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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_辛夷坞【完结】(31)

  祁善默默地喝水。周瓒也觉得自己把话说得够直白了。他就差没喊出声来——留我。快留住我!

  “那是什么?”祁善的注意力被一件小东西吸引,率先打破了僵持。周瓒的衣服堆里露出了一只粗陶水杯。她走过去,掀开覆在其上的牛仔裤,把杯子拿在了手里。

  那杯子一看就是手工做出来的陶艺品,杯形拙朴,釉上得也不太均匀,但是杯身手绘的青花海水纹还算别致,很合祁善的眼缘。她问周瓒:“哪弄来的?”

  “你喜欢?”周瓒对抬眼看了看祁善,说,“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祁善翻转着杯子,发现底座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瓒”字。周瓒见她爱不释手,不由笑了,“想要就拿走。你从我手里得的好东西还少吗?不差这个杯子。”

  祁善想问这杯子的来历,这不是外面能买到的东西,可她又怕问多了两人处境更微妙难言,心中微漾,用指甲刮了刮那不太标准的汉隶体“瓒”字。

  过了一会,周瓒出门一趟,他说要去买点东西。祁善猜想八成又是隆兄找他去鬼混。她把那杯子洗了,用温水泡着。祁定无意中看见了,半开玩笑道:“这杯子长得也太憨了,回头老爸给你个好的。”

  祁善微笑不答。说了爸爸也不会懂。

  吃过晚饭,祁善去街口还一本租借的小说,顺便到gān洗店替周瓒拿衣服。回来的路上,她满脑子都是前天三亚酒店发生的事,还有周瓒收拾行李时的犹豫和期盼。留他几天容易,可是以后呢?她满心迷茫,也看不清周瓒想要什么。越是相互太了解的人,越有不可触碰的盲区。

  经过周瓒家门口的,灌木丛前徘徊着的一个身影qiáng行令祁善从自己的内心世界中抽离。她放慢了脚步,最后脚像粘在了地上。那是祁善几乎要忘记了的一个人。

  朱燕婷也发现了祁善,她俩隔着小小的一条马路对望。祁善手里拿着的是周瓒的外套和洗gān净的球鞋。朱燕婷近乎嘲讽地笑道:“祁善,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贤惠’。”

  “你找周瓒?他出去了。”祁善朝她点了点头。

  “我知道。所以我在这里等。”朱燕婷把手cha在两边大衣口袋里。天有点冷,她细心修饰过的面孔也冻得发青。祁善听说朱燕婷考进了本地的一所艺术学院学声乐,半年不见,她变得比高中时更漂亮张扬,眉目里也有了自信。

  祁善说:“你等了多久,为什么不给他打个电话?”

  朱燕婷冷冷道:“你明知他不会接我电话。我不是来缠着他的,只是要当面问一句,他回来后只见了我一面就找不着人了,这是不是代表我们就这么完了?要甩我也该给个准话,何必捉迷藏?”

  祁善默默抓紧了gān洗衣物的透明袋子。朱燕婷的意思是,直到这次回国,周瓒

  和她还是男女朋友关系。是,他没提过,祁善也没问起,但这不代表没有事qíng发生。她是谁?谁规定“好朋友”找了另一半非要向对方坦白。

  “这些话你还是当面问他吧。”祁善面无表qíng。

  朱燕婷见她无心逗留,自嘲道:“祁善,明明我才是她女朋友。为什么每次见到你,我都有种第三者撞见了原配的感觉?这太讽刺了。”

  “你们的事与我无关。”祁善一向温和的语调也有了轻微的变化。

  “真的无关吗?你就像个影子,看似无所求,实际上无处不在。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周瓒有了你这个好备胎,难怪在外面玩得无所顾忌。”朱燕婷或许本意并非针对祁善,可言语里掩不住怨怼。

  祁善想说:“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一起。”然而有什么用?她现在连自己算什么都不知道。朱燕婷的定义倒有几分准确——备胎!

  “再见。”祁善不会口出恶言,但也不想任人指摘。她并不怪朱燕婷,因为她现在也讨厌她自己。

  回了家,爸妈都散步去了,周瓒还没有回来。祁善独坐在因没有开灯而显出昏暗的客厅,朱燕婷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她从未想过自己是这么可恶的一个人。当时她应该反驳的,她早就安于做周瓒的朋友,他们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不是她造成的,早在朱燕婷出现以前的十八年里他们都如此亲密。如果祁善知道周瓒有了另一半,她会识趣地退到合适的距离。可是在外人面前她的嘴总是太过笨拙,当时为什么一句都说不出来?难道是心里有个微弱到极致的声音在gān扰着她:这段时间周瓒对她的暧昧又是为了什么?

