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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起解_未夕【完结】(30)

  他的越越啊,那个小事任xing,大事妥协的越越,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无畏了呢?

  他明白他心里会有多尴尬,但是他还是坐在那里,没有人理他,他只一味地坐着。

  小鸵鸟原本遇到危险或困难就会钻进沙里。

  以诚,就是千越的那一片广茂温暖的沙子,每一粒沙都细幼圆润,一粒一粒,团结在一起,形成一个妥贴的保护的姿态。

  可是如今,这片沙地受到了侵害,那小鸵鸟怎么办呢?他会仰起他细长的脖子和小小的头,张皇所措吧,他会想,怎么办怎么办啊?有什么办法呢?没有办法也要有办法啊。

  夜里无人的时候,千越会挨到以诚的身边。以诚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慢慢地画着字。

  很累吧?

  千越说,累啊。你快点好,我就少累一点。

  以诚画,好的。

  以诚又画,来,躺下来一会儿。

  千越说,不行啊。你现在象科学怪人,那么多管子。快好了吧。

  以诚画,好。

  陈向东告诉千越,以诚还要做两个小手术。

  他告诉他那是什么样的手术。

  千越愣了半天,他没有听懂。

  陈向东耐心地向他解释。

  以诚不能吃东西,因为高位截瘫伤到了吞咽的神经,于是要在胃部上面开管子,feedingtube,正常人吃东西的时候,会有一块小的肌ròu覆盖气管,让食物顺利进入食管。因为咽喉部位的气管和食管还有口腔是一个丁字路口的,但是如果因为某种原因,这个反she失灵,那么食物会同时进入气管还有食管,常规的人这个时候会有自然反she就是cough。但是如果神经损伤的话,就失去cough这个反she了。即便有东西进入,他们也没有感觉。异物进入气管后,会进入肺,会造成吸入xing肺炎,对病人是很危险的。还有,必需在他的后腹部下放开管子,排泄废物。

  千越听着,陈向东觉得,他的脸上,有一种决绝的认真。那种神qíng,很有力,陈向东觉得自己在这个男孩子的面前,总会被这种力量催bī着不自觉地露出一点原本的自己的东西来,他本来不必对他说明手术的qíng况的,但是他还是主动地说来。他常常看见这男孩站在走廊里,看着自己的手指,很专注。

  陈向东说,这是必须的。

  千越说,是,谢谢您。还是您给做吗?

  陈向东说,是。

  其实并不一定要他来做,这还算不上一个有难度的手术,在病房里做就可以。但是他说,是。

  千越站在病房外,他没有勇气进去看,看医生如何在以诚的身上切开口子,cha进那种冰凉的东西,并且,还要在身上那隐密的地方,接上一个袋子。所有的隐私,在病痛面前,无从藏身,以诚的心里,会有多难过,会有多难过。这一念让千越心止不住地一路沉下去,那一种没有底的坠落感。

  终于结束了以后,以诚仿佛是累极了,睡得很沉。

  那一天晚上,千越一个人陪着他。

  快九点半的时候,宁可来了。

  她手上拿着食盒,身后跟着一个公司的小伙计,平时做做杂物的,搬了一张折叠的chuáng来,很轻便的那种。千越挺诧异的。

  宁可叫那伙计放下chuáng,打发他走,自己去把那chuáng打开放好,千越过去帮忙。

  宁可说,“不用,我自己来可以了。这chuáng很轻的。给你带了点儿吃的,去吃一点。”

  千越说,“我吃过了。”

  宁可微笑起来,“知道。是我做的绿豆百合汤,夏天喝很好,去尝一点。”

  绿豆汤很清慡,淡淡的甜味里混合着煮得烂烂的百合微微的苦涩。冰得恰到好处。忽然想起来,问,“那个,医院,允许在病房里放chuáng吗?”

  宁可给chuáng上铺上一幅新的细笔竹的席子,正拿了gān净的布擦试着,轻轻地笑起来,“原本不可以吧。不过我找了陈医生特批的。他是专家,讲话有份量。算是开了个小后门。”她转过身来,“你有多少天都没有好好睡过了吧,有chuáng睡总舒服得多。”

  千越看着女孩子温润的脸,一遍一遍地说谢谢。

  宁可只轻轻地笑,“你说了很多次了。”

  千越想起来一件事,问:“一会儿,你的男朋友会来接你吗?天晚了。”

  宁可顿一下说,“我们,不处了。”

  千越一惊,“什么?为什么?”他常常看到那男孩来接宁可,是个很阳光的男孩子。

  宁可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为什么,他没有错,我也没有,只是,有些事,他不能再接受,我也不能放弃,就是这样的。”

  千越明白了,听着女孩子轻描淡写的说着她失去的爱qíng,“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男孩愿意看到自己的女朋友几乎天天来看一个病人,替一个不是家人的男人陪夜。

