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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门外_芳瓶十一【完结】(28)

  这样想着,杨满便有些出神。廖枯人以为他在考虑,便没有打扰,安静的给他时间。谁知杨满根本没有当真,他开玩笑说,“坐船还是坐飞机呢?不坐船有点忘本,但我还没坐过飞机呢。”

  廖枯人反应过来,于是很认真的再次说,“我是说真的,一起走吧。到了外面我不拘束你,你可以自由行动。”

  杨满摇摇头说,“我不去。”

  廖枯人问,“为什么?”

  为什么,杨满甚至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就好像当初乔正僧要带他离开南京,他也是不假思索的给出了答复。

  改变意味着舍弃,舍弃那些旧的,去迎接某些新的。

  虽然那些陈旧也曾经灼灼燃烧,带给他些许温暖。但如今正在腐朽,慢慢死去,变成他人生的负累。那么是否就可以断然割舍,一去不回呢?显然他做不到。

  或许自己真的是个没有魄力的人,杨满难免自省。他的xing格如此的软弱,导致他的态度如此的保守。那些无用的东西牵绊着他,使他的生命变得沉重,不能轻松的跨出前进的步伐。

  上一次乔正僧把秋雁捎带上了,这一次廖枯人不会。而且就算他真的这么做了,杨满也不能答应。因为在过去的几年里,又有了一些东西在他心头滋长,并且牢牢地抓缚着他。

  一些无望无用的感qíng,徒增烦恼而已,但杨满丢不开也挣不脱,这或许就是他的命数了。

  对于乔正僧,杨满的答复是舍不得秋雁;对于廖枯人,他不能说自己舍不得乔正僧。那么只好重复上一次的回答,当初还尚有几分真实的答案,如今却成了一个十足的借口。

  种种qíng由,本不足为外人道之。外人看不穿的这个解释,倒还算是合乎qíng理,至少廖枯人相信了,开始认真的劝说杨满,并且承诺在他出国期间找人照顾秋雁。

  杨满清楚,廖枯人不知道他与秋雁真实的关系。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如果说出来了,效果会不会恰得其反,引起对方更激烈的回应。

  这当然是难以启齿的,但在小chūn楼里,杨满还不觉得怎样难堪。那时候他已经在乡下躲了两年,等到廖藏林调任才回到南京。

  十五的年纪,差不多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加上些在外头飘dàng的历练,已经很有了些年轻男子的味道。这时候杨满的人才也显了出来,眉目清秀,身姿挺拔。在jì馆里行走,时常引人侧目。这里头不但有姑娘,还包括了一些寻欢客。

  其中有一位斯文人,自称是个教书先生,看中了杨满,私下里跟他商量,要带他去学堂念书。老实说杨满有些心动,但他考虑了自己的qíng况,还是婉拒了。教书先生不甘心,怂恿他跟自己私奔,理由是秋雁手上没有卖身契,本质上来说,其实杨满是个自由身。

  对方后来留了个地址给他,说自己三天后就要离开南京,这期间如果杨满改变主意,随时可以去找他。

  杨满当然没有赴约,但他受了启发,跟秋雁提了这件事,说自己想出去念书。福州船务学堂是官办的,只要能考进去,学费全免,而且还包食宿,是当时寒门学子的首选。

  秋雁一开始不同意,这件事就拖了半年,在这半年里,他们发展成了后来的关系。

  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杨满并没有十分的抗拒。在小chūn楼这样的地方,人们放肆的很,那些半真半假的玩笑话,是带了预言的陷阱。也或许事实本来如此,一切都沿着正常的轨迹在走。他与秋雁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这样的关系。

  按道理秋雁尝过鲜后,是该放他走的。因为从长远考虑,杨满不能一辈子靠她这个gān娘养着,呆在这个jì院子里头,出去学个安身立命的本事才是正途。然而秋雁自己也没想到,得了他之后反而更加舍不得,恨不能时时刻刻粘着他,日日夜夜的不分离。

