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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芍_海青拿天鹅【完结】(3)


对于父亲,我自认与他并不大熟。
他每次来都是匆匆忙忙,从不逗留过夜。母亲让我跟他见礼,他看着我,也总是神色淡淡。
为何会这样,母亲也从不跟我解释。不过,家人们常有些闲言碎语,我却听出了大概。
父亲的家在京城。据他们说,那是一个比这里要大上无数、美上无数的地方,到处是高阁楼台,遍地如锦繁花。
而这所宅子,不过是父亲的一处田庄。
他们说,母亲原本也住在那京城,是父亲照着六礼正经娶来的夫人。
可后来,怀有身孕的母亲突然生了一场大病。此病不知根由,父亲从宫中请来太医,又请神占卜,都说母亲病症怪异,不可治。非但如此,还须将病人及早送走,以免累及家宅.
于是,母亲被送到了此处。
出人意料的是,母亲的病好得很快,且顺利地产下了我。
但是,母亲病好之后,父亲却一直没有将她和我接回去,且以恶疾为由将母亲休了。
说到这些,那些家人都欷歔不已。
他们说母亲那时中的邪秽,这般状况要换做别家,一chuáng糙席卷了送到庙宫了事。父亲却将母亲一直照顾,即便休妻也不曾抛弃。
他们说,父亲在朝中是个大官,京城的家中早有了贤妻美妾儿女绕膝,过得这般美满还不忘来探望母亲,实乃大善之人。母亲当年病好,说不定也是因为父亲德泽深厚,故而老天照拂。
“阿芍可怨恨母亲?”弥留之际,母亲曾这样问我。
我摇摇头。
母亲脸上浮起一丝虚弱的笑。
“母亲知晓你不爱这里。”她幽幽地说:“母亲也不yù受人眼色。可母亲无处可去,唯有如此,才好保你不致挨饿受冻。”
我看着她,没有言语。
“阿芍可是有话要问母亲?”她说。
我拧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才小声问:“我父亲是谁?”
母亲微微一怔,看着我,目中神采忽而黯淡。
“阿芍,你没有父亲。”她轻轻地说,被褥下的胸膛微微起伏,唇边笑容苍白:“母亲亦从未得过恶疾。”
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又变得纷纷杂杂。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不大像个常人,我有些常人不会的本事。
我听得懂鸟言shòu语。
五岁时,有贼人夜里潜入我和母亲住的院子。我发觉了,硬是大喊大叫招来家人,把贼人抓了起来。事后母亲曾问我,如何发现贼人。我懵懵懂懂,说那是一只常来讨食的huáng鼬告诉我的。母亲那时看着我,长长地叹口气,却一再告诫我切勿这般与别人说,懂得鸟言shòu语的事也万不可在别人面前显露。
我很是听话,将自己的小伎俩隐藏得很好,除了母亲,谁也不知道。
如今遇到妖男,却将我与“常人”二字之间的距离又拉开了一些。
我有了别的想法。
我难道跟他一样,是个妖么?
可我什么也不会变,什么术也不会施,甚至不会像妖男那样来去自如,书上哪个妖会生成这样?
这些念头,让我很是迷茫。
我万般懊悔,那时要是有勇气向母亲再问清楚一些就好了。
“老妇不晓得过去服侍之人如何教导,如今女君孤身在这宅中,更非长久之计。京中主公亦早有所虑,命老妇速陪女君返京。”堂下,周氏慢条斯理地说。
我看看她,只见那粉白的脸上浮着和善的笑容,一双眉毛高傲地扬着。
“不急呢。”我一脸无谓地:“尚有十日,母亲丧期方满三年。”
周氏的脸上立刻拉下许多,重现那夜三更我qiáng行将她吵醒并将一叠厚厚的孝经放在她面前时的表qíng。
“如此,还请女君收拾收拾,十日后启程。”周氏昂着头冷冷地说,略略施礼,转身离开。
“女君。”待周氏走远之后,阿芙一脸忧虑地说:“女君非去不可么?据说京城里的夫人可厉害得很。”
“还有十日呢。”我笑笑。
天还朦朦亮,宅子前已经亮起了火把。
“京中那边也真是,往年都是上巳过后才送鲜物,这般天气,听说河边还有冰雪未融呢。”庖娘阿芬打了个哈欠,抱怨道。
一名车夫道:“太夫人月末六十大寿,主公盂cao办一番,听说主公家田产有许多处,现下全都要往京中送呢。”
“唷!”阿芬欷歔了一声:“原来这样。那想必热闹得很。”
“尔等怎多闲话!”管事的声音传来:“阿芬!车中的鲜物可查点清楚了?”
“酉时就查点过了,一点不差!”阿芬大声答道。
管事道:“如此便快快启程,路上时辰可紧!”
