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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环曲_古龙【完结】(28)

  哪知四个老人却一起大笑起来,他呆了一呆,只听戚大器道:"想不到,想不到,我见你斯斯文文,哪知你却是个——嘿嘿,就连我家的小宝,吃饭都从来不会用手去抓的,此刻还有这位姑娘在座,你难道当真不觉难为情么?"柳鹤亭心中暗忖:"猫犬吃饭,的确是不会动手,但难道也要和鸡犬一样,用舌去舔么?"他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只见项煌慢慢缩回手掌,面上已变了颜色,突地厉声道:"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为何这般戏弄于我,这顿饭不吃也罢。"他说话的时候,眼角不时膘向柳鹤亭,目光中满是恨毒之色。

  柳鹤亭知道他一定是在疑心自己和戚氏兄弟串通好了,来捉弄于他,但此时此刻,却又不便解释。

  只见他话声一了,立刻长身而起,哪知身形方自站起一半,却又"噗"地坐了下来,原来此刻那半截铁塔似的大汉,已站到他身后,见他站了起来,双手一按,按住他肩头,就生像是泰山压顶般,将他压了下去。

  项煌武功虽高,只觉自己此刻双肩之重,竟连动弹都无法动弹一下,要知道这种天生神力。当真是人力无法抵抗,项煌内外兼修,一身武功,若是与这大汉对面比斗,这大汉手呆脚笨,万万不会是项煌的敌手,但项煌方才羞恼之下,被他捉住肩头,此刻就像是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纵有七十二种变化,却一种也变不出来了。

  戚大器哈哈笑道:"我兄弟好意请你来吃酒,你又何苦敬酒不吃吃罚酒呢!"话声方了,突地张口一吸,碗中的一个肉丸,竟被他一吸而起,笔直地投入他嘴中,他张口一阵大嚼,吃得干干净净,吐了口气,又道:"难道像这样吃法,你就不会吃了么?"项煌忖道:"原来他如此吃法,是要来考验我的内功,哼哼——"口中道:"这又何难。"张口也想吸一个肉丸,但全身被压得透不过气来。

  戚大器道:"大宝,把手放开,让客人吃东西。"柳鹤亭暗道:"原来这汉子叫大宝。"侧目望去,只见"大宝"巨鼻阔口,前额短小,眉毛几乎要接上头发,一眼望去,倒有三分像是猩猩,当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缺乏"的角色,听到戚大器的话,咧嘴一笑,巨掌一松。

  项煌长长透了口气,戚大器笑道:"既然不难,就请快用。"项煌冷"哼"一声,张口一吸,果然一粒丸子,亦自离碗飞起,眼看快要投入他口中。

  哪知戚二突地笑道:"要阁下如此费力方能吃到东西,岂是待客之道;还是我来代劳吧。"呼地吸起一粒丸子,又呼地一声喷了出去,只见这粒肉丸有如离弦之箭般,射向项煌口里,正巧与项煌吸上的那粒肉丸互相一击,两粒肉丸,都被击得一偏,落到地上,那白毛小犬跑来仰首一接,接过吃了。

  项煌眼睁睁望着自己将要到口的肉丸竟落到狗嘴里,心中又是愤慨,又是气恼,目光动处,只见身后那巨人的影子,被日光映在地上,竟是腰身半曲,双臂箕张,有如鬼魅要择人而噬。

  他想方才的事情,此刻两臂还在发痛,生怕这家伙再来一手,何况此刻在座各人,俱都是敌非友,这四个老人路道之怪,无与伦比,又不知武功深浅,自己今日若要动火,只怕眼前亏是要吃定了。

  他虽然狂傲,却极功于心计,心念数转,只得将气忍住,冷笑道:"老丈既然如此客气,那么我只好生受了。"他心想我就不动口亦不动手,等你将东西送到我嘴里,看你还有什么花样。