  宁可说,“不是这么说的。”她俯身看看睡得很熟的以诚,“今天睡得很好是不是?”她说,“小时候,我曾有个哥哥,后来得了肝癌死了。才十三岁。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就得了那种癌呢?妈说,可能是腌菜家里条件不好,每年总是腌上一大缸。爸怪妈天天弄腌菜,吃死了儿子,妈怪爸没本事挣钱害死了儿子。吵了许多年,越吵越心痛,可还是吵。再怎么吵,再怎么难过,我哥,是活不过来了。”她的声音有一点哽咽,“以诚,我把他当我哥。比亲哥好象还亲似的,我哥不在的时候,我还小,难过,但是这么多年,我都快记不得他的样子了。”

  千越走过去,搂搂女孩的肩。

  女孩子反手抱住了他,拍拍他的背。

  千越说,“天晚了,我送你回去。以诚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醒。”

  宁可想一想说,“算了,你跑来跑去的,不累吗?我今天就睡在这儿吧。陪陪你。”

  千越微笑起来,“好。”

  他们关了灯,宁可睡了chuáng,千越还靠在椅子上睡。

  黑暗里,宁可忽然说,“小越,你也过来躺一会儿吧,来。这chuáng够大了,咱们俩都苗条。来。”

  千越听她叫他,小越。听着这个称呼,几乎被他忘了的称呼,从心底里跑出来。

  以诚总是叫他越越,以前他还被叫做苏苏,以诚家里人开始时叫他小沈,后来,从不提他的名字。

  只有许多年前,母亲叫他小越。

  小越,你该念琴了。

  小越,把背挺起来好吗?

  小越,你今天跟谁吃饭?

  千越走过去,在chuáng上躺下。chuáng不大,他的身子,跟宁可的靠在一起,宁可身上很暖。

  千越想,他有多少年,没有跟一个女xing如此的亲近了。她们柔软的胸膛,芳香的气息,久违了。这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给他巨大的亲切感。

  宁可忽然伸手握一下他的手,说,“小越,苦了你了。”

  千越听她说,心里百味铺陈,却忽然地宁静了下来。

  宁可又慢慢地说,“别灰心,以诚,倒底还活着。对不对?你要是灰了心,他才是没指望了呢。”

  千越说,“好的。我知道。谢谢你,小宁。”

  宁可说,“小越,我好象比你大一点哦。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姐吧。”

  千越在黑暗里笑起来,“谢谢你,姐。”

  那一晚,千越睡得特别好。

  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他看见宁可正在给以诚擦脸,以诚已经醒了。

  他躺在那里没有动,仰视着宁可。宁可发现他醒了,转过脸对他笑。

  千越想起来,除了以诚,他现在有一个姐姐了呢。

  他所拥有的,依然很丰沛。他想。

  千越起来,走到病chuáng前,对宁可说,“早。”又转过来,对以诚说,“早。”

  过了一个星期,是家人说要把以诚搬去普通的病房。

  千越说,不行。

  这是他第一次在他们的面前发表意见。

  以刚出乎意料地没有动怒。然后说,“我也不愿。我们家人都不愿的。只是…你知不知道,以诚这次受伤花了多少钱?”

  是,他知道。

  对以诚父母兄姐这样的家境而言,那是一个可怕的天文数字。

  千越说,“别搬好不好?费用,我来负担。”

  千越回到病房,他发现,以诚的脸上有一种悲凉。不是凄楚,只是悲凉。

  千越用手背蹭蹭他的脸,好象要把什么擦去似的。

  然后他坐下来,接着做自己的事。

  最近他接了好多的活儿。

  以诚听着那脆脆的打字的声音,看着坐在chuáng边的千越。

  他穿着卡其色的短袖衬衫,里面有一件白色的圆领T恤。脸颊上可能有点痒,他歪过头,在肩膀上蹭一蹭。

  他的越越啊,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坚qiáng了呢?

  柔软如水珠,qiáng悍如军队。

  只是,越越,你可知道,再qiáng悍的军队,也有战胜不了的事物。

  比如,病魔。

  第43章 是谁?

  以诚曾经买过一份保险,那时候,他年青力壮,几乎不知道生病的滋味,只因为有人上门推销保险便买了一份。那时又何曾想过会有如今的不幸?

  那一份赔偿的钱,在他从抢救室出来的时候差不多就用完了。

  特护病房每一天的房费是三位数,更不要提他每天做的治疗,那些药,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手术。

  每隔三四天,护士便会来催着续医疗费。

  以诚家里很快便再也凑不出钱来,千越拿出了自己的积蓄。

  这么维持了两个月。

  千越看着自己帐户里的余额越来越少了。

  他退掉了租的房子。

  好在东西不多,其实千越大部分时间是住在以诚的病房里,但是宁可还是给他在以诚的分司里腾出半间屋子,收拾了张小chuáng,被子什么的,都是全的。千越说,不用麻烦了。宁可说,半间房子也倒底算是个家。

  每天下午两点到六点的时间,以诚会睡上一个长觉,千越便在这个时段里找了个工作,在一家四星级饭店的大堂的咖啡厅里弹钢琴,做为背景音乐,报酬不高,但还算不错。很快经理向他提出,能不能晚上也过来,挣得多些,就是时间会晚一点儿,千越拒绝了。

  说来也怪,就这么奔波,千越却觉得自己的身体与jīng神都比以前好,也不觉得累。

  有一天,以诚刚睡着,千越正要去饭店打工,姐姐来了。

  站在病房门口,也不进来。

  千越说,“我这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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