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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_阿堵【完结】(19)

  大学寒假比中学早,等待出发的几天空档,校园里一天比一天冷清。这天从食堂出来,看见又有一拨人拖着行李扛着背包匆匆离去,深冬的寒气被那高昂的归乡qíng绪蒸腾起来,隔老远都能感觉出滚烫的温度。

  方思慎站在台阶上,若有所失。

  昨天接到父亲的电话,罕见的温和平易,问回不回家过年。他其实并没有想好,然而下意识地就用否定式回答:“不回去。”等想起要细说原因,那边已经沉默地挂了电话。

  也许……应该去当面解释一下。明天就要出发,等从河津回来,已是除夕,新导师之前说过chūn节将从疗养院回来,应该趁此机会赶紧见个面——确实太忙,走不开,没法回家过年。

  这样想着,回过神来的时候,已到校门口。又站着发了一会儿呆,才走到车站,上了开往人文学院的大巴。国立高等人文学院和京师大学之间,不过七站地,直线距离五公里。方思慎坐在车里,想起从离家住校到今天,这五公里,花了三年半,往返一趟。

  他知道这个时候父亲必定不在家,也知道应该先打个电话约好,却固执地不肯拨出那个号码。

  车到站了,慢腾腾踱进校门,往办公楼方向走。他在这个校园生活了近六年,上了四年学。这个地方把他仅有二十四年的短暂人生割得四分五裂,有时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那些风格迥异的经历碎片,怎么可能属于同一个人?

  怕万一被熟人认出来缠上,方思慎戴上风帽,低着头往前走。在这个校园里,哪怕闭着眼睛,他也不会迷路。时间的流逝如此不可捉摸,昔日在这里认亲、安家、求学,恍如一个隔世梦境。而十五岁以前芒gān道的生活,竟已成为另一个云雾迷蒙峰峦飘渺的前生梦境。

  方思慎站在办公楼前的大槐树下。国立高等人文学院前身是前清某座王府,所谓办公楼,原是王爷礼佛的喇嘛庙大殿,红砖碧瓦,壮丽巍峨。方思慎靠着的这棵大槐树,足有两百年历史,虽然深冬无叶,但曲gān虬枝,也足以遮掩形迹。

  他想:等着了,就说一说;没等着,就回去。然后便看见两个人并肩从大门出来。年长者走在前头,年轻些的手里捧着一叠书本讲义,落后半步,却丝毫不影响二人jiāo谈。后边再隔几步,还跟着三五个年轻学子。

  方思慎以为自己看错了。那两人越走越近,口角chūn风,言笑晏晏。分明是父亲方笃之和师兄高诚实。

  “爸爸。”

  “小思?”方笃之很吃惊,然而更多的是高兴,眼睛都笑得眯起来,“小思,你在等我?”

  他停下脚步,后面那群人也远远停下,不过来打搅。

  方思慎没什么表qíng,向着紧跟父亲身后的高诚实招呼:“师兄,你好。”

  “啊,小方,你、你好。”高诚实有些慌乱。

  “师兄说找了份兼职,原来是在这里。”

  “是,啊,不、不是。”

  方思慎不再追问,抿紧了嘴唇,望着面前两人。

  方笃之打个哈哈,过来拉他:“小思,诚实,原来你们认识!”

  “爸,您别装了。”方思慎甩开他的手,“我拿永远不回家跟您打赌,赌您知道他认识我。”

  第11章

  因为第二天清晨就要出发,方思慎很早便躺下了。然而了无睡意,瞪着眼睛躺在chuáng上,似乎有无数件事qíng必须思考,脑子里却像被什么东西qiáng行掏空了一般,一片茫然。索xing起身,把已经收拾好的背包打开,将所有东西一样样拿出来重新整理。翻到从网上打印的河津地图,仿佛触动了什么似的,坐到桌前开启电脑,埋头搜索查阅有关旅游信息及太史公故里文献。

  虽然之前已经找了不少,但网络资源丰富,细心搜寻,还是不断有新的发现。方思慎很快便投入其中,一边挑选拷贝,一边保存整理。

  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用心做手头最迫切最具体的事。这是方思慎基本人生经验之一。

  因为太过专心,敲门声响了好几下,才回过神来。

  打开门,高诚实端着饭盒,一脸讨好的笑:“小方,借你的工具配料,煮个宵夜。”嘴里说着,人已经侧身挤了进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当面甩脸色,冷嘲热讽叫人知难而退这些高级技巧,方思慎gān不出来。还回到桌前,默然坐下,任凭高诚实轻车熟路反客为主,在那边叮叮当当忙活。

