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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门外_芳瓶十一【完结】(14)

  说到这里廖枯人搬了一把椅子放到对面,自己一屁股坐下去,认认真真的看着杨满说,“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那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脚下是个半luǒ的男尸,门口里屋都躺着死人,自己头发上还沾着血……这种qíng况或许廖枯人司空见惯,但杨满吃不消,他惊魂未定,此刻连个谎都想不出来。

  见对方躲避自己的眼神,已经知道他不想说实话了,廖枯人正打算进一步bī问,外面冲进来几个人。

  为首那个年纪稍大,也是一身戎装。他屋里屋外视察一遍,皱着眉头问,“你怎么把人杀了?怎么跟你爹jiāo代?”

  廖枯人站起来,考虑了一下说,“尸体处理一下,套个麻袋丢海里。就当是他们帮派内杠,被人暗杀了。”

  那人显然是同意的,使了个眼色给旁边,手下立刻忙起来。

  三个人看着搬运尸体和清理血迹。那个年长军官依然是满面忧色,他看了看杨满,问廖枯人,“这位是少帅的朋友?”

  廖枯人闭口不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怕自己说是,结果只是一厢qíng愿,这种伤害他已经有过一次了。

  那人带来的随从手脚利落,三下两次就清理完现场。除了地上有点láng藉,桌椅摆放散乱了点,看不出这里发生过命案。

  军官催促廖枯人离开,同时凑过去在他耳边私语。廖枯人听了几句就开始摆头,他站起来,冷冷的看着杨满说,“不用了,他的嘴巴严得很,没什么好担心的。”

  知道他们要走,也猜到他们在谈什么,杨满站起来保证,“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们放心。”然后他又对着廖枯人说,“谢谢你,这次救了我……”

  对于这句道谢,廖枯人不为所动,转身招呼同伴走了。

  等他们走后,杨满回到里屋帮gān娘解开绳子,又掐人中将她弄醒。秋雁醒来便着急忙慌的问gān儿,出了什么事受没受伤?杨满不想她担心,便撒谎说已经打发了,帮会内的事qíng他们自己解决,不会牵连外人。

  秋雁发了些不该乱发好心乱救人的牢骚,喝了点水也就歇下了。

  这两天发生了这么多事,算得上惊险重重了,但乔正僧一无所知。

  那一晚之后,贝子爷越发缠人了。总不能拔diǎo无qíng吧?乔正僧只好尽量抽出时间来陪他。基本上除了工作,余下的时间都花在他身上了。

  杨满已经持续一周没见到乔正僧了。他去找刘罗新,对方很隐晦的告诉他,最近乔先生应酬朋友很忙。这个朋友是谁,杨满当然知道。

  事qíng都过去了,也算不上十万火急,杨满还没有不知趣到去打扰老板的蜜月。

  码头火拼后,项宝通受伤,随后失踪。现在就连赵金盘都失踪了。天字会现在差不多是群龙无首,两个阵营相互猜忌,乱的不可开jiāo。杨满心里盘算,或者自己可以浑水摸一把鱼,把卡在关口的那套设备给捞出来。

  这件事没有乔正僧也可以cao作,但杨满还是想让他知道。

  乌雅岚熙的小楼就在英租界。格林威道上的合欢树郁郁葱葱,马上就要到花期了,到时候满树花开,丝丝朵朵,会美得如云霞一般。

  杨满开着车,不知不觉间驶入这条道,等他发现时自己也吓了一跳。

  格林威道十号的这所公馆,为岚熙一人所有,成王府的其他人都住在别处。所以这栋小楼占地不大,建的也不高,但对于贝子爷来说已经足够。除去佣人的房间,还能空出不少地方。

  小楼建的很漂亮,乌顶白墙,保留了一些中式风格。

  杨满去过北平,见识那些堂皇的王府,门口石狮巍立,尚且保留着昔日的威严。想必乌雅岚熙儿时所住的成王府,也是这般模样吧。

  如果不是大清没了……

  即使大清没了……

  杨满看到乔正僧的车停在门口。五月的天津,柳絮已经飘尽。但他却觉得眼前迷迷蒙蒙,好像有什么东西扑在脸上,又钻进了鼻子和眼睛,弄得他痒痒的,很难受。

  车子没有停,慢慢的开过去,在下个路口一拐,驶出了这条安静美丽的林荫道。

  没有人知道他来过,他就可以假装自己没有来过。尽管他时常出入租界,到这些富人的寓所做客。但其xing质,与他手下的舞女又有什么分别。

  杨满明白,自己从来不属于这里。同时他又警觉,难道仙月林,不是另一个小chūn楼么?

