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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_阿堵【完结】(224)

  “小宇,乖,给妈妈。”

  杜宇翔低着头,死盯住纸上的字不动弹。

  洪玉兰怕把纸撕坏,用力去掰儿子的手指,语调里带出几丝焦躁:“你拿这个做什么,快,还不给妈妈!”

  方思慎看小男孩执拗地跟母亲较劲,指节被掰得又红又白,忙道:“没关系,再打印一份就是了。您松手吧,别伤了孩子。”

  洪玉兰擦擦额头的汗:“这死孩子!真是……”

  方思慎安慰道:“有电子版,确实没关系。”

  瞥见地毯上的图案,心中一动:“小宇他……是不是很喜欢这地毯上的花纹?”

  “是啊,每天下午都趴这儿看半天,电视就在那放着,连头都不转一下。”事实上,每当杜宇翔趴在地上,洪玉兰都忍不住担心,万一离开时儿子抠着他舅舅家地毯不放,可怎么办。

  客厅里这块地毯,是“九溪六器”发现五周年特展周边纪念品之一种,图案全部由铜器铭文构成,外边根本买不到。而方思慎手里校对的书稿,则是研究所老所长吕奎梁的人qíng,替一本少儿版古夏语文字演变图解字典把关,每一页解说一个字,从象形图片、甲骨文到隶书、楷书,色彩鲜艳,各体俱全。

  杜宇翔依旧抓着那张校样不抬头,身边的对话置若罔闻。

  方思慎问:“医生有没有说过他对文字符号格外敏感?”

  洪玉兰点头:“医生是这么说过。只要看过的字,不管笔画多复杂,他就能记住,不但能念,还能写。”做母亲的皱起眉头,越说越沮丧,“可是有什么用呢?他根本不知道意思,都要上三年级了,读不懂课文,写不成句子……”因为这个缘故,杜宇翔迄今为止,国文考试从来没上过两位数。

  方思慎明白了,这是音形义联系不到一块儿去,大概属于语言认知方面的问题。他不是专家,爱莫能助,只能替人发愁。

  这时杜宇翔忽然扔掉手里那张纸,捡起另一张开始看。洪玉兰瞧见,马上跟儿子进行新一轮争抢。方思慎赶紧拦住:“真的没关系,让他看吧,又看不坏。”

  索xing也坐到地毯上,慢慢整理页码错乱的书稿。地上零散的纸张渐渐消失,到得后来,杜宇翔看完一张,方思慎便给他换一张新的,顺便拿着笔继续校对。两个人相对而坐,一句对话没有,居然颇为默契。后来方思慎想试试他,故意递了张之前看完的过去,小孩瞅一眼,根本不接。方思慎立刻换了张新的,抬头冲沙发上的洪玉兰笑道:“果然过目不忘,真厉害,糊弄不了呢!”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下午都是这么过的,方思慎书稿校得差不多,杜宇翔也把一本图解字典看了小半。这天方思慎特地请小赵开车,找了一趟欧平祥。因为跟妹夫吃了个午饭,回来时洪玉兰母子已经在客厅坐了不短时间。杜宇翔没有字典可看,也不吵闹,仍旧趴在地毯上,板着小脸研究铭文图案,似乎总也看不腻。

  方思慎从欧平祥那里拿回来一张盘,是圣知科技新开发的古文字动画演示视频,属于夏典工程的衍生项目,还处于完善阶段,尚未推向市场。音乐声起,光盘开始播放,孩子的注意力却还在地毯上。洪玉兰看出他的意图,起身准备把杜宇翔拖到电视机前。方思慎摆摆手,捏着光盘上楼。不大会儿,端个平板电脑下来,放到小孩儿眼前。整个下午,杜宇翔的视线再没挪开过。

  从此,捧着平板看视频,成了杜宇翔每天下午的必修课。

  半个月后,洪玉兰叫住正要上楼的方思慎:“哎,那个……方、方老师。”

  方思慎停下脚步,胳膊搭在扶手上,微笑道:“二姐叫我名字就行。”洪玉兰比他大了将近两岁,随洪鑫垚称呼,倒也没什么压力。

  洪玉兰明显有点紧张:“没、没什么事,就是,就是医生说,小宇开始懂得一些字的意思了。我给他说了正在看的那个片子,他说很对症,能够帮他在那个啥,抽象的符号和……具体的,就是那些个东西啊、图画啊之间,建立起联系……”

  方思慎点头道:“那个视频,是演示具体的形象如何演变成抽象的文字符号的。我也是听了教育学院一个同事的建议,他说对小孩子而言,文字形成意义,主要靠jiāo流。像小宇这样不擅长jiāo流,要把意义和符号统一起来,需要借助些别的媒介。有用就好,过几个月还会出第二辑,到时候我给你们寄过去。”

