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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风吹乱的夏天_张悦然【完结】(6)

  婉儿越想越火,军靴跺得地板上尘土飞扬。她也根本不管从头到尾都是她自说自话要饶了西民的,只是一边跺脚一边重复着:

  “你是存心整我的!我端木婉儿一定要报仇!你死定了!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3

  月光,软绵绵地照在静悄悄的花园里。

  花圃里,姹紫嫣红、堆满了盆景:金盏花、shegān花、木芙蓉、南洋樱、水仙花、麒麟花……

  月光下的花海里,西民jiāo握着双手,看着他的王国。

  每当看到一盆怒放的盆栽时,他白皙的脸就生动而柔和起来,眼睛里闪耀着星芒……

  偶尔,他会停下来,拾起一两枝被风雨打落的,残缺的花朵,轻轻地捻在手里,低低叹息一声,眼睛变得迷蒙起来,再将它们一一埋入花盆的泥土里。

  最后,他在一盆花骨朵面前停下来,慢慢蹲下身子,轻轻扶住那粉红的花蕾看了看。

  然后,拿起剪刀,轻轻地,似乎怕弄疼了花糙一样,一刀一刀地修剪着盆栽上他认为多余的、不美观的枝叶,最后,再提起一个碧绿的喷壶,小心地洒上水。

  一切完毕后,他直起身子,在几步外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深qíng地凝视着那含苞yù放的小小花朵,嘴角泛起甜蜜而酸楚的笑容……

  这是夏的花朵,是夏送给自己的礼物哦……西民珍惜地看着花朵,悄悄地想——

  ——这,也算是,夏对自己的承诺吧?一年前的那个huáng昏,夏答应过自己——

  ……

  夕阳下,垂柳在晚风中微微飘动,湖水泛着点点涟漪。

  “已经很远了,西民,你回去吧。”左人铭夏虽然只有16岁,但是嘴角已经带着和年纪不相称的坚毅,他亚麻色的头发在晚风里轻轻飞舞,深棕色的眼睛中虽然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洒脱和自信。

  “夏——”西民痛苦地恳求,白皙的脸上泪光点点,“让我再送你一程,好吗?就一程……”

  “傻瓜,送得再远也是要告别的。”铭夏将行囊往背上推了推。

  “夏——”突然间,西民疯狂地冲上去,紧紧握住铭夏的双手,“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呢?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呢?难道我们在一起不快乐吗……没有你的日子,就像小时候一样,我害怕……求求你,不要走,留下来好不好?”

  “西民!”铭夏挣脱西民的双手,用空出来的手,轻轻地揉着他的头发,“我跟你说过,我们左人家族的男子,到了16岁的时候,一定要出门流làng,这是家族几百年的规矩。”

  “不,夏——不要……你这样走了,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你是不是就会把我忘记?不要啊……”西民的泪水一点点滑下来。

  “别这样!西民!”铭夏为难地轻轻摇头。

  “夏,告诉我,你不会走,不会把我忘记的,对不对?”西民仰起头,恳求地看着铭夏。

  “唉……”铭夏深呼吸,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这个哀伤的孩子,“我必须要走,我不能破坏规矩!”

  “不……”西民绝望地摇头。

  “但是,我不会把你忘记的!”铭夏灵机一动,微笑起来,从口袋里取出一颗花种递给西民。“送给你!”

  “这是西域的名花,胭脂雪,只要你jīng心栽培,它会开出胭脂一样美丽的花朵来,”铭夏深棕色的眼睛宽慰地望着西民,“我答应你,等到它开花的时候,我就回来看你!”

  “夏……”

  “再见!”铭夏再一次用力揉了揉西民的头发,把行囊往肩膀上一甩,就大步向前走去。

  在夕阳和绿柳中,他的身影越来越远……

  “夏……”西民用力握着花种,身子渐渐滑下去,终于,他双膝一软,跪到在地上,对着夕阳下金色的湖水,失声痛哭。

  “夏……你要记得你的诺言啊……我等你……我等着花开的时候……我等你回来……”

  ……

  “我等你回来……”

  月光如水,映照着花圃。西民望着粉红的花蕾,再一次深qíng地自语。

  “夏,花一定会开的,到时候,你就会回来了……”

  4

  秋天的天气yīn晴不定,昨夜还是月光明媚,早上,西民被在风中摇晃的窗棂声惊醒,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了大风,太阳有气无力地躲在云层背后。

  西民披上衣服直奔花圃,急冲冲地将那盆胭脂雪搬到塑料花棚里,他有些紧张,抱着花盆的左手小指又不自觉地微微翘起。

  安置完毕,又看了看周围,移动了几盆花的位置,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屋子里。

  这么一耽误,上学的时候就比较紧了,他加紧地蹬着那辆蓝色的自行车往校门口赶去,一路上还想着那盆胭脂雪,没注意到平日gān净整洁的林荫道上,不知何时多出一堆碎玻璃。

  车子一个没刹住,从那堆碎玻璃上碾了过去,顿时车胎“嗤”——一声爆裂了。

  等西民好不容易推着车一步步走到学校时,第一堂课已经过去了近半小时。

  “报告。”西民敲敲教室的门。

  “为什么迟到?”教授被打断,生气地看着西民,“第一天上课就迟到?这是什么态度?”

