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普兰的远方_十九瑶/十九瑶一瑶【完结】(3)

  利安娜,意为生灵安息之地。

  湖心水糙绵延十尺,一道永不枯竭的暖流藏于其内,暖流中央悬浮着一块千年不曾磨损的晶石。

  这块晶石是般萨岛千年安宁的根基。它源源不断地释放出cháo湿的水雾,水雾洁白如雪絮,沿湖飘散,覆盖整座岛屿,维持着土系魔法的平衡。

  它还有一个哀凄的名字——自由之泪。

  每隔十七年,铸于晶石中的灵力就会耗竭一次。今年开chūn,湖心的白雾已经淡过了夕暮的炊烟。而初秋第一场冷雨袭来的时候,湖畔搭起了一座木头祭坛,淡去的白雾才又一次浓重起来。

  它仿佛有了鲜活的生命与意识,贴着平静的水面徘徊逡巡,像是急于找寻什么,却又寸步难行。

  般萨的孩子们路过这里,总要留下一枝白色的花。

  年迈的阿吉嬷嬷挎着篮子蹒跚而来,也弯腰放下了一枝白花。在湖畔驻足片刻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从篮子里拿出第二枝白花,摆在了第一枝旁边。

  秋雨凄茫,七日七夜未歇。待到放晴那天,湖边的祭坛早已拆去,泥土中滚落着几根烧焦的废木,空气中飘起一缕浅淡的烟香。huáng叶落尽了,留下空空如也的枝桠,好似一双苍老枯皱的手张开伸向空中,怒诉着满腔绝望。

  在这个糙木衰败的季节,只有风铃花还生长在永恒的chūn天里,一丛又一丛,不分时节地绚烂怒放。

  风铃花的叶子呈现宽阔的喇叭状,可供虫豸飞萤藏身。此刻,湖畔某一株风铃花的喇叭叶里正悄悄躺着两只木头手环。它们浸没在连日秋雨残余的水洼中,彼此相扣,静静依偎。

  雨水严重腐蚀了手环边缘,上面雕刻的文字却仍模糊可辨——其中一只刻着“Joeya”,另一只则刻着“Praan”。

  乔伊亚,普兰。

  在般萨过去的十七年里,这是两个连在一起的名字,亲密得如同双生。

  盖娅历九百八十三年的秋天,乔伊亚和普兰降生在同一间屋子里,被抱入同一只摇篮,盖同一chuáng毛毯,吮吸同一位奶娘的奶水。乔伊亚动弹两下,小脚丫就会踢到普兰。普兰抽噎两声,乔伊亚马上也会跟着嚎啕大哭。

  他们是那么相似,唯有手背上的五芒星印记不同。

  普兰的印记是一枚正五芒星,而乔伊亚的印记是一枚逆五芒星。这两枚古怪的星星使他们手背相斥,手心却奇妙地相吸。只要握在一块儿,旁人就无法将他们分开。

  除了五芒星印记,他们的命运也不尽相同。

  普兰是祭司家的长孙,家庭美满,父母恩爱,肩上背负着长辈们沉厚的希望。乔伊亚则要不幸得多——双亲在他出生的当天去世了,他孤独地活在人间,无人照管,靠吃百家饭长大。乔伊亚记忆中的第一份温暖不是母亲的拥抱,而是掌心里属于普兰的体温。

  明明是对立不相容的两个灵魂,却在襁褓中就紧紧牵住了对方的手。

  许多年以后,即使是饱经沧桑的般萨老祭司米勒,也时常望着利安娜湖泊的白雾,感叹上苍注定的命运。

  03风铃花

  从四五岁开始,乔伊亚就喜欢一个人坐在村口的青糙坡上看流云和飞鸟。

  流云那么高,那么远,聘聘袅袅,自在雍容,从看不见的海天之界某处来,往看不见的海天之界某处去,途径般萨,投下了一片捉不住的影,带走了一颗想要飞往风中的心。

  乔伊亚多么想随云而走啊。

  他是微渺的一粒沙,住在这孤岛的一隅。孤岛是大海的一隅,大海是大洋的一隅,而大洋是维多利亚最谦卑的仆从。乔伊亚渴望能见一见那位传说中至高无上的君主,可他天生孱弱,甚至离不开般萨。

  村里其他孩子可以一口气跑到遥远的西海崖,效仿海鸥擦过làng花的样子蹦跳,但他仅仅跑出半程距离,就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乔伊亚知道,他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圈束在了无形的囚牢中。

  每每看见流云,他都觉得那其实是一位洁白的信使,为他递送一封永远收不到的信,信上每一行都写着自由。他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会到达比西海崖还要远得多的地方,牵着普兰的手,结伴探访传说中的秘境之地。

  这个执念就像藤蔓植物,牢牢地攀附在他心里。

  “乔伊,乔伊?”

  耳畔忽然响起了普兰的召唤,声音自衣襟处传来——那儿正歪歪斜斜地cha着一朵风铃花。乔伊亚倏地打起jīng神,抓过风铃花说:“我在村口呢,怎么了?”

