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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君千里_香叶桃子【完结+番外】(90)

  金生叫阮君烈回来,商量打地基的事,但是阮君烈表示“不大方便”。

  阮君烈与哥哥说,上一次到大陆探亲。他返台后,遭到党内批评,有人说他“与平时的反共理论言行不一”,斥责他“住中共招待所”、“与中共官员暗中勾结”。虽然他后来澄清,只是住在哥哥家,和过去的战友见面而已,但是“叛变的人就是中共的人”、“老死不跟他们往来”。

  阮君烈通过国际账户,转给哥哥一大笔钱,让他盖房子。阮君烈想让哥哥去台湾,可是台湾当局怀疑金生的目的。金生跟中共走得近,又当政协委员了,他们迟迟没同意。

  金生很失望,他从事一项单纯的事业,不喜欢机关算尽的政治迷局。

  金生不快道:“不去了。下次我出国,咱们再聚吧。”

  叶鸿生有些惊讶,他意识到阮君烈的“退休”与自己的退休xing质不同。就在同一年,台湾方面许可国军老兵回乡探亲。很显然,阮君烈的“退休”只是退居二线,他还在政坛上活动,有影响力,否则不会遭到这么严厉的抨击。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叶鸿生比金生更加丧气,他感觉到困难重重。半个世纪过去,huáng埔军人们搞了两个同学会,像当年学校里的孙文主义学会和青军会一样各立山头,时不时互相斗嘴。青军会的gān部们坐拥山河,吟咏“江山如此多娇”,已然心平气和;孙文主义学会的人到底意难平,火气不减当年。

  阮君烈来大陆相对容易,叶鸿生去台湾难。像大陆的战犯名单一样,台湾也有个“罪人”名单,叶鸿生榜上有名。他单枪匹马,只要一上岸,能被人活埋。

  金生得到的土地是一片山边的绿地,风水上佳。金生决定按照当年的祖宅样式,起一个阔大的宅子,里面有很多屋子,可以给他的子女、弟弟、侄子、侄女一起住。他找来匠人,准备种些花糙,再建造一个马廊,养几匹小马。

  金生跟叶鸿生讲,他准备到青海找马,育出良种带回来。

  叶鸿生佩服他的jīng力。

  金生豪言壮志,像只勤劳的老蜜蜂一样穿梭在A市与故乡,在废墟上重建昔日的家园。他梦想中的宅子尚未完工,灾难无声无息地降临。

  噩耗传到叶鸿生耳朵,他难以置信。

  金生去世了。

  叶鸿生没有思想准备。金生是他们中间身体最好的一个。

  叶鸿生背孙琳琳上楼,累得爬不完楼梯;金生提一包十多斤重的器材往家走,当锻炼身体。半路上,金生发现有人摸他钱包,举着文明棍追打小偷,赶出两条街去,同时高声叫骂。金生肺活量极大,心肌功能极好。他一向注重健康,又没有经过大的损耗,身体状态保持得很好。

  叶鸿生赶到A市的时候,他生命垂危,宝铃和宝鼎在旁边泪水纵横。

  原来,金生的孙子放假,住到爷爷家里。少年人好动,经常跑出去玩,去cao场上踢球或者打球,每天回来很晚。有一天下雨了,雷电jiāo加,他还没回来。金生特别爱这个孩子,怕他被雨淋,又怕他饿到,闲着没事自己找两把伞,带着一些卤鸭腿跑出门。天色昏暗,路又滑,金生走到一个三岔路口,被一辆横冲直闯的货车碰倒在地。

  好心人去搀扶跌倒的老爷爷。

  金生的肋骨折断,伤到他的肺部。痛苦中,他挣扎着说:“送我到第二人民医院!”

  第二人民医院发现是老院长被撞伤,立刻派出最好的医生,把他送进ICU病房救治。金生一辈子倾尽心血的事业回报了他,帮他延缓两天的生命,得以见到亲人朋友。

  金生留下遗言,对子女说:“不用难过。我要和你们奶奶在一起,我很高兴。”

  金生昏迷一阵,安详地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医护人员想办法给他做心脏复苏,没有用处。金生七十岁了,不再是年轻人。他顽qiáng的生命走到尽头,一梦化蝶。众人为阮君铭举办隆重的追悼会,医学界人士、他的病人、政协的朋友纷纷来参加,当地市政府派人治丧,原籍所在地发布唁电。

  子女们决定把他安葬在故乡的新宅里,因为父亲已经把母亲的坟墓移过去,做好合灵准备。关于如何给他书写墓碑,他们意见不一。金生获得过许多头衔,写哪些上去,怎么写是个问题。他们找叶鸿生商量。

  叶鸿生认为:“金生不在乎虚名,应该写他喜欢的东西。”

  金生喜欢什么呢?难道不是悬壶济世?

