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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_晓渠【完结】(15)

  “不结婚就瞎混?那尚文也没结婚。”

  “那也是问题。老太太本来想让他结了婚再出国,怎么知道他好一顿发脾气!弄得老太太也不敢说话了。我看等你们回国那天,他领个洋妞回来,老太太也得受着。”

  “真的吗?他娶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老太太也会同意?”

  “只要他结婚,生子,能给原家延续香火,老太太那里的标准是可以一降再降,怕就怕他心玩得野了,不想这些。崇学跟夏老板那事qíng,是底下人瞒着,没人敢说。要是给老太太知道了,那夏老板还能有命去上海……”

  “哎喲!”仰思蘸了药酒的手稍微施力,竟给仰恩疼得叫出声。

  “忍着点儿,不用力怎么散淤血?”

  仰恩闭了嘴,其实那一瞬间疼得他不能忍受的,不是伤口,而是伤口上方,那“扑扑”跳动的东西。

  从仰思的地方出来,天黑得如施重墨。仰恩经过回廊的转角,看见两只灯笼之间一片暗淡的天色,他抬头搜寻了一周,连颗星星都没有。

  “在找什么呢?”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啊?”一转头,不知何时,崇学已高高地站在他的身后,“没……我是奇怪,今晚一颗星星也没出来。”他跟崇学jiāo往不深,每次跟与他说话都会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压力。

  “大冷天出来看星星,兴致很高啊!怕到美国没的星星看?”

  崇学说着,眼睛落在仰恩的脸上,不待仰恩说话,又忽然继续:“你长高了。”

  “嗯?”仰恩一时没转过弯儿,问了句,“你说什么?”

  “你长高了,去年第一次在这儿看见你的时候,才够到我这儿,”他说着,拿手比了比胸前,“等你从国外回来,说不定长得比我还高,那时候怕要认不出了。”

  “怎么可能?”仰恩笑了,崇学很高,任自己真的是高个子的材料也不可能比他高吧?“那得糟蹋多少粮食啊?”

  “就你吃东西跟小猫一样,还能糟蹋多少?”

  “谁跟你说的?我可能吃呢!”

  “chuī牛,你吃的还没有夏玉书多呢!”

  因为这样一个敏感的名字,两个人同时安静下来。

  “我今天下午见到玉书了,他说他要去上海发展。”仰恩想了想说。

  “嗯,他耐不住寂寞,能忍这么久,已经是奇迹。”

  仰恩本来想问他为什么对自己和玉书的关系不做解释,引起过那么多的误会。可转念一想,那是多么私人的事qíng,自己如此过问,未免太不合礼数。至于崇学心里的那人是谁,更跟自己八杆子打不到的关系,又怎能问出口?只好随便说:“你现在不是在北平办公吗?怎么忽然回来了?”

  “等你跟尚文都收拾好,送你们去天津,然后我再从那里回北平。这两天你抓紧时间收拾行李,没事少出门,外面兵荒马乱,出去也得加倍小心。”

  崇学最后几句话颇藏深意,仰恩听了表面仍旧保持平静,脑子里却飞快地旋转,衡量着他说此话的原因,很快想到了下午给人撞伤一事。他再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崇学,他背手而立,并没有看自己,仰恩越发觉得这个人真有些高深莫测。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尚文第一次跟他提起崇学的时候,说他“笑起来象麒麟”的家伙,可认识他这么久,还没见他笑过呢!

  “看什么呢?”崇学大概用余光感到了他的注视和打量,冷不丁儿地问了一句,倒吓了仰恩一跳,脸也“腾”地红了起来。

  “太冷了!我得……回去了……”他支吾着说。

  “嗯,去吧!”崇学淡淡应了一句,见仰恩似乎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的背影,久久没动。然后,他叹了口气,在冰冷的空气里结成rǔ白色的雾。他自然不能跟仰恩说,下午那个撞进他怀里的小叫花子,本来可能揣着一把刀,无论如何也要大伤他一下,而幕后指使的人正是自己的生身母亲。丁崇学也很为难,母亲的思想越来越疯颠,十分难以控制。以前他说,她还能听进去一点,如今她变得执拗并且极端,竟然觉得尚文和仰恩这次一起出去,将来回来就能一起接收原家的一切。尚文她大约还能接受,只是这仰恩一个外姓人,怎么能跟原家大少爷一样的待遇呢?难道五份儿上没有儿女,就把娘家弟弟拽进来分原家的钱?想都别想。为了阻止仰恩出国,她竟然买凶去伤仰恩,幸亏崇学发觉了,找人解决,怎知下面的人也没jiāo代清楚,加上估计那小叫花子大概也收了母亲的钱,不敢一点事都不办,索xing扔了刀子,死命撞他一下,也好两头jiāo差。他本来有些担心,但见仰恩行动自如,似乎伤得不重,倒是松了口气。他心里清楚,母亲的偏执日益严重,将来总有惹大祸的一天,只怕肖仰思表面上云淡风清,骨子里却一笔一笔地记着,寻个机会报复,这到那个地步,母亲又哪是她的对手。即使错在先,她也是生自己的娘,不管发生什么qíng况,还不得保着她的吗?这么想着,崇学都觉得头疼。有时候,对付女人简直比治理千军,复杂困难得多了。

  一九三一年三月,丁崇学护送原尚文和肖仰恩去天津。车子驶出山海关的时候正是黎明,仰恩向窗外望去,平原大川,壮阔山河,即将从此消失于他的生命,那是他和出生成长的东北,唯一的一次话别,今生,再没能踏上那片白山黑水。

  他们在天津停了一天,住在利顺德饭店,第二天一大早才动身去码头。正赶上大风天,临行前,衣衫给大风撕扯不停。崇学和尚文短暂而有力地抱了彼此一下,在耳边低语了什么,站在一边的仰恩并未听清。接着崇学走到他跟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低低道了声:“保重!”