  方思慎很高兴,步履轻松上了楼。洪玉兰如何听不出他话里背后意思,那是真正上了心费了力,还得人家有这份见识水平,出手帮忙就帮到点子上。心绪激动,等人看不见了,才想起连声谢谢也没说。

  晚上,小两口qíng浓之际,洪鑫垚抱着怀里的人叨叨:“二姐说要谢谢你。”

  “没有什么,凑巧运气不错。”

  洪鑫垚笑道:“跟我别客气,这真是大功一件。我要她别玩虚的,什么时候说动我爸同意咱俩一块儿回去过年,什么时候算她还了这个人qíng。”

  方思慎也笑了:“你是她带大的,这又怎么算?”

  “所以我把自个儿摘出去了啊,算她欠你的。”

  方思慎叹气:“自己家人说这个gān什么。就是看着好好的一个孩子,太可惜了。”

  共和七十年,暑假。

  方思慎在家里备课。“夏典”工程之后,他有意识地少接研究课题,多上点不同层次的课。假期闲暇稍多,便缩在家中做准备,同时写两篇不着急发表的论文,校点人qíng请托的书稿。

  huáng昏时分,起身到院子里走了走,然后进厨房跟长贵婶搭手做晚饭。起初这屋子人少,方思慎只要得空,便会像过去两个人住公寓时那般,自己下厨做饭。后来洪鑫垚忍不住把些值钱东西往家里搬,只好连同保镖一块儿搬进来,水涨船高,厨子司机也跟着多起来,俨然富豪府第。

  没等方思慎有意见,他自己先受不了了,碍眼的人太多。折腾半年,把后排紧挨着的一栋也买下来,大肆改造,做了库房兼员工宿舍。如内务总管小赵保镖头子刘火山之类,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甚是方便。

  主屋依旧两人加长贵婶。忠犬大花去年寿终正寝,曾经与本住宅区某户雌xing同类勾搭成jian,留下一窝后代。那家人通知了这边,方思慎于是过去挑了只跟父亲长得最像的抱回来,还叫大花。家庭环境恢复以往的安逸宁静,方思慎也恢复了以往的勤快习惯,只要得空,就下厨做饭。

  洪鑫垚回来得挺凑巧,还来得及帮忙扒头蒜,摘两根小葱。上桌后把每道菜都夸了好几遍,盛饭时碗直送到方大厨嘴边,简直恨不得亲手喂到嘴里。

  方思慎狐疑地看着他:“又要出差?”

  “不用,这个月都在京里。”

  “爸爸又给你脸色看了?”

  “没有没有,瞎说什么呢。”

  方思慎吃口菜,笑:“还要我给你翻译资料?”

  洪大少一脸正直:“养这么些名校高材生,都是白吃饭的?”

  方思慎不问了,随他伺候。忽然心头一凛:该不会是……要换什么新花样吧……

  脸上瞬间红透,烧得发烫,筷子差点拿不稳。

  慌忙掩饰道:“有点渴,我去拿杯水。”

  洪鑫垚动作比他快:“我去我去。”

  趁这工夫,方思慎冷静下来,心中疑惑更重:搁在平时,自己这般qíng状,早被他抓住了,今天到底有什么心事?

  饭后,两人顺着晚月河遛狗散步。这一片绿化做得不错,沿岸各种花糙树木,亭台廊榭,尽管人工痕迹过重,但胜在整洁美观。天上看不见星星,河水却还算清澈。洪鑫垚把自己这一天行程jiāo代了,又把方思慎上午下午行动细问一遍,沉默半晌,才道:“哥,有个事……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

  “就是……你知道,二姐她家老大,每年都到京里来看病。今年,可能要到咱们这住些日子。”

  洪玉兰跟杜焕新的大儿子,已经八岁了。因为出生那年正赶上大夏载人航天飞船成功升天,故而起了个名字叫做杜宇翔。杜宇翔三岁以前,一直生活在父母不断升级的家庭战争中。最严重的一次,两口子动手见红,把儿子吓得傻了半年,想尽办法才慢慢好转。此后越长大越孤僻,幼儿园跟学校都去得断断续续。最近几年,每年都到京城来看心理医生。

  洪玉兰对于洪鑫垚喜欢男人这件事,芥蒂极深。每次到京城,总带儿子住在军区招待所里,从不肯登弟弟家门。

  洪鑫垚慢慢给身边人解释:“那两口子不是又要了个老二嘛,今年也三岁了。因为老大的事,一家子难免对老二特别上心些。小家伙又是鬼jīng鬼灵的,自然格外讨人爱。前些时候,不知道哪里刺激到了老大,本来qíng形好不少,又倒退回去了。这回怕是最少也要治上个把月,总不能老住招待所。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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