  “我……”西民没有解释,轻手轻脚地绕过一众好奇的、指责的目光,来到自己的座位上。

  边上,婉儿盯着黑板,似乎目不斜视,认真听课的样子,只在西民坐下来时,嘴角露出一丝邪气的笑。

  西民才坐下来,打开书包要拿书,忽然觉得整个屁股上一凉,他吓了一跳。

  “碰!”婉儿趁势用手肘狠狠一撞西民拿书包的胳膊!书包飞了出去——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书本、文具盒纷纷散落在地上,撒得老远。

  “怎么回事?”教授停止了讲课,“西民同学,你迟到不算,还一来就扰乱课堂纪律吗?”

  西民想道歉,但他什么也没说出来。

  “西民同学,站起来!”教授真的生气了,“我在跟你说话!”

  西民努力挣扎着,怎奈身子紧紧地被椅子上的不gān胶粘住了。

  婉儿掩住嘴笑,借机又用力一蹬西民的椅子——

  “砰!”西民连人带椅倒在过道里,椅子还紧紧地粘在他屁股上,那样子甚是滑稽和láng狈。

  顿时,教室里发出再也忍不住的一阵哄堂大笑!

  “安静!安静!”教授敲着讲桌,生气地喊着。

  可是同学们怎么也忍不住,笑得东倒西歪——

  “哈哈,笑死我了,他摔得可真够味。”

  “天啊,看他怎么把椅子弄掉……”

  “你看他的样子……像只乌guī,不如以后由他来做guī丞相,甚好,甚好……”guī丞相摇头晃脑地说着。忽然见到婉儿怒瞪自己一眼,立刻灵活地改口,“不如大王封他‘右guī丞相’,我是‘左guī丞相’一左一右,辅助大王万世基业,甚好,甚好……”

  “甚你个头啊!”婉儿小声呵斥,看着好不容易连人带椅从地上爬起来的西民,“他根本不像乌guī,他好像只蜗牛,蜗牛背着重重的壳,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呀爬……”

  她念叨着,再也忍不住乐出了声:

  “我就是婉儿大王啦,你不听大王的话,就把你弄成蜗牛,哈,爬一个……”

  课间休息。

  西民在洗手间,费力地清洗了自己满身满手的尘土,白色的衬衣已经脏得不成样子。

  他拿着抹布,端着一盆水回到座位上,一边,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婉儿跳了起来。

  “喂,这下知道我的厉害了吗?”

  西民厌恶地看她一眼,拿起抹布就开始擦椅子。

  婉儿随手从后排的座位上,卷起一本书用力敲西民的脑袋,“怕了我?不敢说话?只要你跟我道歉,我婉儿大王是最大方的,立刻前面的事qíng一笔勾销,并且把你收归到我门下怎么样?”

  西民继续擦着椅子,似乎根本不注意有婉儿的存在。

  “喂,别死不开窍,你归顺了我,好处大大的有!以后人家看到你也会对你45度鞠躬,天热的时候给你送水,下雨的时候给你打伞,你要什么有什么啦……”

  西民只是转过身去绞抹布。

  啪,婉儿气得飞起一脚,踢翻了地上的水盆,“我、在、跟、你、说、话!”

  西民皱了皱眉,扶起水盆,一言不发地重新去水房打水。

  “guī丞相,guī丞相!”婉儿大喊。

  “来也!”guī丞相小鼻子小眼睛的脸立刻从后排凑了过来,“大王有何吩咐?”

  “不gān胶,不gān胶!”婉儿顿着脚,“给这小子的桌子椅子全都上不gān胶!我要让他今天上不了课!”

  等西民再次拿着水盆回到教室的时候,他看到的是——

  guī丞相带着一票人包围住他的桌子,而桌子椅子上,全都被涂上了一层厚厚的,rǔ白色的不gān胶。

  西民冷冷地放下水盆,目光扫视了一下他们,然后,连书包也不拿,空着手,就向教室外走去。

  “喂!哎哎!回来——”婉儿失望地用书重重敲着桌面,“这臭小子脾气好硬,居然真的说不上课就不上课!”

  “大王,接下来有何打算?”guī丞相问着,扬着手里已经空了的不gān胶罐子。

  “何你个头啊!”婉儿一口气出在guī丞相身上,“你再这样酸溜溜地讲话,我敲掉你的牙!”

  “大王,此言差矣,古代的丞相就是如此讲话,我有历史书为证……”guī丞相东张西望:“我的历史书呢?”

  砰,一卷书狠狠敲上他的脑袋。

  “去你的历史书!赶紧给我想办法收拾那小子!不然我让你立刻‘呜呼’!”

  guī丞相吃痛,揉揉额头,忽然发现——

  婉儿手里被卷得残破的正是自己心爱的历史书,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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