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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_阿堵【完结】(42)

  方思慎乐得更厉害,qiáng忍着笑,道:“葱花饼阳chūn面能有几块钱?你上次请我吃饭,这顿算我回请。”

  洪鑫垚盯着他,猛然醒悟,大叫:“你!占老子便宜!你居然占老子便宜!”这可是yīn沟里翻船,要不怎么说老实人蔫儿坏呢。宿舍拥挤,他坐在chuáng沿,气得使劲儿拍chuáng板,直把靠墙的书堆震得簌簌发抖。

  “别拍了,弄乱了你给我收拾?”方思慎说罢,倾身掐了几根小葱,去水房冲洗。他向来不会跟人刻意应酬玩笑,却不知为何,这洪大少爷总是把现成的笑话送到跟前,一路扬着嘴角眯着眼,步履轻松。

  回到屋里,洪鑫垚正凑在窗台上:“你种的居然是小葱大蒜,这也太……太……”没“太”出来,“我还以为是洋水仙,不留神瞧着真像!”

  方思慎拿起架上的剪子,喀嚓几下,碎葱末儿直接落在汤里,再顺手一拨断了电源,抄起香油瓶子点几滴,立时色香俱全,葱油味儿满屋飘dàng。

  洪鑫垚平生头一回看见人这么切葱花,乐道:“真逗,再来点儿蒜。”伸手掐两根蒜叶,抄起剪子喀嚓喀嚓往锅里下。

  “先洗洗。”

  “不用,你又不打药。——醋有没有?”

  “没有。”

  “油辣子有没有?”

  “也没有。”方思慎看他一眼,“将就吃吧。”在桌上铺块抹布,电锅内胆端出来放上去,“就这么吃行吗?省事。”

  洪鑫垚坐过来,一个劲儿咽口水:“筷子呢?”

  “jī蛋旁边,自己拿。”

  低头刚要开动,停下:“你不吃?”

  “嗯,我不饿。”

  “那我多不好意思……”话音还没落,已经夹起荷包蛋塞进嘴里,“那我可开吃了,你别眼馋。”

  “不眼馋。”方思慎随口应着,起身整理被他拍chuáng板震歪了的书本,又从包里掏出上课用的参考书,放回书架相应位置,坐下来看学生jiāo的论文提纲。

  洪鑫垚唏哩呼噜地吃着,见方思慎不理自己,道:“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

  “问你什么意见?——别含着东西说话。”

  洪大少抻着脖子咽下一大口面条:“问我好不好吃啊!老太婆每顿饭都问一遍,要换了我妈,至少问三遍不止。”

  方思慎笑了:“好不好吃?”

  “还行吧。”洪鑫垚撇嘴,“其实挺一般的。阳chūn面是吧?名字比东西好,闻着比看着好,看着比吃着好。”

  北方真正面食讲究的地方,吃面条根本瞧不上挂面。晋州出名的哨子面、油泼面、削面、扯面、焖面……无不现擀现煮,吃的是韧劲嚼头,兼配料齐全,色浓味重。清汤寡水软绵绵的阳chūn面,确实不怎么对胃口。

  “我这只有这个——你不是饿了?饿了吃什么都好吃。”

  洪鑫垚捧起锅喝汤。四个葱花饼是真没吃饱,阳chūn面淡归淡,吃到后来也挺香,特别是面汤清慡,不齁嗓子不腻人。喝到直打饱嗝,心满意足放下筷子,赖在椅子上懒得动弹。

  方思慎见他半天没动静,忍不住道:“去把锅和筷子洗了。”

  “你不是招待我嘛,哪有叫客人洗碗的。”

  “自己的事自己做。”

  “我不会。”

  “不会更要做,做做就会了。”

  洪大少直起腰,筷子在内胆边上敲敲:“瞧你这破锅,磨得糙成这样,早该淘汰了。我直接替你扔垃圾堆,买个新的赔你不结了,洗什么洗。”二世祖德行bào露无余。

  方思慎站起身:“你走吧。我没有请你来,更没有授权给你处理我的物品。”

  “耶?我洗,我洗还不成吗?”洪鑫垚端起锅,边往外走边偷觑方思慎表qíng,腹诽:“什么嘛,小气鬼!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当啷”一声把内胆扔到水槽里,放开龙头哗啦一阵猛冲。水花反溅,洪大少跳开几步,叉着手欣赏锅自己在那儿凉快,被迅猛的水流激得滴溜溜打旋儿。

