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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_阿堵【完结】(59)

  几位长辈看在方院长的面子上不吝赞誉,方思慎赶紧谦虚还礼。他不会说多余的应酬话,索xing一脸谦和笑容点头摇头应付过去。好在范有常很快便放过他,对梁若谷道:“你去陪先生,我在这儿就行了。”

  “好的老师。”梁若谷应了,向众人团团一鞠躬,才转身往后院走去。

  范有常身为书院掌门人,陪着刘副司长指点江山:“……我们计划在短期培训外尝试长期培养项目,比照古君子标准,开设礼、乐、she、御、书、数‘六艺’课程,培养高贵纯粹的古典美德……”他说话慢声细语,略微带点yīn柔之气,因为风度极好,让人不但不觉得别扭,反而更显温和可亲。

  第32章

  方思慎见无人留意自己,静悄悄地溜出琼林书院。

  被范有常拉住这么一介绍,方公子自动升格为方大院长特派代表,单纯的个人消遣无形中成为复杂人际网的一部分,令他一时沮丧。

  洪鑫垚应酬目的达到,抬眼不见方书呆,找了一圈,顿下脚步想想,往山门外走去。看见卫德礼跟前院一群穿袍子的小孩混得高兴,知道丢不了,放心大胆把他撇下。

  老远便瞧见停车场靠近河边的石阶上坐着一个人。走近了,想起那范先生酸溜溜的介绍“这是人文学院方院长的公子”,不由得嘻嘻笑道:“喂!方公子。”

  方思慎回过头,望着那张笑得没心没肺的脸,白他一眼:“洪少爷。”

  洪鑫垚不知怎么,忽然觉得这对白很像某部狗血的武侠片,嘎嘎狂笑起来。捡起地上的碎石片,站到方思慎身边,打了两个水漂,叉起双手,摆足姿态,缓缓问道:“方公子为何如此忧郁?”话音未落,又是一顿得意大笑。

  独自欣赏河滩景色的qíng趣意境被这俗不可耐的家伙破坏殆尽,与此同时,心中那一点隐约的郁结担忧却也跟着消散无踪。

  洪鑫垚坐到台阶上:“人文学院院长,听起来很厉害嘛。”

  “嗯,还行。”

  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水漂,洪大少忽道:“咦,那你怎么跑到京师大学去读博士?跟着院长爸爸混,日子多慡啊。”

  方思慎不喜欢他这副油滑世故腔调,不由自主板起面孔:“学贵在创新,人贵在自立。我觉得换个环境试试挺好。”

  洪鑫垚讨了个没趣,扔出一片石头:“啧啧,真有志气!”过一会儿,到底耐不住寂寞,又没话找话,“那你爸妈都肯啊?我爸当初把我丢在京城,我妈差点跟他吵翻呢!不过你这个就在本地,比我qiáng太多了……”

  “我妈妈很早以前就去世了。”

  “啊?”洪鑫垚大吃一惊。他不习惯说道歉的话,嘴里嘟哝着,“那个……我不知道……”

  方思慎看他这副样子,淡淡一笑:“所以不用担心引起父母吵架。我自己决定了,瞒着父亲去考的。他虽然不太愿意,结果出来后,却也没办法,只好随我。”

  洪鑫垚惊叹一声:“哇!你这叫那啥?先斩后奏是吧?你爸爸居然肯随你?我怎么就没摊上这么好的爸爸?要换了我爸,这么大的事敢瞒着他,早就板子烧ròu伺候了!”拿石头愤愤敲着台阶,学起洪要革收拾儿子时候的横样子,“混账!叫你混账!小畜生!”

  方思慎失笑:“哪有老子骂儿子畜生的。”

  洪鑫垚撇嘴:“我爸那人嘴笨,下手可狠得要死。”

  方思慎长到这么大,从没挨过何慎思的打,方笃之更是连根毫毛都舍不得伤他,因此完全没机会体验严父教训儿子的qíng境。瞅着洪鑫垚连比带划描述自己惨遭父亲毒手的丰富经历,渐渐说得眉飞色舞,也不知到底是控诉还是炫耀,心里居然泛出一点类似羡慕的感觉来。等对方告一段落,接了一句最不给力的老生常谈:“无论如何,你爸爸终归是为了你好。”

  洪鑫垚愤然:“我宁肯他不要这么为我好!”

  对此方思慎却是感同身受,说不出敷衍的话来。想起洪大少讲述过程中带出的种种丰功伟绩,道:“你也太顽皮了,换了什么样的父母恐怕都受不了。”

  洪鑫垚怒了,指着自己鼻子:“合着你觉得少爷我活该是吧?我那时候才多大啊?他就能把皮带都抽断了,老子半个月屁股都沾不了凳子你知道吗?”

