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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_阿堵【完结】(81)

  ——从什么时候起,对父亲说谎竟成了常态?

  所幸洪歆尧一直很安分,除了每次课上到最后,会被盯上几眼,再没有别的异样。几周下来,方思慎习惯成自然,也被盯麻木了,权当他不存在。只是每当不可避免扫过名单上“歆尧”二字时,心里就硌应得很。

  歆者,神食气也,引申为熹悦之意。尧者,高且远可知也,陶唐氏以为号。诗圣有句云:“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如此南辕北辙表里相悖名不副实的名字……方思慎甩甩脑袋:于己无关,自寻烦恼,想它作甚?然而下回扫见,还是不由自主硌应起来,实在没法做到无视。

  方老师不知道的是,洪大少新近换了一款超牛bī的手机,三姐寄回来的原装花旗国货,拥有卓越的摄像功能。看他仿佛趴在桌上睡觉,实际把手机架在笔盒上,单露出一个摄像头,两个小时的课一秒不拉,全给录了下来。

  方思慎心qíng平静下来,一个疑问也就越来越突出:京师大学国学院的后门出了名的难走,一来此处有着悠久深厚的清高传统,二来走得通后门的人,基本不光顾国学院;自主招生进来的,即使联考成绩分数再低,即使背后同样隐藏着灰色jiāo易,多少在国学方面有点儿拿得出手的特长——就凭他洪大少爷,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这疑问方思慎自然找不到答案,然而答案却又自在其中:归根结底,不过又一场钱权jiāo易而已。

  偶然想到这个问题,那一夜对方被皮带抽得青紫斑驳的脊背从眼前闪过,不由疑惑,那般顽固的父亲,究竟怎么就被说服了?方思慎拼命甩甩脑袋:于己无关,自寻烦恼,想它作甚?

  早该看清楚,彼此从来不是一路人,可笑自己还妄图做什么朋友。事若反常便为妖,方思慎痛定思痛,终于将这一场荒唐的jiāo往冷却为一个刻骨的教训,存在心底。

  开学没多久,共和国诞六十周年大庆便进入倒计时了。金帛工程要赶在国诞日前拿出主体成果,方笃之也就顾不上儿子,常常忙得不着家。

  这一天又在外头应酬到半夜,走出酒店才发现儿子打过电话,赶紧拨回去。

  “小思,还没睡呢?”

  “爸,怎么又弄到这么晚?”方思慎皱皱眉,“喝酒了吧?别开车了。”

  “嗯,不开车,诚实送我。”方笃之对高诚实非常信任,时常带在身边。挂电话前,柔声道,“爸爸马上就回家,你先睡。”

  方思慎连自行车都不会骑,更别说开车。这时候忽然有点后悔。但很快就释然了。以方笃之的级别,本有专职司机,不过他喜欢自主,取消了这一配置。再说如今有的是人愿意做方院长的司机,真等用不上司机那一刻,方思慎觉得,有儿子陪着散散步,也没什么不好。

  高诚实把方笃之送进家门,方思慎礼貌xing地请他喝茶,他客气几句,退到门外。对送到门口的方思慎小声道:“教授今天心qíng不太好,麻烦师弟劝劝。”转身走了。

  方笃之仰头靠在沙发上,眯着眼仿佛睡着了。

  方思慎喊了一声“爸爸”,见没动静,过去替他脱皮鞋松领带。正要起身端热水,胳膊被拉住了。

  方笃之没睁眼:“小思,替爸爸点根烟来。”

  因为儿子不喜欢,方大教授抽烟一直抽得很克制。

  “爸,喝茶好不好?我给您泡茶。”见父亲没反对,方思慎便做主烧开水准备泡茶。把书架上的茶叶盒翻了个遍,逐一阅读说明文字,最后挑出一包撕开,又跑到厨房加了一勺蜂蜜。

  方笃之端着儿子递过来的茶喝一口,笑:“你这是什么搞法?五千块一斤的正山小种,你当是洋人的红茶末子?”

  方思慎吃惊:“这么贵?”

  方笃之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哂道:“忽悠外行呢。这是一个家里开茶厂的学生送的,没几个钱。”

  见父亲qíng绪好些,不像喝醉了的样子,方思慎问:“水已经热了,您现在洗不?”

  “不急,陪爸爸坐会儿。”

  方思慎只好也在沙发上坐下。这两年他对父亲具体行事越发回避,这时候更不知说什么好,索xing沉默。

  方笃之喝了几口茶,闲闲问:“最近你们院里借来了梵西博物馆的‘墨书楚帛’,去看了没有?”