  冬夜的天黑得很快。祁善久坐不动的身体有些僵硬,她开了灯,把厨房的垃圾拿出去扔,眼睛无法克制地看向那个方向。朱燕婷果然还在那里,她倔qiáng的身影似乎和灌木丛的yīn影融为一体。

  祁善迟疑地问:“你不冷吗?要不要……到我家坐一会?”

  对方竟没有拒绝,她沉默了一会,朝祁善走来。

  坐在祁善家的沙发上,朱燕婷下意识地环视周围的环境。她努力想表现出冰冷和尖锐,但冻红的鼻尖和眼里的一丝难过让她看起来没那么qiáng悍。祁善给她倒了杯热水,这样的举动在朱燕婷看来也和“猫哭耗子”没有区别吧。或许她们俩都是“耗子”。

  “谢谢。”朱燕婷漠然说完,双手急不可耐地捧上了杯沿。她的手通红,冻得都快没了知觉。刚喝了一口热水,朱燕婷的视线被定格在屋内某一处。祁善循迹看去,她们都望向了茶几上的那个粗陶杯子。不消任何言语,祁善心中忽然感到某些东西在崩塌。

  不出所料,她听到了来自朱燕婷的质问。

  “这杯子怎么会在你家?”

  朱燕婷口气尖锐,仿佛祁善是一个小偷。祁善心中百味杂陈,她也可以反击。只要她说,这杯子是周瓒送给她的,朱燕婷只怕更加伤神。然而她们何苦彼此为难?隔了许久祁善才开口道:“这是周瓒的,他让我替他清洗一下。”

  “他有没有说过这是我送给他的东西?”朱燕婷探身把杯子拿在手里,她见祁善木然摇头,又接着自言自语道,“杯子是我亲手做的,就等着他回国当作我们之间的第一件礼物。谁知他收下之后就没了下文,人也找不着了。”

  “我要回去了,本来今天晚上还有个演出的。”朱燕婷很快放下杯子,站了起来。

  祁善也陪着她起身,问:“你不等周瓒了?”

  朱燕婷忽然笑了笑,“祁善,你何必自欺欺人。我还有等的必要?杯子是他给你的吧?”

  祁善连辩解都省了,将杯子递还到朱燕婷面前,“你把它拿回去吧。”

  “你不喜欢就替我扔掉。反正它在周瓒眼里什么都不是,像我一样。”朱燕婷没有接,想想又低声道,“最可笑的是我竟然为了这对杯子在陶艺坊待了三个下午,淘汰了九套废品。我自己留了一个,也该扔了。”

  “好。”祁善依言又把它放回原处,一板一眼并无疏漏。

  朱燕婷看向祁善的目光变得复杂,她垂首笑笑,说:“祁善,我不是你的对手,你也不是我的敌人。以前我讨厌你。周瓒说他最恨喝牛奶,又不肯退订。他不爱吃甜品,却知道哪家的红豆沙做得最好,都

  因为你喜欢。我现在反而同qíng你。你们占尽天时地利,不在一起才需要一百种理由,想要成为一对却只要周瓒愿意就够了。那只能证明他不愿意!哪怕全世界祝福你都没用。”

  朱燕婷走后,祁善长久地望着那个杯子。她早该怀疑杯子的来路有问题,这分明是女孩子才有的心思,又怎会是周瓒有意为她而备的呢?她被先前的幻觉冲昏了头。杯子对于周瓒而言算不了什么,如果不是祁善眼尖,恐怕他也会随手扔到一边。朱燕婷对于周瓒来说也是一场游戏。在不知道的角落里,在未知的将来,还会有多少个傻女孩,手里捧着个杯子或别的小玩意儿,折损在他天生看来含qíng专注的笑意中,以为自己成了他的唯一?

  从有记忆以来,祁善对周瓒的感觉就像在一个幽深封闭的山dòng中艰难地涉水前行。地下的涓涓细流是周瓒的心思,时有时无却从未断绝。祁善凭着本能寻找源头,总以为下一个弯道就能看到天光,却一次又一次跌撞迷失。每当她退却,耳边又传来更为清晰的轰鸣。她以为是自己太笨,现在才幡然醒悟,也许她所追寻的只是无数细流中的一支,在别处遍布他这样不经心逸出的心动,有些将人引向迷途,有些中途便gān涸断流。她的溯流而上注定没有出口。

  冯嘉楠邀祁善视频,问她是否喜欢自己送的圣诞礼物。礼物是上周收到的,冯嘉楠送给儿子的礼物是一条羊绒围巾,给祁善的却是一个入门级的大牌包包。沈晓星提醒过祁善有时间打个电话给嘉楠阿姨说声“谢谢”。

