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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时刻_满座衣冠胜雪【完结】(58)

  他睡得很不安稳,在梦里也有大部分神智醒着,清楚地知道那只是梦,可黑暗中的寒意却丝毫没有减轻,令他一直在微微颤抖,冷入骨髓。

  四周非常安静,一直都没有人来打扰他。当他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他坐起来,觉得jīng神恢复了一些,似乎没有那么疲倦了。

  呼吸几口gān净清凉的空气,他决定出去走走。既来之,则安之。锡耶纳是托斯卡纳地区最美的小城,难得来一趟,总得好好看看,才不辜负了自己。

  锡耶纳很小,历史很老,它的奠基人是罗马城的奠基人罗慕路斯的兄弟。

  这里保存了中古以来意大利最纯正的语音,因此锡耶纳语可以说是最正宗的意大利语,相当于汉语中的普通话。

  许幽没有要车,因为小城中心禁止机动车行驶。他也不要乔万尼他们跟着,随后独自走出酒店,漫步在城中。

  到处都是高高低低的石头小巷,大部分是哥特式风格的建筑排列在狭窄街道的两侧,全是着名的如同燃烧过的锡耶纳土红色,而街道则由黑色的卵石铺成。走在其间,坚硬的石头质感带着苍老的味道。

  小城坐落在一系列山丘上,被托斯卡纳乡村的甜美风景所环抱。

  蓝色的天空很高很远,小巷里安静极了,在斜长的光线里,那些高高的古墙散发着迷幻的光芒。

  锡耶那实在太小,两个小时就足以把每个角落都走到。许幽慢悠悠地穿过光影斑驳的古老街巷,便来到了号称欧洲最美的古代广场坎普广场。

  他坐进广场边优美的咖啡馆,在侍者热qíng的推荐下,点了蔬菜沙拉、gān酪切片,以及当地的各种烤ròu,牛排、野猪、小牛ròu,而托斯卡纳出产的风靡全球的葡萄酒齐颜蒂也是不能错过的。

  他坐在窗前,一边独自享受着美食,一边看着广场上成群的鸽子。

  阳光下,钟塔在广场上投下细长的影子,缓慢地移动着。一些人在广场漫步,流làng艺人弹着六弦琴,美妙的颤音如梦如幻。

  许幽看着这一切,纷乱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从十三岁失去了惟一的亲人后,他就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白啸风宠爱他,白啸风的母亲疼爱他,他很感激他们,但那并不能减轻他被至亲之人遗弃的隐痛。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与这个世界疏远了很多,正常的生活更是与他无缘,他既然已接受现实,现在也过得很好,就算与过去的某个时刻狭路相逢,也不必萦绕于心。

  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就让它过去吧。

  许幽的眉目舒展开来,品尝着美酒,美食,观赏着美景,美人,渐渐觉得,这个假期还是不错的。

  正在他渐渐将上午感受到的qiáng烈冲击淡化时,身边忽然出现了两个人。

  一个女xing的声音用汉语试探着叫道:“小幽。”

  许幽一震,转头看去。

  金盛宸带着妻子站在那里,神qíng复杂地看着他。

  许幽礼貌地站起身来,神qíng平淡,客气地道:“金先生,夫人,幸会。”

  许幽口中的“夫人”正是他的亲生母亲陆清婉。她仰头看着眼前的儿子,眼中泪光闪动,喃喃地说:“小幽,你长这么大了。”

  许幽仍然淡淡的。他看向金盛宸,问道:“金先生是来找我的吗?”

  “是。”金盛宸点头。“我们一直在城里找你。”

  “哦,请坐。”许幽始终带着疏远的礼貌,笑得毫无热qíng。“找我有事吗?”

  金盛宸和陆清婉坐到他对面,神qíng很不安。

  金盛宸再也没有了上午的那种凛然气势,犹豫片刻,轻咳一声,这才说道:“许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清婉的儿子,你母亲……”

  许幽无法再讲礼仪,忍不住打断了他:“金先生,二十年前,我就没有母亲了,请不要再提母亲这两个字。”

  陆清婉听他这么说,再也控制不住,用手捂住嘴,哭了起来。

  金盛宸有点尴尬,半晌才道:“许先生,当年……我和你母亲……和清婉……相爱。因为她曾经结过婚,我为了娶她,很费了些周折。最后我家里虽然同意了,可……依照家规,她不能带……金家以外的男丁进门,所以……”说到后来,他便难以为继。

  当年,他没见过这个孩子,自然不会有什么感qíng,对家里的要求觉得理所应当。现在,当着这孩子的面,他却有点说不出口了。这孩子气宇轩昂,一看就非等闲之辈,不是几句托辞就能够敷衍的。

  许幽放下刀叉,拿着酒杯喝了一口,冷淡地说:“金先生,您今天上午已经对我说过了,你们金家有家规,代代相传,人人遵守,您也不能违反。我听得很清楚,现在就不用再重复了。”

  金盛宸顿时语塞。

  陆清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哽咽着问:“小幽,奶奶好吗?”

  这一问像一根尖锐的钢钉,直接扎在许幽的心上。他眼中一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十五年前去世了。”

  陆清婉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她看着儿子酷似自己的脸,声音颤抖,几乎听不清:“那你后来……是去了叔叔家吗?”

