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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遗事1931_尼罗【完结】(41)

  外面一个医生惊叫起来:“孟先生,小心他的伤!”

  小孟应声去扶他起来,他扶着荣祥的胳膊,透过薄薄的棉布,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荣祥的颤抖。

  荣祥快要气疯了。他当年被顾文谦踩在脚底下时也没有这样愤怒过。

  他一时忘记了自己的伤,冲动的就想同颜秩甫对喊起来。然而他马上就闭上了嘴,并且喉咙那里痛得他红了眼圈。

  小孟走到颜秩甫面前,轻声道:“颜先生,三爷也受了枪伤,以后连话都不知道能不能说了。您有事也请过几天再来吧。”

  颜秩甫看了小孟一眼,感觉很陌生。不过他方才喊叫了一阵,心里的火气发散出一些,现在心qíng倒稍微平和了一点:“我要把靖远带走,以后也不会来了。”

  小孟点头,带着颜秩甫便向外走,同时又向门口的医生做了个眼色。

  荣祥在后面想跟上阻拦,然而医生护士们一拥而上把他按到了chuáng上。他拼命挣扎着,咽喉处的纱布洇出了血迹。

  医生着急了,吩咐护士:“快,给他注she镇定剂!”

  护士也着慌,药瓶叮叮当当嗑着钢质托盘,针尖刺入皮肤,chuáng上那伤者挣扎的好像一条旱地上的鱼。

  荣祥再一次梦见了傅靖远。

  这次的梦有一种真实而cháo湿的感觉。他看见傅靖远穿着一件半袖白衬衫,手里捏着顶糙帽急匆匆的从外面走过来。

  “靖远……”他扑上去抓住对方的一条手臂:“你还活着……”

  傅靖远用空着的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笑得好像一只猫一样:“你胡说什么呢?外面好热,我的衣服都被汗湿,贴在身上难受死了。”

  他惶恐而激动的盯着傅靖远的脸:“那一定是我做梦了……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被人打了一枪。”

  傅靖远笑嘻嘻的点头:“哈……这回知道了吧?这世上属我对你最好,你是离不开我的。”

  他喜极而泣:“是是是,我知道了。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好,我只是不说……我放不下面子。”

  傅靖远挥着糙帽扇了几下:“其实我也知道你的心……你这人就会同我使xing子。不说了,进屋换衣裳去!”

  说着,傅靖远径自向前走去,荣祥转身刚yù跟上,却见傅靖远背后一片鲜血淋漓,湿透了整片后背。

  他立时毛骨悚然,发出一声惨叫。

  “三爷,您怎么了?”

  荣祥大汗淋漓的坐在chuáng上,眼前是一片暗夜朦胧。

  籍着窗外的淡淡月光,他看见了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孟。

  他恍惚的抬起手放在小孟肩膀上,做了一个口型:“靖远。”

  “傅先生的遗体已经被颜先生运走了。”

  荣祥看着小孟的眼睛,很清澈,好像一潭没有温度的浅水。

  “三爷还是节哀顺便吧。您现在受伤,其实没有办法把傅先生好好安葬。另外如果傅先生在天有灵,见到您这个样子,走的也不会安宁。”

  小孟难得向荣祥提出这样有条有理的建议。不过荣祥心此刻乱如麻,想到以后,更是觉得一片愁云惨淡。他缓缓的把满是冷汗的额头抵在小孟肩上。

  “我真是个倒霉鬼。”他想。

  “自从易仲铭死后,我就眼看着一步步的向下败。本以为这次可以同傅靖远远走高飞,过点安生日子,谁知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如果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生活明天会变成什么样子,委实难以预料。”

  他忽然想起了家里的一个远亲,当年也曾是有着万顷良田的大地主,后来家败完了,竟然跑到外县沦为乞丐。

  “我不会也要变成那个样子吧?”

  他恐慌起来:

  “我受不了那个。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宁可早早死了。”

  他握住小孟的手腕。每天那点营养针所提供的有限能量,在他的哭泣和思索中已然耗掉大半。所以他的力气小的可怜,好像一只常年挨饿的猫一样虚弱。

  第34章

  傅靖远下葬那天,荣祥被医生告知他可以吃些流食,但绝对不要说话,因为他的伤口一直愈合的很糟糕。

  小孟端着一碗温牛奶,用汤匙舀着喂他,他费力吞咽着,听到小孟提起傅靖远的葬礼。他立刻摇摇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真心对我的人,娘,易仲铭,靖远,或许还要加上光琳,都死了。”他哀伤的想,“而我,还有很长久的岁月要活。以后我便一个人过下去算了,反正是命犯孤星,谁和我相好,都会倒霉的。”

  小孟收起汤匙和碗,出去送给护工清洗,荣祥抬眼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又闷闷的想:“他倒一直都活的很平安……以后要对他好一点,他要是也死了,我就真变成孤家寡人、彻底完蛋了。”

  小孟关上门,回身又把窗帘拉好。然后走到荣祥chuáng边轻轻的问:“三爷,您是睡觉还是听留声机还是听我念书?”