  祁善打起jīng神。两人一连上线,冯嘉楠就笑眯眯地问她喜不喜欢那个包。祁善觉得嘉楠阿姨的礼物送反了,她挺喜欢周瓒那条烟灰色的围巾,周瓒又老说他妈妈偏心眼。

  “嘉楠阿姨,包挺好看的,就是太小了,装不了多少东西。”祁善不好意思地说。

  冯嘉楠骂她死心眼,那个包是让她打扮得美美的去约会时用的,谁让她拿来做书包了。

  “最近有没有jiāo到男朋友?”冯嘉楠问。

  祁善笑而不语,他们母子俩经常对着gān,可脾气作风十足相似,就连关注的问题、说话的语气都如出一辙。冯嘉楠外派往香港之后,人瘦了不少,气色倒比以往更佳,她在视频里笑语晏晏,心qíng想来也不差。祁善由衷地替嘉楠阿姨高兴,忍不住问了她和小男朋友的感qíng进展。

  冯嘉楠在祁善面前也没有避讳,她幽幽地说:“这年轻男人啊,就好比从树上刚摘下来的橘子,汁水热辣,连味道都是刺激扑鼻的。我要是能回到你这样的年纪就好了。”

  祁善苦涩一笑,有时她却希望他们迅速变老了才好。新鲜的橘子被岁月风gān了皮,皱巴巴的,再也不会轻易激人落泪,只剩下“xing平温补”的功效。

  “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冯嘉楠发现祁善的qíng绪不对,可问来问去,她只是摇头。“你脖子上是什么?”

  祁善穿着件V领的毛衫,头发扎了起来。冯嘉楠开始视频聊天时就发现了祁善脖子上的红色印记,在她沉默时,冯嘉楠又留神细看,更觉得这痕迹有些可疑。

  “三亚的蚊子咬的。”祁善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吃饭时沈晓星就问过了,还笑说热带的蚊子就是毒,周瓒的鼻子也中了招。可冯嘉楠不是沈晓星,她在这方面有种特殊的直觉,祁善神色里掩饰不住的茫然失措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冯嘉楠温声道:“小善,你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对嘉楠阿姨说的,我可以给你出出主意。虽然我的感qíng经历算不上成功,但也有过来人的教训是不是?”

  她就差没问:是不是周瓒那浑小子欺负你了?

  “没有,这真的是个蚊子包而已。”祁善连忙道,“我刚才见了个高中同学,她和男朋友的感qíng出了问题,我有些替她难过。”

  “是这样啊。”冯嘉楠点了点头,“你们这个年纪的感qíng本来也不稳定,分分合合很正常。分手不是件坏事,最重要的是弄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祁善抠着鼠标垫边角的一处破损,低声说:“嘉楠阿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同学……她心里有那个男孩,对方大概也不讨厌她。可是她在这段关系中找不到一点安全感。为什么会这样,喜欢一个人,却厌恶他的某些部分?”

  冯嘉楠良久无言,脸上也褪去了笑意。她斟酌着回答:“阿瓒跟我说过,我给的那块玉在你手里盘得好像更有灵气了。小善,可你也知道,盘玉只能让它原本的光泽更加美好。无论后天怎么盘玩,也没有办法改变一块玉的本质,更不能让原有的瑕疵消失。你想要得到合乎心意的那块玉,关键在于最初的选择。男人也一样,不要妄想去改变他。你今天厌恶的那部分,到了最后依然会存在,不管有多爱,不管你怎么忍耐。要么接受,要么放弃。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周瓒回来时径直去了祁善的房间,他拿了样东西在她面前晃。

  “你看这是什么?隆兄给我找了两张图书节的门票,非公众开放日的,我们不用去跟别人挤。图书节还有一个星期,好不容易弄来的票,看来我订票的时间要推迟几天了。”他弯腰去看祁善的表qíng,“你不是早就想去吗……怎么啦?”

  “没什么。今天朱燕婷来找你。我问她要不要把那个杯子拿回去,她说不用,让我把它扔了。”祁善问,“我该扔吗?”

  周瓒的好心qíng一点点消退,他开始沉默。

  “我和她已经分手了。”许久以后他才说道。

  “在没有通知她的qíng况下分的?”祁善嘴边有一丝笑意,“

  我们这么好的朋友,都不知道你和她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你告诉我,我怎么会要那个杯子?差一点在别人面前闹了笑话。”

  周瓒一屁股坐到祁善身边,连忙解释道:“都是高考前的事qíng。那天她哭得厉害,说老孙为了她日记里的事狠狠训了她,怪她太不矜持。她还说我是她转学过来之后最大的安慰,要我在找到更好的女朋友之前和她在一起。我就想吧,反正我也没有……”

  周瓒没说出口的另一部分原因是他那时正和冯嘉楠赌气。他妈妈讨厌朱燕婷,他偏要和她对着gān。祁善也想到了这一层,她赞道:“那么说你是在做好事?你真善良——善良又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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