  许幽拿起叉子,将一片烤ròu放进嘴里,努力咀嚼着,费劲地咽下去,这才能够保持平静,清晰地说:“叔叔家境困难,婶婶不准我去。”

  “那你……”陆清婉已经不敢问下去了。

  许幽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看向她,眼中清亮如水,闪动着冷冷的光:“夫人,我是怎么长大的,过得怎么样,都是我的私事,跟您没有关系。”

  陆清婉泪如泉涌,泣不成声:“小幽……”

  金盛宸有些生气了:“许先生,中国有句古话: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算你母亲当年做得不妥,你也不能这么对她。”

  许幽转过脸去,看向窗外。

  金盛宸也不再说他,只是搂住妻子,低低地安慰。陆清婉用手绢捂着嘴,哭声仍然漏了出来。

  良久,许幽才转过头来,轻声说:“对不起,夫人,是我失礼了。”

  陆清婉听他一口一个“夫人”,心里如万针攒刺,痛不可当。

  许幽低着头,缓缓地道:“奶奶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了一个……朋友,他后来收养了我。我过得很好,大学毕业后接管了他的公司,现在发展得也不错。我无亲无故,也就不过什么年,chūn节期间都会到欧洲度假。这次,我只是顺道来意大利谈生意的,过两天就会去瑞士。”

  陆清婉听他说这些年过得不错,正感安慰,猛然听到“无亲无故,也就不过什么年”,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

  金盛宸的心里也油然而生怜惜之qíng,又感到一丝歉疚,便主动说:“许先生,你难得来,不如到我家去吧。你多住几天,也陪陪你母亲。”

  母亲?许幽在心里重复这两个字,苦水却不断往上冒。他不看面前的那两个人,声音很轻,却很清晰:“金先生,十五年前,我被人收养,养母对我视如己出,比他的亲生儿子还要亲。在我心里,她才是我真正的母亲。遗憾的是,她去世得太早,我还来不及孝顺她。这次,我确实不知道阿波利诺的父母是你们,否则我根本不会来的。你们尽管放心,我走了以后,永远都不会再来,绝不会再打扰你们。”

  陆清婉听他说得如此决绝,悲伤得无以复加,忍不住又哭出声来。

  金盛宸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由得叹了口气。二十年的隔阂,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消除的?如果早知道这孩子是如此出色,当年就该与父母据理力争,将这孩子也一起接进门。

  三人正各怀心事,默默无言,许幽的手机响了起来。

  白啸风轻松地笑着,调侃地问:“小幽,媒做得怎么样了?好事成了吧?”

  这里太安静,金盛宸和陆清婉都听到了,不由得抬头看向他。

  许幽却不由得苦笑:“你说得对,这次我可真不该多管闲事。”

  白啸风的伤好了许多,白天睡得太多,半夜醒来,未免百无聊赖。算了算时间,意大利那边是下午,估计许幽也应该从那个什么诺的家里出来了,便给他打电话聊天。

  原以为他只是去做个媒,那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既没有危险,也不用为难,说得通固然好,说不通还不是就算了,许幽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便由着他去了。没想到,从电话里传来的许幽的声音却毫无喜悦,仅仅是短短的一句话,他就感觉到许幽的qíng绪是前所未有的消沉,不由得很吃惊。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当着金盛宸和陆清婉,许幽无法说得更详细,略一思忖,便低低地道:“风哥,我竟然忘了,这里是意大利。”

  白啸风听他这一句话说得无比沧桑,忽然明白过来:“你看见……她了?”

  “嗯。”许幽qíng绪低落,不想多言。“风哥,我现在外面,就不多跟你说了。你那儿已经半夜了吧?你还是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联络吧。”

  “也好。”白啸风没有罗嗦,立刻挂断了电话。

  许幽便招手叫侍者过来结账,金盛宸连忙说:“我来付吧。”

  许幽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拿出一百欧元,放到桌上,随即客气地道:“告辞了。”起身便要离开。

  “小幽。”陆清婉赶紧叫住他。“你……到家里去看看你弟弟妹妹吧。”

  许幽苦涩地一笑:“我哪有那个福气?”

  金盛宸和陆清婉都无言以对。他们这时才想明白,许幽即使去了,也不过是一个失去亲人二十年的孤儿去看他们的天伦之乐而已,对他来说,依然是一种残忍。

  许幽不想再听他们说什么,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回到酒店,乔万尼笑着迎上来,问他想吃什么。他客气地笑道:“不好意思,我在坎普广场边的咖啡馆吃过了。”

  乔万尼高兴地点头:“戴维很喜欢意大利菜吧?”

  许幽笑了笑:“是的,很喜欢。”

  乔万尼开心得眉飞色舞。

  气氛很融洽,许幽看了看四周,见没有旁人在,便对他说:“乔万尼,我想冒昧地问你个问题。”

  “当然可以,您问。”乔万尼很直慡。

  许幽邀请他到外面的花园里转转。乔万尼并不反对,陪着他走了出去。他犹豫着,考虑着措辞。乔万尼很耐心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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