  “小方,你这是……要出门?”看见chuáng上的背包和摊在被子上的东西,高诚实犹疑发问。

  “嗯。”

  “小方,你,你别这样,”高诚实以为方思慎郁闷之下一时冲动,要出门散心,不禁又是歉疚又是担忧,走到电脑桌旁,“这马上就过年了,我过两天也动身回老家,哪儿不是千方百计回去团圆的人,你说你,反倒往外跑什么,唉!……”

  “高师兄,你误会了。”

  高诚实听得他又回复最初的称呼,丰富的表qíng霎时呆滞,看去十分可笑。

  “是国一高的寒假采风,去一个星期。”

  自从那次高诚实偶遇妹妹,方思慎便把周末的工作据实以告。现在想来,父亲大概早就知道了。

  高诚实突然反应过来:“你放心,我一定转达给方教授。”

  方思慎本没有这个意思,被他这么一点醒,却好像本来就是这个意思。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下来,寂然不动。

  “小方,对不起。”高诚实望着他沉默的侧影,退开两步,在chuáng沿坐下,“我这做师兄的,的确居心不良。自从知道方教授跟你的关系,后来又有机会碰面,便特意跟他提起你……你也知道,老寇霸占了张教授手里唯一的博士后名额,还有好几个博三的在争‘破格’,都吵到huáng院长面前去了。出了咱们学校,放眼京城,高等人文学院是文科生上上之选。何况我一直在做‘金帛工程’,去了别的地儿,这些年的工夫弄不好就白费了。我也是迫于无奈,病急乱投医,才想起试试这条路……”

  随着毕业时间临近,有关高年级博士师兄师姐们之间斗争白热化的八卦传言越来越多,明给的私贡的蹲门槛的爬chuáng头的暗中下绊的公开骂架的……jīng彩纷呈,方思慎想不知道也难。而自荐与引荐,向来是学术圈的传统,区别只在于重人qíng还是重才华而已。高诚实这般做法,合qíng合理,无可厚非。

  “没想到方教授毫无门户之见,不但让我参与‘金帛工程’相关项目,还毫无保留地指导我……”

  “高师兄,”方思慎打断他的抒qíng,“这是你的个人私事,不需要向我jiāo代。”

  “小方,我不该骗你。我一直想着,等下学期事qíng定下来,就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你讲。”对高诚实而言,离开待了近十年的京师大学去高等人文学院,某种意义上等于背叛,只适合低调进行。

  “高师兄,”方思慎转过脸,慢慢道,“以你的才华,得到赏识是迟早的事。你的毕业去向,在我看来,纯属个人决定,即使找到的那个人是我父亲,也谈不上骗不骗的问题。除非……这中间牵涉到我的私事。师兄,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爸爸真的只跟你谈学问?”

  “当然不是。你父亲很关心你,经常跟我问起你……”

  “是不是事无巨细,无微不至?是不是拜托你好好关照我?是不是不许你透露半点口风?”平静的追问中隐约有一丝凌厉。

  “……是,毕竟……”

  “那么以后,拜托高师兄,不必再如此费心,我受不起。”

  高诚实明白了,方思慎介意的,是自己擅自gān涉他的隐私,然后,又搞错了立场。

  泡面煮好,高诚实走到窗台边掐了两根小葱。忽道:“你一走一星期,这两盆玩意儿还不得gān死。”

  他突然转换话题,方思慎一愣,顺口接道:“就七八天,应该没关系吧?”

  “我小时候在乡下待过我知道,种在地里行,十天半月都没事。这屋里温度高,又gān燥,这么屁大点儿花盆养着,你回来就等着替它们收尸吧。”

  “那……”

  “我走前替你浇一次水,等你回来正好接上,钥匙到时放你信箱里。”

  关系好的同学之间,这样互相照应,本是惯例。

  方思慎看着那两盆绿油油水灵灵的小葱大蒜,有些犹豫。

  “楼上老郝过年不走,要不你拜托他也行。”高诚实拖过一条方凳当饭桌,递双筷子给方思慎,仿佛两人之间从无芥蒂,“小方,不管你信不信,我虽然为自己打算,但确实真心想jiāo你这个朋友。我甚至还想过,嘿,是我不自量力,还想设法缓和一下你们父子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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