  方思慎知道他那句“不会”多半属实,后脚就跟了过来。这时上前把水调到合适大小,仿佛示范似的,挤了两滴洗洁jīng,里里外外冲刷gān净,又把筷子仔细刷了刷。他的动作细致认真,娴熟流畅,跟在黑板上写字没什么两样。洗了一会儿,气消了,表qíng也跟着柔和起来,自言自语般道:“别糟蹋东西,要惜物。”

  洪鑫垚心说:刷个锅而已,至于这么神气。却不觉直愣愣地盯着那双手,忘了挪开眼睛。

  一顿面吃完,时间也到了,两人到花园与卫德礼碰头。

  卫德礼冲洪鑫垚一抱拳:“对不起,刚才忘了自我介绍。在下,啊,不,我叫卫德礼。保卫的卫,品德的德,礼貌的礼。敢问阁下,啊不,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洪鑫垚抱着肚子笑弯了腰:“哈哈,逗死了!你这老外怎么这么逗!”

  方思慎cha嘴:“他是我兼职的高中的学生,叫做洪鑫垚。洪波涌起之洪,犬鑫森淼焱垚’首尾二字为名。”

  卫德礼已经知道绝大多数当今夏人听不太懂旧白话,更别说理解文言,失落之余,又隐隐有些得意。他心里本来十分瞧不起这个无礼的小孩,却没想到他有一个如此特别的名字,惊喜道:“好名字!此乃五行学说应用于民间之最佳实例。”问洪鑫垚,“我可以在论文中引用你的名字吗?”

  洪大少眨眨眼:“啊,这个啊……不行。”

  卫德礼露出失望的表qíng,转而问方思慎:“方,你的名字正是圣门学说最佳体现,我可以在论文中引用你的名字吗?”

  不等方思慎开口,洪鑫垚断然回答:“不行!”

  “为什么?你又不是方,怎么可以……”

  洪大少竖起一根食指,郑重摇头:“No!不行就是不行。”搜肠刮肚,忽然想起小学时遭绑架,救回家后母亲给自己喊魂的事来,立时有了主意。

  “对我们夏国人来说,名字非常重要。”顿了顿,套用一句武侠片台词,“人在名在,人亡名亡,自己的名字绝对不可以随便借给别人用。因为名字和那个,灵魂是连在一起的,所以小孩子受了惊吓,要喊魂;如果你想要害谁,也可以咒他的名字。再比方说,比方说……”

  “比方说《西游记》里金角银角那一回,就有回答名字便会被吸入葫芦的qíng节,”方思慎见他一副努力开动脑筋的样子,好笑之余动了恻隐之心,替他圆场,“因为名字可能影响人一生命运,所以父母替孩子取名时慎之又慎,甚至专门请人测算;有人为了改变运势,会在成年后特地更改自己的名字。”

  洪鑫垚大点其头:“你看,这么重要的事,我们是不可能随便答应你的。”

  因为有方思慎适时从旁解说翻译,三个人的对话竟也没什么障碍。

  如果卫德礼完全外行,也许以为他俩信口胡说。偏偏他是半个夏国通,这些风俗现象多少知道一些,根本没法反驳,只得垂头丧气道:“那我在论文里举死人名字做例子算了。” 却没注意方思慎绷不住,正窃笑偷乐,洪鑫垚在旁边忙着做手势制止。

  花园里有一道紫藤长廊,廊下长条木凳上坐了不少看书的学生和谈恋爱的qíng侣。三人过去的时候,一对qíng侣恰好起身,凑巧空出三条长凳来。方思慎靠着廊柱坐下,一条腿搁在凳子上,拿出学生作业批改,道:“Daniel,你可以跟洪练练口语,他能告诉你现在最流行最时尚的夏语是什么。”又冲洪鑫垚道,“你要愿意,不如跟卫先生学学西语,他待人十分友好。”

  洪鑫垚不乐意了:“你明明答应自己教我。”

  方思慎看着他,不记得什么时候答应过这事。

  卫德礼却毛遂自荐:“我教你,最好的西语。不要学方,他说得不好。啊,不,他说得很好,”他力求全部使用现代白话表达,“但是,他说的,是以前的,过去的话,不是现在大家喜欢说的话。”

  洪鑫垚皱眉:“什么以前的过去的现在的?你什么意思?”

  方思慎笑道:“我的西语,有点类似Daniel的夏语。他入门学的是文言,我入门学的是字典,日常用语也是四十年前的风格,因为教我的人四十年前生活在花旗国。口语变化大,我严重落伍了。”把“落伍”一词翻译给卫德礼听。

  后者学以致用:“你没有我落伍,教我口语的人七十年前生活在夏国,我比你更像,嗯,像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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