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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茉莉_Ashitaka【CP完结】(55)

  他头脑转的飞快却依旧牵牵绊绊的,他正努力着去思虑关于“爸爸生病了”与“很长时间才能好”这两个线索间的关系,无师自通地率先学会了越过事实本身,去看它可能会带来的波及与后果。

  然而太复杂的想不到,只能浅显地看到最直观的一面,爸爸以后可能会生活的更艰难而辛苦,小叔也会,奶奶也会,爷爷也会。

  那么自己要怎么做呢。

  怎么做才能替他们分担呢。小五子直直盯着乔奉天倦怠的眼角,想不到。

  “小叔。”

  “恩?”乔奉天听他终于说话了,四平八稳的调子,心也稍稍安了。他微笑起来,又凑近些,“你说。”

  “那我能看看阿爸不?”

  “特别想么?”乔奉天摸他。

  小五子先摇了摇头,顿了顿脖子才又点点头。乔奉天沉默了一会儿,低头先在自己的颈子上摸了摸,揉了揉,才拍了下膝。

  “走。”

  林双玉“嗯哼”了一声,皱着眉头去拽乔奉天的手,意思大约是不赞同,怕刺激着孩子。杜冬也是这么个意思,往前迈了一步像是想说话。

  乔奉天摆摆手,把小五子从塑料椅上抱起来,“没事儿,隔着门看,不进去。”

  家属能待的回廊,与看护病房隔了个宽阔的电梯间。天花上的声控灯听了脚步才不紧不慢地亮起来,扩出一大团不细致的白光,像撒在头顶上一层酸凉的粉霜。

  乔奉天给护士站正写病历的值班护士点头打了个招呼。小姑娘伸胳膊拦了一下,“哎,这个点儿不能进啊。”

  “不好意思,就隔着门看一眼,一眼。”

  姑娘长长地“哦”了一声,手里的圆珠笔在指fèng里转了一圈儿,“那行,那可以。”乔奉天见她探视的目光在小五子的脸上流连往返了几回,转身往前走的时候,也分明听见她压低了嗓音,不无悲悯地冲一旁的另个护士小声耳语。

  “哎,真可怜。”

  抱着小五子像抱着一根空心的木料,直直板板的,也轻,一点儿也不像小孩子似的那么柔韧柔软。乔奉天把力气收紧了点儿,圈着小五子正弓起的膝盖。

  小五子两手扒着方窗的檐框,也不嫌玻璃凉,玻璃脏,几乎快把整张脸都贴上去了。

  乔梁的呼吸机还没撤,淡绿的透明时时刻刻罩子歪盖在脸上,五官这么眼瞅着就消减下去一大圈儿,眼窝深陷成了一洼枯潭,下巴上的胡渣自顾自冒出漫山漫野,像郎溪田地里来不及割掉的一茬新韭。

  乔奉天庆幸病房是不让进的,乔梁还是睡着的。这样的话,就不用让小五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爸爸连自己都认不出。那种残酷自己想想都觉得难以承受,遑论他还是个上一年级的小孩子。

  连妈妈也没有。

  乔奉天一开腔才发现嗓子是哑的,像在排风口张嘴坐了俩小时。他侧头用力咳了一下,咽了一口,动了动一直并着的腿。

  “走么?”

  小五子手扒在窗框上没说话,还一直安安静静看着,舍不得收视线。乔奉天也就再舍不得出声催促了,垂眼看着小五子鼓出的胸膛贴着门板微微起伏。

  “小叔,放我下来吧。”

  “没事儿,你想看就再看看,你一点儿也不重。”

  小五子紧接着沉默了很久,“我阿爸那段时间晚上老出去,我问他,他就让我不要多问,也让我一定不要跟你多说。”

  乔奉天一怔。

  “小叔我如果当时没听阿爸的跟你说了,阿爸是不是就没事了……”

  乔奉天看他一动也不动,依旧贴着窗。

  如果小五子真的跟他说了,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乔梁继续这么为了三俩个外快做这个累心累人也不合法的活计。自然也就不会发生这么不可预测的事儿。

  可这个又怎么能跟小五子承认呢,又怎们能他从这个年纪就要负担着一辈子的愧疚呢。

  但乔奉天又不知道怎么答为好。

  说是,小五子会伤心;说不是,那这件事qíng就变成了注定的了,不可逆的了,完全没有可以回望的余地的了。那样会不会就让小五子以为,生活真的就像林双玉说的那样,他该让你受苦的时候,一切就成了注定,怎么躲都躲不掉。

  他真佩服郑斯琦那样的人,对什么样的事儿,都有自己的逻辑,不因外界的变化而变化,无论换成了怎样包装后的命题,都能妥善合理的应答。对大人,对小孩子,你来我往,既不会言语无味,也永远都能那么从容通达。

  “怎么会,你不要这么想,这不是你的错,这事和你没关系,知道么?”

  乔奉天思索半天,只说了这么听起来尤其无力的一句。

  等他想再补充点什么的时候,乔奉天才感觉怀里的身子一抽一抽了起来。乔奉天伸手把小五子的脸扭过来一捧,看他的两道眼泪水亮晶晶缀在颊上。小五子哭起来毫无动静,只知道一味抬袖子低头去擦,越擦越多,擦的手背上都是水迹。

  “怎么了?怎么了?”乔奉天把他的头往肩上一按,转身往房门的反方向走,“别哭,恩?不哭好不好?”