众人皆答应。一番杂乱的声音,马车缓缓走起,车轮碾过清晨的道路,辚辚响作一片。
我躲在一辆装满鲜活野味的车内,摇摇晃晃,满鼻子都是鸟shòu皮毛和粪便的味道。
它们似乎对这般颠簸已经习以为常,除了偶尔动动身体,大多正呼呼大睡。
清晨的寒风从外面灌进来,我缩缩脖子,换个姿势抱紧包袱,继续闭眼。
心有些紧张,却格外开阔。
这事我计划了许久,母亲丧期满了,即便父亲不接我去京城,我也会离开宅子。当我知道了田庄往京城送鲜物的时日,主意就已经打好。我跟周氏说,随我上京的家人皆出身本地,虽为奴婢,亦当体恤人qíng,临走前该让他们回家探望才是。许是将要上京的缘由,周氏近来对我收敛了许多,迟疑地答应了。
阿芙不在宅中,我行动就方便了许多,偷偷爬上这马车就是水到渠成之事。
几套方便的衣裳,几块饼,还有些金银首饰,打成一个包袱,并不沉重。
衣裳都是乡野市井中的常见式样,便于行走;饼是这几日早晨攒下的,备着充饥;金银首饰是母亲去世前jiāo给我的,我将它们埋在了院子里的老桑树下,昨夜才取出来。
那时母亲似乎预料到什么,将她的贴身细软都jiāo与了我。
“阿芍总该有些财物傍身才好。”那时,她慈爱地看着我说。
这话说得很对,没有钱物,我离开这宅院定是妄想。
“真稀奇,这车里连人都有。”一个咕咕的声音道。
我将眼睛眯开fèng,只见那是旁边笼子里的一只锦jī在说话。
“许是他们也想吃人。”另一只锦jī接口道,它抖抖羽毛,往笼子上啄了啄,不甘地“哼”了一声。
“我说那位穿山甲兄。”它说:“我等贪食松子落入罗网也就罢了,你日日躲在山岩里,莫非也是贪食蚁xué进了陷阱?”
我顺着那锦jī说话的方向看去,只见它对面放着一只铁丝笼子,里面正关着一只穿山甲。
穿山甲正在假寐,听得这话,睁开眼将它们一瞥,不服气地说,:“人狡猾,莫说我,尔等不见那一身白的兄台也中了圈套?”
它说的是车子正中一头毛色雪白的shòu,伏在笼子里。
“话说,这是狗么?”一只毛色油亮的灰狐狸歪着头说。
我看向那边,也觉得稀奇,它身形像一只大狗,长得却又不大像狗,说不上是什么。
那shòu仍然一动不动,似乎什么也没听到,幽暗的光照下,像一堆白雪。
真是奇物,也许就是为了它,这车子才特地加上篷的吧。
正胡乱想着,忽然,白狗睁开眼睛,直直地看向这边。
目光相遇,我心中莫名一惊。
那是一双我从未见过的金色眼睛,冷冷地看着我,锐利得碜人。
第三章
车夫们将马车一路紧赶,三天过去,外面的景色渐渐变化,我知道离宅子已经很遥远了。
路上,我要防备被车夫发现,时时提放,却不觉得疲惫难忍。我的想法很简单,尽可能远地离开宅子,等到糗粮吃光,寻一处地方下车了事。现在,包袱里的糗粮所剩无几,我也该离开了。
“……你是没见到去年那阵势,各田庄的鲜物塞得没处放,占了好几个院子呢!”外面,车夫们的闲聊断断续续地传来。
车内也正热闹。
鸟shòu们唧唧呱呱,正讲到些神怪趣事。
比如有位山神爱喝酒,就专门在山中变出一座茅庐来招引旅人休憩,好把人家囊中的酒用水换走;比如有位土地爱文辞,来祭拜的人只要祝词写得好便有求必应,若写得不好,再多的贡物也不理会……
我感到新鲜,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说这些做甚,我还想下月回去看母亲呢。”角落里,一只白头翁伤心地说。
鸟shòu们听到这话,声音顿时低下去。
“嗯……我表姊去年也被罗了去,我舅舅可想她呢。”锦jī小声地咕咕道。
“这些事可多了,”毛色油亮的灰狐狸尖细地哼道:“年年都有。”
“喂,那个人。”说着,它忽然转向我。
我一愣。
只见那灰狐狸盯着我看:“你知道我们说什么,可对?”
被发现了。
我看着它,笑了笑。
一时间,除了白狗,鸟shòu们全都盯着我看。
“哟哟!这可稀奇!”锦jī们瞪着我:“人怎能听懂?”
“谁知道是不是人,或许也是个妖。”灰狐狸打量着我,不掩兴奋。
“喂,”它冲着我说:“你替我将笼子底下那符揭开。”
符?
我讶异地朝它笼子底下看去,只见一道脏兮兮的huáng纸贴在上面,果然是符。
“你是妖啊?”穿山甲努力地贴着笼子看,似乎很是吃惊。
“那当然。”灰狐狸扬着头:“爷爷我可两百岁了。”
周围一阵羡慕的叽咕声。
“据说是因为子螭句龙也失踪了,下界妖物就多了起来。”一只锦jī感叹道。
“胡诌!子螭句龙都是神君,只能像盘古神那样化作天地四海而死,何来失踪一说。”另一只锦jī道。
“怎没有?你看如今这大地,连人也不那么敬神了。”
我听得有些不大明白,问:“天上神仙不是很多么?女娲伏羲颛顼少昊,数也数不完。”
“那是老掉牙的事了。”锦jī白了我一眼,道:“自从重和黎打断天梯,神界渐渐不管事了,如今天界仙人,多是下界登仙而成。”说着,他忽然把声音放小:“据说天上乱得不成样子,正要商量推选新天帝哩。”
我听得颇有兴趣:“可有人选?”
“当然有。”锦jī道:“就不外乎子螭和句龙。”
“子螭句龙何许人也?”我紧接着问。
锦jī鄙夷地看看我:“子螭和句龙乃是神界留下来治理天地的神君,这都不知。”
“哎呀,他们要是打起来可怎么好?”白头翁愁眉苦脸。
“你们都知道些什么。”灰狐狸懒洋洋地说:“他们都算是年轻神君,脾xing闲散得很,平日将神力jiāo与了天庭便四处幻游太虚。尔等凡物不解,便说什么神君失踪,什么神君争位。嘁,天晓得这些神君有没有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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