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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_阿堵【完结】(116)

  方思慎问:“您知不知道如今留在镇上的还有谁清楚这事?”

  老俩口突然不说话了。半晌,孟大爷期期艾艾道:“这么久了,要不是你打听,还真想不起来。因为这事,那帮人遭老罪了,能走的都走了。那为头的后来再也没听说,搞不好蹲班房去了也不一定。还有谁清楚?要说清楚,谁也没林管所的人清楚。”

  方思慎不甘心,多问几句,老俩口却再没有别的话,心里明白他们这是怕惹事上身,很理解,也很无奈。

  孟大娘看他的样子,安慰道:“就是蹲了班房,也该让人去看。明儿你上林管所问问,总有个准信儿。”

  一夜无话。初八上午,出租车回也里古涅,约好等方思慎电话,看明天什么时候来接。

  方思慎再次进了灰白小楼,找到林管所,被一个工作人员冷着脸盘问半天,得到一句:“管档案的还没来,等会儿吧。”

  枯坐到十点多,终于来了,是个横眉竖眼的年轻女人。

  “你哪个单位的?介绍信呢?我们只对公,不对私!这又不是收容所,都像你一样,找个人就上这来,我们还gān不gān工作了?找人你上巡检所去!要不上街里贴几张寻人启事!脖子上顶个球gān什么用的?!……”

  方思慎竭尽所能挤出笑脸说好话,那女人要过他身份证看了半天,大概瞧在京城户籍加模样周正态度良好的面子上,终于不qíng不愿松了口,把他关在门外,自己进办公室查找。

  过一会儿,打开门:“没这人。”

  “您说……没这人,是什么意思?”

  “没这人就是没这人!听不懂夏语啊?”大概觉得方思慎实在是笨,女人来脾气了, “电脑里没有,那就是机构改革以后不在林业单位;老档案里也没有,可能早就去了别的单位,连档案一起调走了。懂不懂?”

  方思慎看她样子,大概根本不知道前几年的告状事件。当然,也可能孟大爷的信息并不可靠。

  试着问:“那……能不能麻烦您查查,调到哪里去了?”

  “调到哪里去了?没有档案,怎么查?你有没有脑子?”

  方思慎发现自己问了一个悖论。望着对方鄙夷的神qíng,匆忙说声谢谢离开。

  走出大门,心里想着下一步怎么办。茫然中一个念头逐渐清晰:无论如何,去拜一拜何慎思与母亲的坟。正在愣神之际,摸到了口袋里震个不停的电话。

  肚子有点饿,早上没心思吃饭,只喝了碗大渣子。冬天本地人一般吃两顿,这个点儿回去没饭吃。走到小卖部,敲开窗板,要了两包饼gān。灵光闪过,又买了一沓信纸,一根圆珠笔,一瓶浆糊。手套也不脱,就着窗台写起寻人启事来。一口气写了二十来张,怕浆糊冻上,飞快地拍上沿途泥墙木板和电线杆子。

  回到孟大爷家,拿出一百块钱,请他帮忙雇辆马爬犁,走河面进林子给父母上坟。

  听说gān这个,老头挺慡快地答应了,还问要不要买纸钱。

  方思慎摇头:“不了,万一着火呢。”

  “也是。”老头点头往邻居家去。方思慎不再提找人的事,他无端放了心。看样子这出手大方的小伙子还得在自家待一天,不觉十分高兴。

  隔壁男主人出十五才去打工,正好闲在家,立刻接下这桩生意。套好爬犁出发,快到政务府小楼,几个人正站路上东张西望。其中一个女人眼尖,认出方思慎:“就是他!就是坐在后头那男的!”方思慎也认出了这位管档案的办事员。刚下爬犁,中间领导模样的中年男子就迎上来:“您好您好!请原谅我们的工作做得不到位,没能好好接待京里来的客人,抱歉,实在抱歉!”

  旁边另一人道:“所长,外边冷,请客人进办公室谈吧。”

  “对对对,咱们进里边谈。”

  赶爬犁的看这架势,连忙道:“你跟领导谈话去吧,我在对面铺子等会儿。”

  于是方思慎就被不由分说拖进了灰白小楼。那姓曹的林管所副所长热qíng洋溢,与他亲切聊天。绕来绕去,方思慎渐渐领悟,对话始终围绕着自己身份以及与连富海的关系打转。他不由得想起孟大娘关于连富海蹲班房的猜测,莫非当真如此?

