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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船_马甲乃浮云【完结】(60)

  两天后,昏睡了两天的布莱迪终于神智清醒了一点,不过还是发低烧,但已经能吃少量流食和进行简短的jiāo流了。

  这让病房里的家属和医师都松了一口气。

  露西医生喂了男人一点粥后,他转动灰蓝色的瞳仁,扫视了病房里所有人一圈,最终停留在chuáng边的奥兰多身上,虚弱地启唇:“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奥兰多说。”

  仅仅只是牵动嘴角,都能漾动浑身的痛苦,腿部的水肿始终无法退下去,溃烂的伤口也极难恢复。

  沃夫推着弗瑞走出门去,秦珊和曼妮跟在后面,露西最后一个出去,她极轻地带上了门。

  奥兰多拉近椅子,靠的离兄长更近了几分,布莱迪轻微地动了动一边的手臂,像是要伸出手来。

  血脉相连带来的心有灵犀,奥兰多取出布莱迪的手,他的手已经瘦削到股掌分明,奥兰多用两只掌心包裹住男人的手,不让一点外面的凉意侵袭。

  就像小时候,某个冬天,布莱迪曾经在庄园宅邸门口,把他从雪地里揪出来,替他捂手那样。

  几乎一模一样。

  但奥兰多又不敢完全效仿当时的qíng景,替他搓热,因为布莱迪已经太羸弱,禁不住风chuī。

  奥兰多与他对视:“布莱迪,你勇敢的弟弟已经成功捕获血族一只。所以,再撑一撑,我不会让你离开,你会一直,非常健康地活下去。”

  “我正是要和你说这个,”布莱迪嗓子沙哑,他陷在枕头里,摇了摇头:“我放弃了,我决心死去。奥兰多,亲爱的弟弟,对不起,我食言了。原谅我,这是我第一次言而无信,也是最后一次。”

  彼此jiāo握的手一瞬间僵硬,片刻沉默之后,奥兰多问:“为什么?”

  他的语气极为平淡,像在进行日常jiāo流,哪怕他心里有再大的震动。

  布莱迪微笑:“还记得我在信里和你说的吗?”

  “你说你很想活下去,我只记得这个。”奥兰多握紧他的手:“我那天走之前,你也答应过我,不论用什么方法,都会活下去。为什么突然要放弃?”

  布莱迪的目光慢慢逡巡到chuáng边的绿色植物上:“比起一直活在世上,看着身边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去,还不如让你们看着我离开而悲泣。庄园的房屋产权,我已经在遗嘱里,明确标注了转jiāo到你名下。你也二十七了,庄园的事qíng,自己做决定。”

  布莱迪反扣住弟弟逐渐松弛的手指:“原谅我,一棵树都宁可在太阳里死去,也不想在黑暗中永生。你那天走之后,我想了许多,太久太久,我二十九年的生命,全部献给了庄园,这个姓氏,以及从属于它的家业。那封信是我半年前写的,半年过去了,我依旧没什么长进,还是懦弱,还是自私,还是想完全摆脱这一切。我真的累了,原谅我的自私,人这一生,自私很容易,爱自己却很难。好好爱自己,奥兰多。”

  奥兰多注视着他哥哥许久,力量才重新回到手心,他将男人的手臂掖回被子:“我知道了。你其实很勇敢,连死亡都不畏惧,那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去害怕。”

  布莱迪咳了两声:“别记恨曼妮,她真的爱着我们的父亲。”

  “但她还是背叛他了。”

  “她别无选择,爸爸去世,我们年纪又那么小,家业光靠她一个女人难以扶持,”布莱迪鼻尖泛红:“我跟她并无区别,我深爱着露西,却因为身份悬殊,只能一次一次拒绝她。”

  “她也许只是觊觎你的财富和地位。”

  “奥兰多,你记住,永远别去怀疑一个你爱的人。”

  奥兰多平静地看向窗户后面的天空和糙地:“也许她们根本不和你说真话,就像曼妮那样。”

  “那没关系,你可以告诉她们真相。”

  “我不明白。”

  “你不可能替别人诚实,但你可以做到对自己诚实。”

  “所以该怎么做,怎么说,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

  “那时候,你就应该说爱她。”长时间的jiāo谈让布莱迪耗尽心力,他说完这句话,就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微弱得像婴孩。

  “我出去了。”奥兰多又一次轻和地替他掖好被角。

  “奥兰多,”布莱迪唤住他,年近而立之年的老男人,完全变成一个青chūn期大男孩,他闭着眼,矫揉地提出请求:“我想吃一顿你的小女友做的饭。上回半夜下楼,看见她在给你煮宵夜,很香,我不想打扰你们,但依旧会羡慕你,你知道的,露西的厨艺很烂。”

  “好。”年轻男人的眼底汹涌出泪水。

  ****

  一刻钟后,奥兰多走出病房,他平静地宣布:布莱迪选择自然死亡。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极其惊诧,但是没有人开口,想要去提出什么偏激的异议,银发男人靠回轮椅,慵懒地勾起嘴角,呵,明智的抉择。

  曼妮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她的眼眶红了又红,却始终没有渗出泪水,她难过又开心地笑了,这笑容里又隐含着一丝美丽的释然,翘起的红唇仿佛盛开刚好的蔷薇。

  奥兰多坐到她身边,捏了两下自己母亲的肩膀:“好了,够了。”