  “从来不哭的怎么也哭了,恩?”

  “让你奶看见要心疼咯,快,忍忍。”

  “没事儿的,真的,你阿爸没事儿的。”

  “眼哭肿了枣儿明儿见了要笑话你的哦。”

  ……

  乔奉天往小五子背上轻轻地拍,像哄一个放赖不睡的小婴孩。动作疏涩也没节奏,倒像是自己也在慌乱中着似的。

  李荔身子突然不大舒服起来,杜冬只能先打车带她回了家。临上车前,冲着乔奉天比划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有什么事儿及时联系我。

  “恩,路上小心,真难受就去开点药。”

  “哎谁知道她怎么回事儿呢。”杜冬半身没进车里,手撑着门框,“我说的你记住没?有事儿想着我!别老自作主张藏心里谁都不告诉听见没?你这人就是——”

  “哎是是是,记着了,走吧你。”

  乔奉天打断他,冲他摆手笑了一下。

  他看出租亮了下通红的尾灯,驶向前,在拐弯处的一排行道树里隐匿了,才转头去看林双玉和小五子。

  两人手牵手立在医院门口,小五子在揉眼,林双玉在夜色晚风里漫无目的地挽着飘起来的散乱的碎头发。他们和自己连成了一个尖尖的不等边的锐角。

  医院边上的麦当劳灯火明亮,24小时不休。

  乔奉天差不多把价目牌上的小食挨个儿问了个遍,小五子都一迳摇头说不吃。扎马尾的收银等得指头在点餐仪上啪嗒啪嗒地敲,乔奉天听不得这拐着弯儿的催促,价目单一盖,顺手往上一指。

  “儿童套餐A,再加两杯咖啡。”

  乔奉天揭了咖啡盖子,把奶jīng球和面绵砂糖一一撕开丢进去,拿搅拌棒转了两圈,推到林双玉面前。

  林双玉只抿了一口就皱眉,乔奉天见了就把自己的拿包糖和奶jīng一并给添了进去。

  “还苦么?”

  林双玉把杯子搁远了,“药一样。”

  “换个果汁吧要不。”

  “不喝,十大几块的净会娘的想着法儿明抢。”

  “……”

  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话的机会少之又少,乔奉天也借机能多看看她不怒时的模样。

  不怒皮ròu便是松散的,便是看着一派老相的。美人在骨不在皮,林双玉显然是骨相不好,年轻则盛,一老便是一泄千里,松垮到握不紧,揪不住。

  店里的灯光自上下而打过来,脸上的沟谷就更像多勾了一层极故意的轮廓,加深了明暗与光影,直白地显在了脸上。乔奉天也不知道这褶子里,有几道是乔思山气的,有几道是李小镜气的。更多的其实还是自己气的。给他们乔家一水儿的瘦子,站出去就是五根棍儿。嶙嶙峋峋,看着一点儿都没福相,不阔气。林双玉索xing打着骂着不让弓腰驼背,要不更是穷酸,更是棱峭。

  乔奉天把被子垫在下巴底下,一迳不说话。

  林双玉手jiāo握在小腹间,“事儿没跟你阿爸说,他还不知道。”

  “恩,别跟他说。”

  “那你张叔要是不多一嘴告诉我,你还就不打算一直不告诉我了?”

  乔奉天侧过头,连冲着窗,“你现在问我这个没有意义。”

  “意义是个狗屁!”

  乔奉天兀自一笑,眯起眼睛,“对,什么您看不上的搁您那儿都是狗屁。”

  林双玉“啪”往桌上拍了克制的一掌。

  就是这样,不怒起来,不吵起来,话也来回说不过三句,沟通尤其艰难。乔奉天觉得林双玉是根本就在潜意识里排斥着自己,不认同自己,以致说什么做什么对她而言都是错的不规矩的。

  往往有的时候像她开了一道fèng儿,自己满心怀疑地走近了,看清了,是真的有光。于是忙不迭地拾起零零碎碎企图能快步地挤进去,只是脚还没进,fèng就合了,提前伸出的手指尖,也总被夹的比以往的每一次还痛。

  反反复复久了,乔奉天就视若无睹了。

  说不通?那gān脆就别说。

  “咱家拢共就三万多我带来了,我看是付那瓶瓶罐罐的药片子都不够!”林双玉抿了抿嘴,“不行我找他们借点儿,凑凑,紧紧,实在不行,家里那套破房子看有没有人愿要……”

  “我不要,我——”

  “我他娘的是给你么?!那是给你哥看病!不要不要不要你一句话就完了?!医院要要钱你脸伸出去给人打是吧?”

  乔奉天皱眉握住咖啡杯,“您听我把话说完不行么?您什么时候能听进去我一句话?”

  林双玉看着他,暂时不言语了。

  “你们的钱你们留着养老,老家房子不能动,什么时候郎溪开发了拆迁了了什么时候那就是头金矿,那是您要留给您和我阿爸保本儿的您记着不能动。我哥这边我能应付,我把我这套房子卖了,够不够的再说,不够我会找你们要的。”

  乔奉天顿了顿,“您和我阿爸只要想着怎么好好活着就行,其他的有我,我无所谓,我压不垮,我三十岁您七十岁,我和您不一样。”

  “不一样”三个字像加了着重号,被念得抑扬顿挫,就如同乖谬生活里的起伏不定的波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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