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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丛里的小乌龟_晏十日【完结】(8)

  徐屹然:“……”

  只要guī壳够硬,就算是鳄鱼也无可奈何,徐屹然默默地想着,在担惊受怕中,把袁野买的早饭艰难地吃光了。

  虽然袁野只分给他三分之一的量,可袁野有句话说对了,徐屹然的饭量真的很小。他头一次早饭吃这么多,消化得很艰难,直到上完早读课,肚子还是鼓鼓的状态,胃里涨得难受。

  徐屹然课上偷偷揉了会儿肚子,可是没用。课间又要跑cao,一跑步,他胃里一颠,更加难受起来。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看见饭菜,都有点想呕了。这也是因为他本来就有胃病的缘故。

  徐屹然没吃几口就蔫蔫地回了宿舍,在宿舍里来回走路,远远听到有人回来了,便去自己的位子上坐好,随便翻出一本书来读。

  回来的是魏邵。魏邵一进门,就从抽屉里翻出一盒健胃消食片给徐屹然:“还难受呢?吃片药能不能好点儿?”

  徐屹然接过健胃消食片,看着魏邵带着关切的笑脸,呆了片刻,猛地站起来,椅子被他衣角勾到,滑了一下,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魏邵忙扶住椅子:“怎么了?”

  徐屹然:“谢,谢。”

  “一个宿舍的,那么客气gān嘛?”魏邵摆摆手,不想抢别人功劳,“而且也不是我看出来你难受的,是袁野。刚刚吃饭的时候他问医务室能不能买到胃药,我听说是你难受,就说我有健胃消食片,吃完饭就拿给你。”

  “袁,野?”徐屹然眨了眨眼。

  魏邵:“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他居然比我们都细心。不过他是你同桌,靠你最近,注意到你不舒服也正常。”

  徐屹然不懂袁野的心思:虽然他帮自己掩饰口吃的毛病,可他不是同时摆出一副“你别误会我只是想欺负你别人也知道了就不好玩了”的姿态吗?

  魏邵继续说:“你没看见,刚刚我吃饭的时候,袁野就在旁边催,说你吃个饭怎么那么秀气,完了我吃好了,问他要不要一起回来看看你,他又说不要,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听他说完,徐屹然都怀疑他口中的袁野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袁野了。但魏邵人很好,昨天还教他怎么洗衣服,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徐屹然便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徐屹然想找个机会对袁野说声谢谢,可中午袁野没回宿舍休息,下午上课的时候又一直在睡觉,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扰”的气场,好像在生自己的闷气似的。徐屹然看他不高兴的样子,就不敢跟他搭话了。

  徐屹然有一瞬间想问袁野为什么不开心,但随即,他赶紧打消了这个可怕的念头,而且为了不再生出这种奇怪的想法,上课的时候更加专注了。

  过了几天,星期五了,每个班都要大扫除,林晓乔挑了几个后排男生去下面扫落叶,把袁野也算上了。袁野一开始没意见,都往放着大扫帚的角落走了,突然听到林晓乔接下来安排徐屹然和另外几个同学擦窗户,脚步一顿,转过身就抗议说:“小乔老师,你叫的都是后排男生,我明明坐中间,为什么让我扫落叶?”

  林晓乔瞪他一眼:“你们几个长得高,身qiáng体壮,要辛苦一点。”

  袁野qiáng行咳嗽了几声,虚弱地说:“可是我一点都不qiáng壮,我扫不动落叶。”

  林晓乔:“……”

  旁边彭卓宇哈哈大笑,袁野一脚踹他屁股上,把他踹林晓乔面前,说:“小乔老师,你看彭卓宇多积极,主动要求扫大街!”

  彭卓宇好不容易站稳了,回头怒道:“cao,袁野你……”

  林晓乔:“彭卓宇!袁野!”

  彭卓宇立马哑了火,垂头丧气地说:“小乔老师,我就笑了两声,不关我的事,都是袁野他瞎几把胡闹。”

  林晓乔黑着脸问他:“彭卓宇,谁准你成天把脏话挂嘴上的?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学生吗?”

  彭卓宇:“老师我错了。”

  “拿着扫帚下楼。”林晓乔说,“快点。”

  彭卓宇:“……”

  他哀怨地看了眼林晓乔,见他脸色难看,知道自己还是早撤早好,只好捏着鼻子,拿了扫帚往外走,经过袁野时,怨气冲天地踩了袁野一脚。

  袁野立马痛呼一声,夸张地抱着脚说自己负伤了:“小乔老师!我走都走不了了!你还要我下楼扫地吗!”

  林晓乔:“……”

  “别喊了。”林晓乔被他吵得头疼,真是不耐烦管他,“你要擦窗户就擦窗户,再喊我让你写检查。”

  “好的老师!”袁野目标达成,登时不咳嗽了,脚也不疼了,拿了块抹布就去擦窗户了。

  林晓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环视了一圈,见其他同学有序地忙活起来,就先回办公室了。

  袁野装模作样地擦了会儿窗户,余光看到林晓乔走了,便走到另一扇窗户旁,对正在擦那扇窗户的同学说:“我们jiāo换一下,你擦那扇,我擦这扇。”

  那个同学点点头,袁野便占据了这扇窗户,朝对面的徐屹然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徐屹然沉默了一下,继续擦自己那一面,袁野和他隔着一堵墙和一面窗户,却毫无妨碍地调戏他。徐屹然的抹布到哪,袁野的抹布也擦到哪,徐屹然停下不动,袁野也停手看他。

  徐屹然:“……”

  袁野把窗户推开,问徐屹然:“怎么不擦了?”