  原来自己的命运,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想到这里,杨满真的伤心了。他的人生,有过很多伤痛和委屈,但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那些似有似无的,不知道是柳絮还是花粉,还在不依不饶的作祟,搞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第16章

  北方的chūn天都是稍纵即逝的,好在这里的夏不及南方的cháo湿。只要你不闷在屋子里,愿意出去走走,还是能时不时感受一丝凉慡的风。

  在这个不算恼人的初夏里,杨满四下奔走,想赶在一个月的期限里,争取到那套进口电炉。这时候有人给他送信,说只要他亲自去一趟码头,就能把东西领走。

  夏天不是捕鱼的季节,渔船少了一些,海面也宽广了一些。因为洋人喜欢在这个时候休闲,海边就有人做起生意来。撑几把伞,榨出西瓜汁来卖,甚至还可以加冰块。

  杨满到了约定地点,看到廖枯人的便服一改长衫马褂,而是白色衬衣加深色西裤,远看过去倒像个学生了。

  cháo水一波又一波,拍打滩上几处零星的礁石。廖枯人感慨,“十多年了,真想不到还能找到你。”

  杨满说,“你改了名字。”

  廖枯人说,“我不但改了名字,我也不是以前那个我了。但是你,我觉得你没有变。”

  被人说没有变,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杨满却相当黯然。他低了头说,“也许吧。”

  “我记得你跟我说,你以后要去造船,一艘威风凛凛的战船。绕过好望角,驶到英国人的海域去。让他们看看,其实中国人也可以做到……”

  听到这个,杨满有点不好意思,他马上略带伤感的说,“儿时的玩笑话。”

  “可我知道你不是开玩笑。”廖枯人非常认真的说,“那套电炉,是用来冶金炼钢,你们打算做船件,为江南造船厂供货。”

  杨满立即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对方了解到这个程度。

  于是廖枯人解释,“你们矿上的煤一直往南边运,我派人查过了。”

  听到这里杨满心慌起来,他有一种预感,设备拿不回来了。廖枯人不会允许他们帮南方的革命党造船的。

  但廖枯人却马上说,“手续已经办好了,你可以随时派人来码头取货。”

  杨满颇感意外的抬头看他,一时之间忘了道谢。然后少帅又玩糖和鞭子,他说,“不要高兴的太早,东西你可以拿走,但工厂还不能开工。”

  果然……杨满心中隐隐失望。如果有了廖枯人的批准,他或许可以说服乔正僧继续办厂。但廖枯人不允许,也是在qíng理之中。毕竟,他们在为北洋政府的敌人做事。

  鞭子之后是糖,廖少帅又说,“现在不能开工,不表示以后不行。也许不久……总有一天我会为你办个船厂,让你自己造船。就造那天你在墙上画的那艘,你说好不好?”

  问最后那一句的时候,廖枯人显得相当孩子气。

  杨满回忆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小chūn楼的后院。一个半大的孩子,忽然从墙上翻下来,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而廖枯人也在回忆,当时他从墙上翻下来,第一眼并没有看到杨满,而是被墙上那幅画吸引住了。雪白的石灰墙上画着一艘船,一艘巨大的轮船。船上桅杆林立,有风帆有甲板舱,甚至还有pào台和观望台。

  他后退几步,又走近几步,来来回回欣赏这幅图。看了好半天才注意到旁边站了个男孩,比自己矮半个头,白白瘦瘦的,手里捏着一块碳。

  “你画的?”他瞪着眼睛问。

  男孩点点头。

  “真漂亮!”他发出由衷的赞叹。

  听到夸奖,男孩有点害羞,但还是雄言壮志的说,“长大了,我要把它造出来。”

  “那这到底有多大?”

  “很大很大。”

  他还想继续问,大到什么程度,能坐多少人。身后就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叫。“我的老天爷,怎么又画上了?刚刚刷的白墙……”

  话没说完,一个衣着鲜亮的婆子跑出来,揪着那个男孩就打。他想也没想就冲上去,拼命的又扯又咬。这是他第一场英雄救美。

  这婆子很láng狈的撒手,顺势推了两人一把。两个小孩一起摔在地上。她愤怒的吼道,“这是谁,哪来的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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