  “快来我家,我找到救卡卡的办法了!”

  “好,这就来!”

  乔伊亚使劲一撑地面站起来,转身奔下青糙坡,快步朝祭司家跑去。

  风铃花,一株双生,离枝后犹可绽放十天,凋零前彼此可以传声。

  祭司家家教严格,普兰每天有固定的课业要完成,不能一直陪着乔伊亚。他怕乔伊亚寂寞,专程溜去湖畔摘来了新鲜的风铃花,一人分一朵,见不着面时便借它偷偷聊天。

  除了聊天,普兰每晚还用风铃花给乔伊亚讲故事。

  未来的少年祭司已经识得许多字,夜晚来临的时候,他想到乔伊亚孤身在家,没人陪着说话,应该会很寂寞,就点燃灯烛,翻开爷爷送的《维多利亚大陆异闻集》,手持风铃花,一卷一卷地念给乔伊亚听。

  乔伊亚习惯了听着普兰的声音入眠。

  奇妙的是,普兰讲的故事就像一把能打开奇幻世界的钥匙。乔伊亚梦见了每一个旖旎的传说,声形兼具,色彩斑斓,远比文字记叙的要鲜活。

  普兰讲虬龙殿,乔伊亚就梦见了龙语牧师的激昂吟诵;普兰讲戈扎蓝部族,乔伊亚就梦见了血染犄角的羊头巫祝;普兰讲十八地鬼集市,乔伊亚就梦见了狰狞丑陋的尸面与骨架。

  作为报答,乔伊亚会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将故事润色丰富,反哺给普兰。

  起初普兰以为新添的内容都是虚构的,还钦佩过乔伊亚卓绝的想象力,直到某一天,他继续往下读《维多利亚大陆异闻集》,碰巧读到了与乔伊亚的叙述吻合的地方——乔伊亚梦境里的所见所闻,全都是真实的。

  普兰深表艳羡,而乔伊亚洋洋得意。

  得意完了,乔伊亚安慰他说:“没关系,我们迟早会一起出去。那些东西,你迟早也能看到的。”

  乔伊亚下了青糙坡,沿着土路一溜儿疾跑,掀开门帘,闪身进了普兰的小屋。

  普兰正抱着一本古旧的绢面书在等他,笑盈盈的,脸上绽开了两个酒窝。窗口探入一枝chūn桃,花瓣嫣红,映着少年祭司白净的脸庞,模样很是好看,乔伊亚忍不住想伸手揪一把。

  “乔伊,你来看。”

  没等动手呢,普兰就把乔伊亚拉到了身边,摊开绢面书,指着书上的一段文字念道,“在维多利亚大陆西北部的白烟洲,有一个名为‘流幕幻镜’的冰湖。传言中,当人们思念死去生灵的时候,往往能在那里找到一些踪迹——死去生灵!所以说,那里可能会有卡卡的踪迹!”

  卡卡是普兰饲养的一匹小马,有美丽的棕色鬃毛与蹄子。昨天他俩顽皮,在山道中央挖了一个陷阱抓短尾貂。短尾貂没抓着,路过的卡卡倒先一蹄子踩了进去,栽在路边,脑袋被坚硬的岩石磕破,不幸死于非命。

  他俩哭了一下午,然后擦gān眼泪,埋葬卡卡,开始努力寻找挽回的办法。

  但复生之术并不易寻。

  乔伊亚捧起那本沉重的绢面书往后翻了一页,目光立刻被jīng美的cha图吸引了:那是一个寒气裹绕的村落,土地、松柏与屋顶铺满了松软的白雪。旁边是一片平整如镜的冰湖,无际的雪山与星辰沿着湖岸迤逦绵延,以水面为轴,上下镜像对称,美妙不可方物。

  白烟洲如此令人神往,可乔伊亚依然感到迟疑:“卡卡死在般萨岛,也葬在般萨岛,我们怎么才能在一个那么远的湖里找到它呢?”

  “嗯,这个嘛……”

  普兰也不知道答案。他望向窗外空空dàngdàng的马厩,露出了难过的神色。乔伊亚扳过他的肩,安慰似地轻轻拍了拍,然后两颗小脑袋聚在一块儿,认真研究起了书上的文字。

  流幕幻镜,它是维多利亚大陆最诡谲的一张棋盘。

  它不设任何门槛,你只要抵达那里,就可以用它玩一场jīng妙的时空游戏——逆溯时间线,回流至过去某个已经发生的事件转折点,改变它,然后任由万物顺流推演,重归此刻,观看推演后最真实的虚幻。

  譬如某个旅者行至岔路跟前,左转荣耀,右转平凡,命运却不容两者兼得。他尽可以择其一,将荣耀收入囊中,享足世人的叹羡与仰望,然后探访流幕幻镜,看一看假使当初选择了平凡,今天的他会是什么模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