  他在安慰人方面完全不行,只能艰辛僵硬地找措辞:“也许布莱迪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因为我和你长得很像,而他的xing格却跟我完全不同。”

  曼妮靠向奥兰多的肩膀,小男孩果然已经长大了,肩膀宽厚的程度不亚于他的父亲,她说:“不,你们就是亲兄弟,没一个让我省心,而且,你们挑女孩儿的眼光都一样。”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秦珊。

  女孩正在拍背抚慰金眸子水汪汪的沃夫,他好像要好久才能从“明明灵机一动想出好办法做苦力那么久结果人类还是选择自然死亡”的打击中回过魂来了。

  弗瑞环视这群依靠在一起的人类,心中嘲笑,人类果真是非常脆弱的生物啊,没有锋利的牙齿,没有qiáng壮的身躯,只能靠聚集在一起过活。在无比漫长的岁月里,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每一秒,都只能依靠着他人的善意和智慧而活。

  银发男人转着轮椅,无声地穿越走廊,最后把自己停靠在大门前。

  他拎起手边的黑伞,将它嘭一声撑开。

  然后一点点,举着它,滑下滑梯一样长廊,直到外面广场的地面才停留下来。

  外面是大中午,有点热,让这个冰冷的血族人有点难以适应。

  这种温度像有魔力一样,勾引着他。银发青年握着伞很久很久,突然间,他无法抗拒地,将伞撇到了一边。

  阳光qiáng烈得是一场旷世热恋中qíng人给他的拥抱,扒筋蚀骨的疼痛,炙热难捱的灼烧,刻骨铭心。

  短短一秒后,他将伞撑回自己头顶。

  这大概是他永恒生命中,最短的一次坠入爱河,最快的一次失恋了。

  ****

  当天下午,秦珊去医院的厨房,认真炖煮了一锅汤圆。

  没有夹心,普通的原味。但几个人还是在病房里谈笑风生着吃完了,布莱迪笑得最开心,生病之后他第一次吃这么多。因为秦珊告诉他,这道料理,在中国,象征着“团圆”和“圆满”。

  两个月后,赫伯特伯爵因病去世的消息在英国王室里传遍,葬礼按期而至。

  但是没过多久,贵族名流们的目光又被一则崭新的讯息吸引过去,霍利庄园被最新的继承者挂牌销售了。

  这在英国贵族圈里闻所未闻,没人会抛弃自己的家业,还用这种侮rǔxing的廉价变卖方式。因为庄园这不仅仅是一个豪宅,更是权位的象征,世代的积淀。

  但是当众人听到那个新伯爵的名字的时候,又瞬间释然了,许多人都记住了他的名字,因为他的在夏洛特舞会上的那一首震撼人心的《惊愕》。

  没过几天,曼妮收到了庄园成功售出,七千英镑入户的手机简讯,她勾唇一笑,按黑手机,将手提箱放回地面,叩了两下自己家别墅的大门。

  嗯,回娘家了。

  ****

  接连几天的雾霾,终于迎来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一辆黑色的计程车从霍利庄园的白色大道上缓缓行出。

  黑面包车停在了大门口,车窗缓缓被滑下,身穿制服门卫瞥见了里面的人,行脱帽礼:“公爵大人。”

  一只黑压压毛绒绒的láng狗大脑袋凑到窗口挡住了车内正要讲话的人,它看上去很兴奋。

  金发男人一把扳开抢镜的狗头,露出属于他的淡漠而英俊面孔,他平静无波地下命令:“庄园明天就会有新的主人入住,记得迎接好他们。”

  “好的,公爵大人。”

  “不必再叫我公爵大人。”

  “爵位是永久的,您是永远的贵族,伯爵大人。”

  “随你了。”车窗又被慢慢关上,计程车继续缓慢行驶,坐在后座的秦珊回身,跪坐到椅面上,趴着后车窗朝外看去,最后一眼再看看这个庄园。

  她意外瞥见了一棵巨大的树木,就在门口不远处的空地上,枝gān粗壮,估计三个成年人都抱不过来。

  “奥兰多,我上次经过这里都没注意过有这棵树,这么大,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吧?”

  她问身边的金发男人。

  奥兰多闭上眼,摆出一副要小憩的姿态:“嗯,是紫杉,五百多年了。”

  “这么厉害啊。”

  “嗯,闭嘴,我要睡觉了。”

  秦珊立刻噤声,她又忍不住多瞧了一眼那棵树——

  它生长的非常茂盛,在日光的润泽下,叶片闪闪烁烁,泛动出鲜绿的光泽。

  仿佛永远都不会凋亡一样。

  ——“奥兰多,我们虽是兄弟,志趣却大不相同,你的心胸似海洋,我只是一株植物。扎根何处,便会生长何处,庇荫何处,等到死后希望我也可以化作养分融入泥土,滋养这里的大地。”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完

  ☆、第五一章

  伦敦港口。

  英国的第一大港,依旧忙忙碌碌,岸边帆樯林立,舳舻相接,汽笛声不绝于耳。英国的“母亲”河泰晤士,在日头下波光粼粼,像是被太阳不小心撒下了一把金色亮片。

  时隔数月,秦珊和奥兰多再一次回到这里,不过这一次不是回归,而是为了展开新的旅程。

  轻车熟路,奥兰多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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