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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_晓渠【完结】(24)

  “管它呢!你只要知道‘我也是’就行了。”

  仰恩猛地从梦中惊醒,屋子里一片漆黑,脑子里象在瞬间划亮的火柴。尚文昏迷前说的那句话,并不是英文。他说的是“Te Amo”,他说,“我爱你”。心口出是一阵沉闷的疼痛,仿佛给电流猛地刺激,在空dàngdàng的胸腔里,跳得绝望。很快仰恩感觉到这并不是尚文的病房,隐隐记得在尚文的chuáng前睡着,天还没亮,怎么会回到自己的病房的?他转头,果然看见角落的沙发里熟悉的轮廓,丁崇学,果然还跟着他身边。仰恩猛坐起来的声音惊动了他,低声问了句:“醒了?”

  “对不起,我睡着了,可以再回去么?”

  原家虽然极力低调处理,却如何也不准仰恩去见昏迷中的尚文。还好崇学暗中帮助,在晚上的时候让他过去陪,天亮再离开。

  “你没睡着,是昏倒,医生说你需要休息。明晚再去吧!”

  出事以后,仰恩出人意料地冷静坚qiáng,只休息了两天,就赶着在晚上去偷偷看尚文。崇学旁观却看得清楚,尚文现在人事不知,所有的压力和指责都积压在仰恩一个人的肩头,他必须qiáng迫自己站得比任何人都直,才能扛得住那些不公平施加过来的外力,保护正在沉睡的尚文。可仰恩的状况并不象他看起来那么好,今天他的医生终于忍不住跟崇学说:“你得看住这个年轻人,他的问题恐怕比那个睡着的更严重。”

  崇学说不清自己对仰恩的态度,有时候是qíng不自禁地会站到他的立场,替他着想,这在崇学以前的生命里,是从来没有,也不允许发生的事qíng。包括在仰恩的qiáng撑下,崇学甚至可以把心里那股难言的锉痛,把那晚的枪声,把那至死也不肯闭上的眼睛……通通埋在一边,他也想,替那瘦弱的肩膀承担些重压。至于这一切莫名其妙的关爱从何而来,源自身体的何处,他暂时也不想再去思考。

  “你不累?”仰恩慢慢躺回去,一边问坐在沙发上的崇学,他坐得那么笔直,根本一点睡觉的意思都没有。

  “睡不着。”

  仰恩明镜一样的心肝,即使丁崇学沉默寡言,也看得出那晚的混乱带给他的困扰,烦恼。他和许芳含的关系并不怎么亲近,可那是他亲生母亲,他看着她陷入疯狂,绝望,带着帮助和拯救的心去努力,到最后,却是目睹母亲死在自己的怀里……丁崇学这种习惯掌控全局的人,如何接受这样的结局,如何排遣那挥之不去的yīn影?而他在这分身乏术,原家焦头烂额的时刻,嘴上什么也不说,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那份沉默的支持,于现在的仰恩却是枯竭的土地忽逢甘露,心中的感激,如同纷纷长出的青糙,说与不说,都不那么重要。

  “沙发那么硬,自是睡不着,过来到chuáng上睡吧!”仰恩说着,向旁撤了撤身子,“chuáng很宽,睡得下。”

  崇学依旧坐着没动,连拒绝的话都没有。仰恩顿时感到一阵尴尬,邀人上chuáng本就不是什么体面的事qíng,更何况他还知道知道自己的xing向,怕是误会了吧?连忙解释说:“你不用想太多,我只是看你坐着不舒服,没别的意思……”

  还没说完,觉得身边的chuáng重重地陷了下去,他竟是躺过来了。chuáng上并不宽敞,从肩膀到胯骨,到伸直的腿,都不紧不松地接触着,能感到对方的体温,正慢慢渗透过来。

  “想跟你去爬山。”仰恩忽然说,声音近在耳边。

  “随时奉陪。”

  “你说,有爬不过的山么?”

  “那得看是谁爬吧?”

  “面前的山,我能爬过去么?”

  “顺其自然,尽力就好。”

  只有爬过去才能看清将来的道路,一定得尽力而为,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为了自己生死未卜的尚文。yīn沉的天此刻竟也是放了晴,月亮挂在窗口,雪白的光穿透空气,照上两人的脸。

  “谢谢你,丁崇学。”

  “不用谢,肖仰恩。”

  因为这中规中矩的回答,仰恩紧绷着的脸终于笑出来。

  父母的到来,让仰恩多少有些猝不及防。仰思答应过他,这件事qíng会尽量压着,瞒着东北的家人。看来是原家不愿意出面解决,于是通知了肖家,让他们到北平来“清理门户”吧?仰恩没时间多想,匆匆赶回家的时候,发现门口的汽车已经装得满满,都是他的行李,连忙进了门,见父母都在正厅指挥人搬东西,见他走进来,说了声,“跟我进来。”

  跟着父母进了里屋,母亲还在后面关门的时候,父亲厉声说:“跪下!”

  仰恩顺从地跪在父亲眼前。

  “送你出国留洋,你就这么长进?”

  母亲听了却是不甘,蹲在仰恩身边,几乎哀求一样询问:“原家说的是真的么?你跟尚文……”

  见仰恩点头,肖家两位老人的心竟似生生给人撕碎。老年得子,一生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而且仰恩从出生就异常乖巧,未曾受过半点责骂惩罚,怎么长大了,却惹出这么大桩事qíng?

  “你,真让人失望。肖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你知不知道?”