  叶鸿生认为,金生喜欢徐志摩的诗。年轻的时候,他喜爱阅读làng漫而激qíng的诗篇,还常常摘抄下来赠送给自己的妻子。

  宝鼎和宝铃感到有道理。

  盛宝莹去世,金生感伤于她的夭亡,在墓碑上写一句诗,写道:“她不在这里,她在澹远的新月里。”

  经过一番讨论,他们用白石给金生立碑,墓碑上面写道:“他只有那一闪的星光,但是从不问宇宙的深浅。”

  大家立在碑前,站在还没有来得及盖好的宅子跟前,伤心地哭泣。这个时刻,阮君烈按理应该出现,但是他没有出现,只有他的女儿来了。她叫阮幼香,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表哥和表姐,忧愁地诉说一番。

  阮君烈患有心脑血管疾病,越发厉害,准备明年做手术。接到噩耗后,他病qíng严重恶化,当天晚上被推进台湾三军总医院,医生建议他尽快手术,不能再拖延。阮君烈的大儿子在军队任职,不能随便走动;小儿子在美国,要照顾父亲。美国的技术更成熟,台湾方面负责安排,让他去旧金山接受手术。

  这么一来,只有他女儿可以出门。

  宝鼎和宝铃听了,悲声更甚,决定去美国探亲,乘早去看望叔叔,以免来不及。

  叶鸿生悲伤得没有力气,不幸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但是他没有权利去看望阮君烈。他甚至不敢去看,他害怕一见到自己,阮君烈会死得更快。

  叶鸿生只好哀求阮宝铃,希望她把自己的信笺带上,等阮君烈好起来,再jiāo给对方。

  宝铃答应了。

  叶鸿生提起笔,心中有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写才好,最后他写了一首《行行重行行》。

  叶鸿生在信纸上写: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钢笔在纸上发出沙沙声,他脑海中想起阮君烈曾经的音容笑貌,一种岁月无法磨灭的爱意在心底哭泣。

  他一边写一边回忆,写到“……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的时刻,叶鸿生停下笔,在窗前看一会月亮,把自己的痛苦收起来一些。

  月亮依然像三十年前,四十年前,五十年前一样白洁。他回到桌前,写上最后一句,表示不再多言赘语,希望阮君烈能保重身体。

  第78章

  冬季过去,燕燕于飞,衔chūn而来。

  年复一年,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chūn风。

  叶鸿生拎着菜篮,看桃花在枝头上绽放,嫩红轻蕊。孙琳琳放学了,她爸爸用自行车推着她,妈妈给她拎书包。孙琳琳看到爷爷,快活地叫一声,跳下来,朝他扑去。

  叶鸿生把孙琳琳抱起来。小姑娘又变沉一些,他抱一会就放下来,牵着她的小手,往家走。叶鸿生买回好几条鲜鱼,准备做鱼腹包ròu给孙琳琳吃。

  他们到家后,在媳妇的帮助下,叶鸿生把鱼料理gān净,把ròu糜塞到鱼肚子里,撒上姜片,上锅蒸熟。等鱼蒸熟,鱼腹中的ròu团浸润了汁水。叶鸿生把ròu丸剥出来,放到孙琳琳碗里。

  孙琳琳还小,不太会挑鱼刺。她嚼着鲜甜的ròu团子,满意地扒饭。

  叶鸿生想起来,阮君烈也很喜欢吃这个。

  阮君烈喜食“长江三鲜”,尤其喜欢吃鲥鱼。鲥鱼珍贵,他们到彭乡之后,没那么些鲥鱼给人吃。阮君烈对平常的鱼没耐心,不爱挑刺,又爱鲜美的滋味,厨房就做这道菜给他吃。厨房把菜端上桌,阮君烈把ròu丸和鱼肚子吃掉,叶鸿生把剩下的部分吃掉。

  叶鸿生想着,回忆着,思绪跑出老远。

  孙卫国往他碗里放一块鱼ròu,将他惊动。

  叶鸿生笑着,拿起筷子。

  吃过饭,他同往常一样,去看电视。

  冬天的时候,阮宝铃与哥哥从美国回来。宝铃告诉叶鸿生,阮君烈病qíng稳定,过一阵就能出院。叶鸿生松一口气,问:“jiāo给他了吗?”

  宝铃说:“给他了。”

  叶鸿生忍不住问:“他有没有说什么?”

  宝铃为难地说:“我临走前给他的……”

  宝铃和宝鼎都有工作,请了十天的探亲假,不能没完没了。临别时刻,阮君烈手术成功,恢复得尚好。宝铃把信笺和其他礼物一起jiāo给叔叔,与他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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