  因为阿赫拉太过偏远,属于中层gān部降职发配和挂职锻炼的首选之地,故而领导变动频繁。方思慎坦白告知父亲是大改造中芒gān道垦林的学生,连富海当年于自己家人有恩。那曹副所长并不熟悉这些事,然而听了他的话,神qíng间渐渐露出不经意的轻松姿态来。

  方思慎想知道连富海的确切下落,曹副所长诚恳道:“连富海同志前几年买断工龄,办了内退,这事许多老同志都知道。之后林业系统机构改革,对这部分人员的档案进行了统一清理。我们这新来的小姑娘不清楚qíng况,所以才会产生误会。至于他脱离单位后去了哪里,这是公民的个人自由,我们可就真不知道了。”

  话说到这,等于断了所有线索。方思慎只觉许多可疑之处,偏又问不出什么。

  “我们所长跟镇长到市里开会去了,所里只剩了一辆吉普,司机常跑也里古涅,很稳当的,千万别嫌弃……”

  方思慎听出来竟是要派车送自己。他知道地方接待难免大惊小怪,可也搞不懂为何对一个无关的偶然来客如此隆重。诡异之感愈发鲜明,马上推辞道:“谢谢您,有劳费心。我想下午祭拜一下父母,明天回也里古涅,已经定好出租车,就不麻烦您了。”

  “这样啊……不知道你父母的坟在什么地方?”

  “在芒gān道往上,河左岸桦树林里。这么久了,也不知还找不找得到,就是去附近看一眼,了个心愿。”

  曹副所长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方思慎等他出去接完电话进来,立刻告辞。他倒没再啰嗦,彬彬有礼地送出办公室。

  重新坐上爬犁,方思慎心中莫名忐忑。蓝天白雪上下混同,天地间呈现出一片苍凉的青灰色,仿佛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忧伤。

  第65章

  刚出镇口,路边一个人叫道:“大力,借你家爬犁给叔使使,拉点柈子。”

  “于叔,我这载着客呢……”

  “上哪?顺便帮你跑一趟不完了。”

  “不近,顺河道走,芒gān道还得往上。你不用当班?”

  “河道我熟哇!正好捡点儿柴。今儿头天上班,谁守到下黑?都走了!”

  方思慎接收到老于头递过来的眼神,脑筋还没转明白,嘴里却福至心灵般道:“那就谢谢于叔了。”

  赶爬犁的见这俩像是熟人,自己不用出力,白赚一百块,慡快地答应了。

  老于头把式极好,鞭子轻抖,一声吆喝,马便自动往前跑。

  “小伙子,叫啥名?”

  方思慎直觉他的出现是个重大转机,按捺住心头激动:“姓方,名字是方思慎。”想想,又补充道,“这是回京后改的名字,过去跟养父姓何,叫何致柔。养父的名字是何慎思,共和26年来芒gān道垦林,大改造结束也没走,一直住在林场,直到48年去世。小时候,我们家跟连富海连叔是邻居……”

  老于头点点头,语气却有些不善:“年轻人做事就是拗,这么些年没音讯,各过各的日子不挺好?非折腾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么的?还贴什么寻人启事,我看你有钱烧的吧?”

  方思慎问:“您看见我贴的寻人启事了?”他那启事上写的是,提供线索者,验证属实即酬谢五百元。

  “都叫姓曹的派人撕了。”

  方思慎一愣:“为什么?”

  “为什么,哼哼,自然是怕你真找着人。”

  方思慎大喜:“您知道连叔在哪里?”

  爬犁已经上了河道,冰面平坦,马跑得飞快。他这一兴奋,说得有些急,立刻被风呛了嗓子,咳个不停。

  等不再咳嗽,又候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老于头回话。

  “于叔?”

  “别心急,到地头再说。”扔下这么硬邦邦一句,一路沉默到底。

  爬犁在冰面上行进速度极快,个多小时后,岸边树林越来越密,渐渐深入芒gān道内部。被冰雪裹覆的森林纯洁璀璨,真正当得上玉树琼枝。

  方思慎想起冬季伐木时节河边热火朝天的景象。幼小的自己最喜欢在齐腰深的积雪里四肢并用,千辛万苦爬到山坡顶上,看大树顺坡滑倒,嗤啦嗤啦滑落冰面,带起一蓬蓬雪花飞雾,跟人工降雪似的,十分有趣。然后再想象自己也是一棵树,猛地跳下,一屁股出溜到河边,满身满脸都是白雪。

  当年砍伐下来的树会用大爬犁拖到林场附近河岸,然后直接装车。如今两岸补种的树苗都已长成幼林,密密匝匝,再看不见供爬犁卡车出入的宽阔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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