  墨书楚帛,即用墨写的楚国帛书。虽然同类边角碎片不少,保存完整的当世却仅有一件。因此学界提起这个名词,通常指的就是这一件。共和前被人从楚州古墓盗出,流失海外,现存于花旗国梵西博物馆。

  “看了。”

  “呵呵,还是你有眼福,我还没见着呢。”

  方思慎很意外:“您怎么会没见着?不是作为‘金帛工程’重要原始研究资料申请来的吗?”

  方笃之冷笑一声:“没错,就是以‘金帛工程’原始研究资料项目名义借来的,我这个工程总负责人、首席专家,事先居然完全不知qíng!”

  “怎么会这样……”因为此事属于“金帛工程”,方思慎满以为父亲是促成者之一。看了便看了,也没在家里提起。

  方笃之问儿子:“你怎么看到的?”

  “我是陪老师去看的。原本院里除了‘金帛工程’内部人员,其他人都不让看,但是,”回想当时qíng形,方思慎仍然有点啼笑皆非。墨书楚帛真品短暂回归故里,轰动学界。凡是跟古文字沾边的专业人士,谁不想一睹为快?听说此事,方思慎第一时间告知了老师华鼎松。

  “老师带着我,堵在huáng院长办公室门口等。一看见他出来,举起拐杖就追上去打人,一边追还一边骂……”

  “哈哈……”方笃之忍俊不禁,差点呛着,“华大鼎骂什么?”

  “骂他……数典忘祖为虎作伥学阀文霸什么的。”忍不住一笑,“然后我们就拿到通行证了。”

  方笃之嗤一声:“huáng印瑜那老匹夫最虚伪不过,这一套治他还真管用。”点点头,“嗯,深受启发。”

  方思慎看父亲一眼。难不成方大院长也准备到京师大学国学院去放泼耍赖?

  方笃之忽道:“你放心,我去之前肯定先通知你躲远些。”见儿子抿着嘴不说话,哈哈大乐,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半晌,斜眼调侃儿子,“怎么,你的脸,替华大鼎丢得,替爸爸丢不得?嗯?哈哈……”

  方思慎脸红了:“爸!”

  方笃之心qíng大好,正经给他解说来龙去脉:“三年前我们就想把‘墨书楚帛’借回来看看,问题是人家只卖影印本,不出借真品。好不容易说动文教署和外务署联合出面,打通关节,对方同意出借,谁知除了巨额租借费,还提出许多附加条件。光是全部使用对方安保人员和设备这一项,外务署跟安全署那里就通不过,最终不得已放弃。

  “6月份‘金帛工程’忽然收到晋州乌金大王洪要革的一笔捐款,指名定向捐赠京师大学国学院的子项目。我最近才搞清楚,原来洪要革是为了把自己儿子弄进去。”方笃之满脸不屑,“到底是粗人,没什么远见。京师大学自从院系整改之后,什么花里胡哨都搞。论发展前途,真要学国学,还是我们专业院校更有优势。”

  方思慎心道:原来洪少爷是这么进来的。

  方笃之说得兴起,全然忘了儿子身在何处。方思慎却风闻父亲领导的国立高等人文学院,新校区里不但有信息技术系,据说还要上马医学系。到底谁更花里胡哨?子不言父过,权当没听见。

  “梵西博物馆因为这两年经济不景气,把租借费提了两成,别的条件都放弃了。你们院里拿到这笔钱,三个月工夫就办好手续,把东西运了回来。”哼一声,“这么大的事,huáng印瑜想独占好处,根本不可能。不过是趁此机会得瑟一把,从我这里刮点别的油水罢了。”

  方笃之摩挲着杯子。心想:该点到的还须点透,万一……总不能儿子什么都不知道。

  慢慢道:“这姓洪的乌金老板,说是为了把儿子弄进去,又不全像。钱数大得吓人,远比借个‘墨书楚帛’要多得多。账从我这里过,钱我可一分都没看见。怎么个花法?花到哪里去了?要我说……”

  忽然停住,喝口茶:“要我说,你一早从里头脱身出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方思慎担忧地望着父亲:“爸爸……不是主体部分已经提jiāo文教署验收了吗?要不,你辞了……”

  “呵呵,傻孩子,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以为说撂挑子就能撂啊?再说了,眼看就该摘桃子了,哪能拱手让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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