  在那一刻,仰恩第一次在崇学的眼睛里,看到一股独特的温柔,与尚文截然不同的,带着qiáng悍和霸道的,温柔。他们的行李已经由崇学的随身士兵送到包厢,尚文接过仰恩手里的书包,示意他该上船。“贝拉姆号”邮轮长长地拉出难听的鸣笛,听起来仿佛是哭泣的大象。仰恩跟着人群走上甲板,再回首,仍然看见崇学站在码头,深绿色的军呢大衣衬托着他挺拔如松的身姿,猎猎的北风里,似不灭的灯塔,自信而坚定。他最终冲着尚文和仰恩,扬了扬手,道别。仰恩也想挥手示意,却感到自己的手已经给尚文悄悄握住,而他的手掌里,还那么温暖。

  同年九月,爆发九一八事变,奉天一夜失守。一时之间,东北军因其奉行的“不抵抗政策”,激起民愤,名声扫地,更成众矢之的。一九三三年三月,承德失守,热河抗战失败,张学良通电全国下野。不久,丁崇学的辞呈也电往南京。时值当时,丁啸华父子的部下,亲信均以升至东北军各级军政主脑。在张办公北平顺承王府,节制冀、晋、察、绥、辽、吉、黑、热8省军务的两年时间里,更加分散到各省,可谓盘根错节,却节节高升。在确信势力稳定的qíng况下,丁崇学的辞职只是个姿态,低调避风头而已。反正国民党内部高层流行的就是下野,出国,再上任。崇学虽不齿这套令人啼笑皆非的政治作秀,却也无可奈何,倒也乐得修养生息,集中jīng力解决原家的烦恼。

  自从举家搬迁入京,原家更是问题不断。首先是五姨太肖仰思因旅途劳累,过度cao心,导致怀孕四个月的胎儿流产,还是个已经成形的男婴。这让原家老太太也郁结于心,身体因此受到影响。不久,因二姨太破了家规,私自服食鸦片,屡教不改,被请出原家,搬去与儿子崇学同住。乱上添乱,五小姐不满父母安排的婚姻,上吊自杀……一时之间,人心慌慌。虽然东北的基业得以保存,可新的事业发展也不能光遵循旧法,在适应新的政治环境的探索里,肖仰思惊人的商业才能逐渐显山露水,遂成为原风眠不能缺少的助手。

  一九三三年的夏天,原家老太太因重度中暑,入住协和医院,却不料引发心脏衰竭,一时危在旦夕,原风眠急忙拍电报召正在斯坦佛大学就学的尚文回家,陪伴老太太弥留。就这样,留洋两年半的尚文和仰恩,在一九三三年的九月初,回到北平。

  (再次声明,本文设计的一切政治军事安排,纯属虚构。)

  第十章

  由于医生束手无策,老太太已经搬回原府。尚文到家的时候,已经连续昏迷了数日,呼吸微弱,脸色灰败,寿衣都准备好,放在chuáng边,就等着见尚文最后一面,让老太太甘心咽下最后一口气。原家聚个齐全,包括崇学,丁啸华,被逐出府的二姨娘,此刻,一个都不少地都守在老太太的房间里,一片黑黑白白的素孝之色。

  一下车就直奔过来的尚文,跪在chuáng前,耳朵凑在奶奶的耳边,轻轻地反复说着:“奶奶,是我,尚文,我回来看你了。”

  老太太依旧紧闭双目,一点反应也没有。

  “奶奶,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尚文。奶奶?”

  不放弃,不死心地,尚文一遍一遍低低呢喃,手轻柔抚摸过老太太的脸,那美丽过,年轻过容颜,如今苍老,暗淡,而丑陋。尚文的脸也贴上去,似小时惹祸后撒娇一样,在奶奶的脸上蹭来蹭去,只有那样才能逃过父亲的责罚,而如今再这么做,奶奶是不是也肯微笑着用力点点自己的脑门,嗔笑着骂一句:“你这个淘小子!什么时候能长大?”

  “我长大了,奶奶,你看看我,好不好?”

  ……

  仰恩安静地站在人群之中,身边有人啜泣,有人抬袖拭泪。他反复想着尚文在回国的船上对他说的话,他几乎没有停,一直讲着从小到大,老太太怎么娇惯他,宠爱他……讲着他怎么淘气,不听话,无理取闹,惹老太太生气……仰恩想,尚文是害怕的,害怕老太太会永远离开他。他发现,尚文是非常非常害怕离别的人,并且他害怕的时候,会唠叨不停。仰恩随意地向人群中扫视一周,如今他长高了,以他的高度,这满大厅的人里,一眼看见的就是高大的显得鹤立jī群的丁崇学。他依旧站得笔直,脸上却没有什么表qíng,看不出是不是伤心,是不是难过。仰思站在原风眠的身边,偷偷地递给自己无数的眼神了。从自己回来到现在,她还没来得及跟自己说句话,……这满屋子的人,他都认识,又都那么陌生。原家,这么大的一个原家,是支持尚文成长起来的,一片土地,尚文说,他离不开。仰恩的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就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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