  徐屹然不说话,刚抬起手,袁野就学着他,用一模一样的动作抬起手来,徐屹然再放下手,袁野便又放下手来。

  如此重复几遍,徐屹然终于问道:“为,什么?”

  袁野目光沉郁,一言不发地看着徐屹然,徐屹然不自在地抓紧了抹布,想转身离开,才要走,袁野便又恢复了以往玩世不恭的坏笑了。

  “我想试试你能忍多久。”袁野说,“我还以为你有不慡的时候,永远不会说出来。”

  徐屹然瞳孔收缩,突然意识到,袁野模仿自己擦窗户的动作,也许是在模拟别人学自己说话的场景。

  袁野丢下抹布,靠在窗台上,身体前倾,问他:“你说话的时候,有人学你,会不慡吗?被人指责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会不慡吗?有没有想骂人?现在我就能给你这个机会。”

  徐屹然登时绷紧了脸,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袁野挑了挑眉,还要再说话,徐屹然连连后退,和后面正在扫地的同学撞到一起,都摔在了地上。

  袁野面色稍沉,转眼间又笑嘻嘻道:“喂……”

  徐屹然爬起来就往厕所的方向跑,袁野一个“喂”字刚出口,就没了听众,于是只好随风消散,再没有下文。

  看着徐屹然的背影,袁野摔了抹布,暗骂一声:“妈的。”

  他在原地皱着眉转了几圈,拿手薅了薅脑袋上没多长的短毛,突然愣住。

  “头发?刘海?”袁野自言自语地嘀咕,又想起第一天在厕所里,徐屹然看到他衣领有一半没翻出来,伸手就把那一半掏出来整理好了,不由锁起眉头,心里盘算,“他是洁癖?能不能从这一方面入手?”

  旁边有个同学纳闷地推推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呢?”

  袁野摆摆手,捡起地上的抹布,漫不经心地擦着窗户,沉思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能把人bī急了,得慢慢来,说话还得再委婉点儿,方式还得再考虑考虑——

  总之,第一步,要让徐屹然敢张口,多说话。

  袁野就这么凭借自己的常识,很不专业地定下了“qiáng迫徐屹然改掉口吃计划”的第一步,完全没有意识到,就是他自己,前几天抢白了徐屹然好几次,把人欺负得说不出话来,并以此为乐,毫无同qíng心地偷笑。

  ☆、9.第一篇日记

  20xx年9月11日

  周日

  晴

  转校已有一周,老师十分照顾,同学大都友好,生活安稳平静,很想如此过下去,但已知此乃奢望。有o在,日子便热闹得可怕,连写东西的时间都快没有,恐怕从此,日记要变周记。

  起初,o令我深感困扰。此人乃是班中一霸,仿佛对我很有意见,我于转校第一日,便于厕所遭遇堵截。当时不知此人心思,怀疑脑回路异常,许是天生基因异变。

  以为对付此人,沉默是最好的武器,不想o竟擅长自嗨,我如此无趣,还能让他兴致勃勃窥探。终于被他撬起一角,捉住一个致命把柄,大肆嘲笑。我并非天生口吃,大概是小时候缺乏同qíng心,不热爱动物,也不关心弱小同学,所以老天要来惩罚我,降下一场车祸,从此美满家庭破碎,母亲瘫痪,而我患上应激xing口吃。父亲养家艰难,我xingqíng大变,父亲不曾注意,但我也无可抱怨。一切都是命吧。

  世上有许多可恶的缺陷,譬如结巴、瘸子、秃头、天阉,而我不过是其中最普通一员。所以我活该被嘲笑吗?不是的。当今所有人都歌颂人人平等,我与正常人共享一片天地,同是碳基生命体,死后都化作一抔huáng土,我本应大声宣扬“我是结巴关你屁事”,可我怯懦,胆小,毫无行动力,将所有怒火压抑在心底,我不敢站起来反抗,那么,受到欺rǔ也无可怨恨的了。

  o嘲笑我时,我怕他,但我心里是蔑视他的,我想果然逃不开这类人,我想这是宿命,我当看开了。所以知晓o为我隐瞒,甚至为我打架时,我才会如此震动。我从未遇过这样的人,他竟然是用他的方式帮助我了,我信仰马克思主义,但我要对上帝说,饶恕我吧,我不该在心里骂他白痴、神经病(此处被涂掉)。

  原本,十七岁的男生是很好懂的,都是傻bī(此处被涂掉),但我真的不懂o这个人。他每件事都与我作对,自己把衬衫穿得乱糟糟,还不许我整理自己。我每天都克制着自己的手,否则我一定会把他的头发剃光,把他的衣服扒下来重新穿好。每次我看到他衬衫上丑陋的蜈蚣似的痕迹时,我都会暗下决心,空闲时间要向魏邵请教家务。原来住校便要自己洗衣服、补衣服,没有洗衣机,生活真是不易!

  似乎跑题了。说回o,我说他很难懂,是因为他明明有所有未成年男生的缺点,却总是做出令人意想不到而又动容不已的事。譬如前天,他用他的方式向我说,他要帮助我改掉口吃这个毛病了。若是别人,我一定要怀疑他的动机,可这话出自o的口中,我不能不相信几分。但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正如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相信他一样。我们两个人中一定有一个是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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