  荣祥仰卧在chuáng上,眼睛水汪汪的望着天花板,仿佛是要流泪似的,然而终于没有流,而是从枕头边拿起一本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递给小孟。

  小孟翻到折角那一页,怕吓着人似的轻声道:“三爷,上次念到第九回,是‘古庙逢凶众孝廉惨遭毒手石牢逃命憨公子夜雨越东墙’,话说贵州贵阳县,有一家书香人家姓周,世代单传,耕读传家。惟独到了未一代,弟兄九个……”

  他正语调平淡的念着,忽见荣祥伸过手来盖住了书页。那手背的皮肤白的透明,皮下细小的青紫血管清晰可见。

  小孟抬头望着他。

  荣祥挣扎着坐起来,从枕头下翻出本子和钢笔,他用嘴咬着笔帽,旋下笔杆在纸上写了一行字,然后对这小孟一点头。

  小孟拿过本子看了看,上面的字是“我要离开西安。”

  “三爷,您要去哪里?”

  荣祥又写:“上海”。

  小孟望着荣祥:“上海?”

  荣祥加字:“等我能够出院便尽快走,想办法把宝宝带上。”

  小孟知道他想去上海的原因。他并不赞同这个提议,因为他和荣祥都是在满洲长大的,比较习惯北边的生活。不过既然荣祥想去继续他和傅靖远未完成的约定,他也决计不会阻拦。反正他在哪里都能活的------他实在是有这个自信。

  1934年2月,上海。

  这片离衡山路很近的住宅区,仿佛特别的受外来阔佬们的青睐。

  荣祥所住的这套宅子处处都不大,小房间小院子小花园,一切都是jīng巧而齐备的。初来时小孟只打算租下它先住个一年。然而房主新近生意破产,想要搬回内地养老,小孟趁此机会大压其价,竟也买了下来。

  这一片地方上的房子都是新建起来的,所以尽管面积大小不同,规格样式却都有些相近,一色的二三层洋楼,窗上镶嵌着彩色玻璃,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洋气。里面也通通都按照时新样子装潢的,壁炉被淘汰掉了,采用水汀取暖,煮饭烧菜则是用煤气。

  房子虽然不错,可是里面空空dàngdàng,一无所有。小孟忙碌了一周,总算把需用的家具大部买了回来。又雇了个北边来的厨子,两个做粗活的老妈子。另有一个保姆,专门照顾宝宝。他知道今非昔比,手中的钱是用一个少一个,所以盘算的异常jīng明,一分冤枉钱也不肯花。

  他这边要安置新居,同时又要侍候荣祥,夜里还要殚jīng竭虑的算账。如此忙了两周,尽管他是从小就被荣祥欺负使唤惯的,还是劳累的有些受不得。但他表面上并不显露出来,依旧每天面无表qíng的跑里跑外,又过了一周,把房后的花园和前边的院子也收拾出来了。他总算可以稍微的歇息一会儿。

  同他相比,荣祥的生活却堪称百无聊赖。在西安,他的声带接受了一个修复手术,因为之前伤口愈合的很不好,反复的感染发炎,导致最终手术效果也不尽如人意。他倒是没有变成哑巴,可是略微多说几句话就要喉咙痛,大喊大叫也会导致失声。幸好他在医院哑了许久,似乎已经习惯无言的生活,如今即便能说也不大肯说了。

  他终日就在家中到处走走坐坐,初来时因为觉得新鲜,还有些趣味。后来熟悉了,便每天站在院子里东张西望,比如现在,他正双手cha兜站在院中,观看邻居家的孩子打架。

  荣祥左边的邻居,是个前清遗老的大家族,据说老太爷做过道台的,忠臣孝子,至今还留着辫子。家里太太姨娘无数,光儿子就有二十多个,子又娶妻,子又生子,一个个如láng似虎的,把家里掏了个jīng穷。然而鸦片烟还是不能断的,排场也依旧要qiáng撑起来。周末时五姨太太带着得意的孙男弟女去看电影吃西餐,把三辆汽车坐的满满登登,喇叭揿的震天响。

  遗老家同荣祥家只隔了一条汽车道。围墙又都是雕花铁栅栏,所以相互有什么动作,都看的清清楚楚。此时他家那几个泥猴似的孙少爷们正在水泥地上打架抢水果糖吃。忽然一个穿着天青旗袍的少妇踩着高跟鞋走出来了,扯过一个孩子护在身后,然后转身对着楼房大门唧唧呱呱的叫起来,用的是上海话,荣祥虽然听不懂,不过可以猜出她是在骂人。随后楼里又冲出一个烫发的洋装女子回骂过去,用的却是官话。

  这时小孟开车从外面回来了。他把车停好后,从车内搬了盆不知种类的绿色植物出来放到地上。然后走到荣祥身边道:“三爷。”

  荣祥点点头,回头看了他一眼。

  小孟仿佛懂得读心术似的回答:“我下午不出门。剩下的钱一半换成美元存在花旗银行了。”

  荣祥这回没再反应,专心致志的看邻居吵架。

  这时奶妈子抱着宝宝从楼内溜达出来。一边悠一边口里低低的哼歌儿,走到院内靠边的一棵树下站住,也好奇的观望着邻家的战qíng。

  荣祥听见奶妈带孩子出来了,便暂时放下了观望,转身对那孩子拍拍手,满面微笑的走过去。奶妈知道他这是要抱抱孩子,便小心翼翼的将宝宝送到他的臂弯里。他颠了颠这么个ròu球似的小东西,本意是想逗他开心,可惜那孩子让他头低脚高的抱着,又被晃来晃去,早吓的哭嚎起来。荣祥吓得赶忙把他送回给奶妈。

  奶妈又开始一面哼歌一面哄他,眼见着哄不住,只好回房,用奶水堵上这孩子的嘴。

  而等荣祥再回去准备继续观战时,发现院中那几个对骂的女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方才打的不可开jiāo的几个孙少爷,凑在一起玩玻璃弹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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