱的时候,他心里该有一份多么沉重的悲哀。他们一起走到床头,俯视着犹自昏迷未醒的白袍书生,这一对生具至性的少年男女,在为自己的幸福高兴的时候,却并未忘记别人的悲伤,他们都知道此刻躺在床上的人,不但有着一身惊人的武功,还一定有着一段惊人的往事,而此刻他只能无助地躺在床上,像是一个平凡的人一样,因此,他们对他,便有了一份浓厚的同情心,虽然他们全都不认识,也不知道他不但武功惊人,往事惊人,而竟是当今武林中最最惊人的人物。人事多么奇妙,他们此刻若是知道他是谁,只怕他不会再有这份浓厚的同情心。北京城,这千古的名城,就像是一个大情大性、大哭大笑、大喜大怒、大饮大食的豪杰之士一样,冬天冷得怕人,夏天却热得怕人。管宁回到北京城的时候,秋天已经过去,漫天的雪花,正替这座千古的名城酒上了一层银白的外衣。虽然雪花漫天,但是京城道上,行人仍然是匆忙的。他们夹杂在匆忙的行人里,让马蹄悠闲地踏在积血的宫道上,因为他们知道,北京城已将到了,又何须再匆忙。穿着价值千金的貂袭,骑千里选一的骏马,伴着如花似玉的佳人,眼看自己的故乡在望,呀——管宁此刻真是率福的人,路上的人,谁不侧目羡慕地向这翩翩公子望上两眼。而凌影呢?虽然是冬天,虽然欧送着漫天雪花的北风,映在人身上已有刺骨的寒意;但是她的心,却像是在春天一样,因此她檀唇烘日,媚体迎风,含娇细话,乍笑还嗔,也像在春风中一样。车轮滚过已将凝结成冰的积雪,辗起一道细碎的冰花。马蹄踏在雪地上,蹄声中像是充满喜悦之意,突地——凌影娇呼一声:"北京城到了!"管宁抬起头,北京城雄伟的城墙,已遥遥在望,于是,便也喜悦地低呼一声:"北京城到了!"这漫长的旅途中,他虽然受了他一生中从未享过的似水柔情,但是,夜深梦回,小窗凝睇价值的时候,他还是未能忘去四明山庄中那一段血渍淋淋的凄惨之事,所以他小心地将那串"如意青钱"中的青钱摘下一枚,于是——他开始更深的了解,武学一道的深奥,绝不是自己能够梦想得到的,自己以前所学的武功,在武学中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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