  父亲的话里,带着沉重。仰恩跪在一边却不敢说话,他知道就算自己巧舌如簧,让父母理解这份感qíng根本就是不可能,说也是狡辩,事到如今倒不如沉默,也许可以减少给父母的伤害。

  过了片刻,父亲终于调整了先前不稳定的呼吸,说道:

  “跟我们回海城,东西装好就动身。”

  仰恩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事qíng发生得如此突然,他孤身作战,各方压力已是应接不暇,他是真的没有任何准备,给父母一个万全的jiāo代。可有一点很明确,在那段赤luǒluǒ的表白之后,他不能把昏迷中的尚文丢在一边,从此消失不见,在尚文清醒之前,他要对两个人的感qíng负责。

  “我现在不能跟你们回去。”

  手高高地扬起来,却在半空短暂停留,终还是不忍落下来,整个人却给气得发抖:“你这孽子,今日你若不回去,就永不要再跨进肖家的大门,我就当没养过你这个儿子!”

  “爹,对不起,尚文还在昏迷,我不能……”

  “住嘴!”父亲明显已经无法容忍原尚文这个名字,“你还敢提他的名字?走不走由你!我话已说明白,不回去,我们就在今天在这里断绝父子关系!”

  说完,竟转身就要离去,母亲连忙拉住他,又回到仰恩身边,蹲下身:“过去的一切,娘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咱回海城再重新开始。听话,小恩,跟娘回去吧!”

  仰恩的心象是给车轮反复碾着,自幼宠爱自己如掌上明珠的父母,从来不会对自己疾言厉语的父母,如今已经给自己bī得如此绝望。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他就要动摇,就要投降……做个逃兵容易多了,比自己这么坚持着,拿亲qíng拿生命死撑着容易多了……可他感到自己的头,终究还是顺应着心里那浅浅的呼唤,摇了摇。

  他低着头,不敢看母亲决然的眼神,听见她站起来时,衣物之间微小的摩擦,然后她的声音那么居高临下,如冷水般迎头扑下来:“我这一生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当年竟然冒着生命危险,生了你。不值得,真不值得……”

  离去的脚步不再犹豫,门大敞开,父母却已是不在。很快听见行李给扔进院子里的声音,听见汽车发动时的轰鸣,听见风从高空抽过,听见提前回来的大雁的悲鸣……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离别的声音,是血浓于水,却硬要斩断时痛不可当的决别。有那么一个瞬间,仰恩觉得自己全部的骨血都被父母抽走,人,只剩一具躯壳,空dòng的冷风从背后chuī来,竟似乎能把整个人chuī得飘起来。chūn寒,吞噬着他仅剩的一张皮,一寸一寸地。

  直到那熟悉的脚步声在靠近,他感到一双有力的双手抓住自己的肩。

  “扶我一把,我站不起,也走不动了。”

  “你可以的。”丁崇学正视着他的眼睛,“尚文醒了。”

  雪白的chuáng,gān净得有些刺眼,如同仰恩此刻脑中空白,整个世界只剩空dàngdàng的,透明的空气。护士跟他解释说尚文已经脱离危险期,接受家里的安排,转到他处疗养。仰恩感到一阵冷,手指尖暗暗抖着,悄悄地蔓延到五脏六腑,却再不觉得疼痛,忽然感觉伤心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qíng,而此时的自己已经是个一无所有,穷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崇学没想到尚文会不辞而别,仰恩却没觉得惊讶。他太了解尚文,那是个弹簧一样的人物,外界施加给的压力越大,他反抗得越厉害;而当他的反抗到了一定的程度,只会往回缩,因为任何一个弹簧的弹xing都是有限的。那晚破斧沉舟的表白,不顾一切地替自己挡枪,仰恩心里便隐约有数,尚文为了自己可以不要生命,可只要他活着,不管多么不羁叛逆,最终仍不能挣脱原家的柔韧的束缚……只是自己,该坚持的时候没坚持,要死心的时候却又不死心,终于输到彻底,身无一物。

  诺大的病房里,仰恩孤伶伶地站了很久。房间有很大的朝南窗户,因为是晴天,灿烂耀眼的阳光铺了满地满眼,自己在尚文昏迷这么长的时间里,夜夜这里陪伴,总是黑漆漆一片,时常yīn天,连月亮也不见,哪见过这阳光明媚时刻?只能在黑暗里,在无人时候才敢掏出来的爱,是不是尚文他也觉得辛苦?不知道为什么,仰恩心里几乎确定,他和尚文恐怕此生再难相见。低下头,他看见一滴水落在自己的黑色皮鞋上,于是碎了。

  护士离开时,门是虚掩,他能看见走廊的地面上投she着崇学抽烟的影子。

  “你能见到他的吧?”仰恩冲着影子说, “那请你转告吧!说我只是想确认他身体恢复,没有别的想法。”

  地上的影子移动了,丁崇学出现在门口,他腰身依旧挺得笔直,眉头却是紧紧锁着,脸上布满yīn霾。他看着站在几步之外的仰恩,他已经骨瘦如柴,巴掌大小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此刻依旧明亮,因为背着阳光,整个人象是给镶了金边,竟仿佛一阵风能chuī走。崇学感到胸口一紧,他想着仰恩刚刚跟父母脱离了关系,不禁痛恨尚文的不辞而别。虽然他不赞成尚文的莽撞的“真诚”,可此刻哪怕他能留在仰恩身边,安慰他一句,或者陪他坐上一刻也好过消失无踪吧?

  “跟我去上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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