  戚二气哈哈笑道:"柳老弟,你是自己人,你就自己吃吧,这位姑娘么——哈哈,男女授受不亲,亦请自用,我们请专人来招呼这位兄台了。"柳鹤亭见了他方才一吸一喷,竟用口中所吐的一点真气,将肉丸操纵如意,不禁暗叹忖道:"难怪他叫做二气,看来他气功练得有独到之处,唉——这兄弟四人当真是刁钻古怪,竟想出如此缺德的花样。"目光一抬,只见陶纯纯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这女子有时看来那般天真,有时看来却又似城府极深,戚氏兄弟一个个眉花眼笑地望着项煌,项煌却盘膝而举,暗调真气,如临大敌,他此刻心中直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来此间。

  那条白毛小犬围着他身前身后乱跑乱叫,身上系着的金铃,当当直响,一会在他身前,一会儿又到了他身后,当真是跑得迅快绝伦。

  那巨人"大宝"的影子,却动也不动地压在他身上。

  正文第四章且论杜康(1)

  这一片巨大的黑影,直压得项煌心头微微发慌,若是两人交手搏斗,项煌尽可凭着自己精妙的武功、轻灵的身法,故示以虚,以无胜有,沉气于渊,以实击虚,随人所动,随屈就伸,这大汉便万万不是他的敌手。

  但两人以死力相较,那项煌纵然内功精妙,却又怎是这种自然奇迹、天生巨人的神力之敌,项煌生性狂做自负,最是自恃身份,此刻自觉身在客位,别人若不动手,他万万不会先动,但任凭这巨人站在身后,却又有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他心中懊恼,但听那身披鹅黄风衣的老人哈哈一笑道:"兄台远来,且饮一杯淡酒,以洒征尘。"语声一了,"吁"地一声,颔下白须,突地两旁飞开,席中那个玉盆中的琥珀美酒,却随着他这"吁"地一声,向上飞激而起,激成一条白线,宛如银箭一般,闪电般射向项煌口中。

  项煌心中一惊,张口迎去,他此刻全身已布满真气,但口腔之内,却是劲力难运之处,霎眼之间,酒箭人口,酒色虽醇,酒味却劲,他只觉口腔微麻,喉间一热,烈酒入肠,仿佛一条火龙,直烫得他五腑六脏都齐地发起热来。

  他自幼风流,七岁便能饮酒,也素以海量自夸,哪知这一口酒喝了下去,竟是如此辛辣,只见这条酒箭宛如高山流泉,峭壁飞瀑,竟是滔滔不绝,飞激而来。

  他如待不饮,这酒箭势必溅得他一头一脸,那么他的诸般做作,着意自恃,势必也要变做一团狼狈,他如待挥掌扬风,震散酒箭,那更是大煞风景,惹人讪笑。

  项煌心中冷笑一声,暗道:"难道你以为这区区一盆酒,就能难得倒我。"索性张开大口,瞬息之间,盆中之酒,便已涓滴不剩,项煌饮下最后一大口酒,方待大笑几声,说两句漂亮的话,哪知面上方自挤出一丝笑容;便已头昏眼花,早已在腹中打了若干遍腹稿的话,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戚二气"哈哈一笑道:"海量,海量,兄台真是海量,我知道兄台若是酒力不胜,只要轻拍手掌,便可立时停下不饮,哪知兄台竟将这一盆喝干了,此刻还似意犹未尽,哈哈——海量,海量,真是海量!"柳鹤亭只见他边说边笑,神态得意已极,心中不觉暗笑:"这兄弟数人,当真是善于捉弄别人,却又无伤大雅,让人哭笑不得,却又无法动怒。"试想人敬你酒,本是好意,你有权不喝,便却万无动怒之理。

  那项煌心中果是哭笑不得,心中暗道:"只要轻拍手掌,便可立时不饮,但是——哼哼,这法子你敬过酒之后才告诉于我,我又不是卧龙诸葛,难道还会未卜先知么?"他心中有气,嘴中却发作不得,嘿嘿强笑数声,道:"这算什么,如此佳酿,便是再喝十盆,也算不得什么!"一边说话,一边只觉烈酒在腹中作怪,五脏六腑,更像是被投进开了锅的沸水之中,突突直跳,上下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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