  杨满并不烦秋雁缠他,但他要出去念书的心很坚定,这是他人生中难得的一次为自己抗争。

  最后秋雁要杨满发个毒誓,她怕他一去不回头。誓言的内容是,要陪她终老,这一辈子不能娶亲,也不能生子

  陈年的往事,说了也是乏味。就好像那些故纸堆里找出来的,尚且不能博人一笑的旧闻。

  杨满这样想了,终于就没有说。

  廖枯人执意要他考虑几天再做决定,这般的殷切,让杨满想起那个教书先生。世事总在轮回,结果也总是一样。因为杨满自己清楚,无论如何他都是不会走的。

  山里的冬天很冷,一场薄薄的小雪,数日都没有化掉。从窗子里望出去,极目之处都是斑驳的白色。

  有时看到不远处有鸟雀觅食,杨满便撒点吃剩的粮食出去,大部分是一些馒头碎。久而久之,便有两只黑色羽翅,两侧一抹蓝的鸟儿每日前来。

  暖气烧得屋子里热烘烘的,就算开着窗,它们也从不眷顾,甚至连好奇的探头都没有。总是来去匆匆,叼起嘴边的食物便飞走了,有时候几乎是一掠而过。

  纵然显得有点无qíng,却不得不让人感叹,真是相当的聪明! 可是忽然有一天,毫无预兆的,它们不来了。

  窗台上的食物不会làng费,在贫瘠的冬季,自然有别的动物前来光顾。但是少了那两只的身影,难免让人失落。杨满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寂寞太脆弱了,这么短暂的相逢,也能生出牵挂来。

  不过是两只鸟儿。杨满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时不时的望到窗口。

  望夫石一样盼着两只鸟,时间过得很慢也很快。因为以后的见面,廖枯人总要问他考虑的结果,拒绝的话说多了,心里的负担很重。辜负了对方的好意,增加了自己的愧疚,相互伤害的程度,无非也就是一千与八百的差别。

  显然,这对两个人都是一种折磨。

  慢慢的,杨满变得有点不想见廖枯人。反正他的病qíng也稳定了,jīng神越来越好,看样子不日便可启程,离开这个暂避之所。那么给彼此留点空间,缓冲一下即将带来的别qíng,也未尝不可。

  很多时候,杨满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每日里去找廖枯人,倒好像旧时候例行的请安一样,简单聊几句便匆匆起身。彼此的话都没有谈到心里去,以至于对廖枯人与huáng鹤连日来的争执,杨满一无所知。

  这件事的实qíng,还是后来huáng鹤告诉他的。原来去国外疗养并非huáng鹤的主意,而是廖枯人自己的想法。

  以退为进这一招无数人用过,远的不说,近的就有袁世凯。这一出一进,用好了收获加倍,办砸了直接有去无回。huáng鹤觉得如今的廖枯人,是没有实力打这张牌的。他们最近争的就是这个。

  huáng鹤要廖枯人留在国内,稳固他在京津的势力。东北一失,整个华北所剩无几,这个时候走,恐怕连山东老家都要不保。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劝他留下?”杨满猜测对方的意图。

  但huáng鹤却说,“你大可以自己判断。”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杨满实在是无从判断。从朋友的角度讲,他希望廖枯人活的平安喜乐;但如果换成幕僚的身份,比如像huáng鹤这样的,当然希望对方走一条进取的道路,哪怕路上有无数的艰难险阻。

  一时之间杨满没有话讲,huáng鹤也不催他。两个人就这样在房间里静坐,各怀了一份心思。

  无意间,huáng鹤发现杨满的眼神飘向窗口,他也跟着看过去,看到窗户紧闭,窗台上洁净无一物,而窗外是一片静止的景。

  石头上凝固着残雪。在这无风的时刻,就连树梢都纹丝不动。

  第33章

  这一日杨满去见廖枯人,刚好碰上huáng鹤从里面出来,两个人在门外打了个照面。huáng鹤有意识的打量他,好像两人是刚结识一样。这种眼神,让杨满想起日本公使馆的那一夜,自己被设计与廖藏林重逢,同时也是第二次遇上这个人。

  廖枯人的脸色不太好,杨满猜测,莫非他们又吵了一架?公务上的事,杨满向来是不问的,因为自己拿不出主意,也帮不上忙。但如果廖枯人愿意说,他可以当个倾听的人,仅此而已。

  结果这次对方却什么闲话都没扯,一来就直奔主题,急哄哄的问,“想好了没有?一道走吧,你有什么顾虑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杨满简直无话可说,“我不是有什么顾虑,我没有任何顾虑。”

  “去了那边我会照顾你的,难道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我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一阵沉默后,轮到杨满发问了,他也不无困惑。“为什么一定要带着我?我对你来说什么用也没有……”

  廖枯人很气愤的打断他,“胡说什么,我从来没想过拿你来派什么用处!”

  这话有点不对,因为事实上不久前,他刚刚拿对方派了一个大用场。但廖枯人扪心自问,又觉得并不违心。他对杨满是真心实意,想要满足他,让他欢乐。但不知怎么的,一旦实践起来,总是与初衷相去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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