  方思慎想笑,又觉得不合适,最后道:“那你不会跑吗?”

  “跑?做梦呢!你不知道,我爸那是什么身手,我要敢跑,他一棒子扑过来,就能敲断我的腿……”洪鑫垚说得兴奋,唾沫横飞。方思慎瞧在眼里,搞不懂他是在控诉,还是在炫耀。

  两人就父子关系问题jiāo流一番,参观诸人陆续出来,上了大巴,预备返回。年纪小的书院弟子多数被父母直接带走了,唯有梁若谷和另一个来做义工的人文学院学生坐大巴回城。

  范有常身为书院主人,直送到停车场。梁若谷最后一个上车,范有常拍拍他肩膀:“今天辛苦了。”

  方思慎作为晚辈,特地当面辞别过,刚在车门边的座位坐下。见梁若谷低着头不说话,脸色似乎不太好看,心中微觉诧异。这一留神,便看见梁才子耳后几点浅色红斑,一片明huáng印记,鼻端飘过淡淡的药物气息,应该是雄huáng酒的味道。心中没来由有些狐疑,联想到今日qíng境,又似乎没什么不合qíng理。还没理出个头绪,已经被兴致高昂的卫德礼拉着当了听众。

  端午日是个周二,方思慎回家陪父亲吃晚饭,说起周六琼林书院之行,将遇见范有常的经过汇报了一遍。

  “早知道你会去,该让你带点东西给白老才是。”

  “我没想到会遇见他们,白老也根本没见客。”

  方笃之知道儿子不愿谈这个,转而询问见闻细节,又旁敲侧击打探去了哪些重要人物。亏得范有常特地介绍过,方思慎总算还记得一个刘司长。

  方笃之道:“范有常要伺候老头子,哪来的工夫应酬这许多领导?”

  “我看他让梁若谷去照顾白老,还有几个做义工的学生帮忙应酬。”

  “你是说,他让梁若谷去陪老头子?”方笃之对这个首届“少年国学堂”的佼佼者记忆犹新。

  “嗯。”方思慎正忙着对付碗里的粽子,没看到父亲惊诧之后转为沉郁的脸色。

  也不知方院长哪里弄来的正宗越州火腿粽,五色棉线扎得严实。方思慎好容易解开粽绳,剥去粽叶,沾得满手都是米汁油腻。起身洗手,再回来坐下,这才发现父亲一脸郑重望着自己。

  “怎么了,爸爸?”

  方笃之心里十分为难。

  原本白贻燕跟范有常那点风流暧昧,与自家人丝毫关系也无。不论儿子知道抑或不知道,都不可能成为父子间的话题。然而如今夹了个不尴不尬的梁若谷在里头,再刻意瞒着他,便可能引起不良后果。这件事牵涉的所谓隐秘真相,实在难以出口。可是,今天不讲清楚,来日只怕迟早从他人口中得知。增加父子之间的怨怼倒在其次,以儿子的脾气,就算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也难免引咎自责,心存遗憾。

  犹豫再三,慢慢开口:“小思,圈里都知道,范有常跟白老,名为师生,实同父子。”

  也许过节怀旧成了父亲的习惯,方思慎咬一口粽子,认真听着。

  “据说当年白老关在牢里改造的时候,范有常给他送过饭,所以才有后来破格入学,拜师收徒。传闻是真是假,外人不得而知。不过这些年来,师生二人相濡以沫,不离不弃,倒成了学界一段佳话。白老平反之后,屡受优待,地位尊崇,对范有常可说倾力护持。而范有常功成名就,待白老依旧尽心竭力,也算始终如一。”

  方思慎不知道父亲究竟想说什么,只好又咬一口粽子,耐心等待。

  方笃之停顿片刻,接着道:“范有常至今未娶,传言都说……是为了侍奉白老的缘故。”“侍奉”二字,略微加重了语气,“而白老近年来,越发一刻都离不了他,听说就连你婶婶这个亲女儿,一年也见不上两面。老头子风流自许,曾扬言与袁子才、李笠翁同好,私底下这种话说过不止一次……”

  方思慎瞪大眼睛,粽子也忘了咽下去。

  方笃之不敢看儿子,一边低头剥粽子一边絮叨:“这么多年师生二人相安无事,如今却搞出个琼林书院来饱眼福。这两个都自恃身份,应当不至qiáng人所难,只不过……”

  方思慎脸色突变,放下筷子:“爸爸!什么叫不至qiáng人所难?qíng势所迫,无奈屈从,难道也叫心甘qíng愿?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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