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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昏_辛夷坞【完结】(11)


直到救护车到来之前,他一直都紧紧抓住她的手,她没有挣脱,因为她的全部意识仿佛都随着止怡身上的血在流失。他们都不敢看对方一眼,止怡的眼睛在狠狠鞭笞着两个人,那双单纯而清澈的眼睛,从希望到绝望……
这双眼睛曾经无比信赖地投she在他身上,他还记起了她印在他嘴角的那一吻,当时看着止怡娇憨羞怯的样子,他对自己说,不管哪个男人能跟止怡这样的女孩在一起,都是幸运的。可他在生死的关头,选择的却是那个一直在忽略和戏弄他的人,并且,没有任何的犹豫。
他竟然爱她!明知道自己也许一辈子都追不上她的脚步,一辈子都等不来她的栖息,他还是爱她。爱qíng怎么可以这样不分青红皂白。
“你也认为是我的错,认为我是不祥的?”
纪廷很久才反应过来,是止安在跟他说话,她的声音gān哑得连他都几乎辩认不出。
“我无意伤害任何人。”她说。
“谁都没有错,可是还是有人受到了伤害。”纪廷吃力地将脸埋在双手里。
“纪廷,如果……”她的声音第一次如此犹豫。
“如果什么?”他抬头看着她。
她注视他良久,“没有如果。”
止安在低头的时候听到了脚步声,然后感觉到一个人在她另一边的椅子上沉重地坐了下来。她微微抬头,看见了仿佛瞬间苍老的顾维桢。
“医生说,止怡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除开外伤以外,她伤得最重的是颅部,即使恢复了,也有可能留下后遗症,她有可能再也看不见东西了。”他仿佛在平静无澜地陈述,止安和纪廷也怔怔地听着。
“止安,这样你满意了?如果你恨我,没有什么报复比现在这样更让我痛苦?”
“哈!”止安笑了两声,脸上却殊无笑意。
顾维桢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他反而比较平静,“能不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怎么会知道。”
止安背靠在椅子上:“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们真的想我要瞒我吗?我不是傻瓜,我会有感觉,以前总是不明白,我什么都比止安做得好,为什么你们抱她不抱我?直到八岁那年暑假,我午睡起来,就听见我的‘爸爸妈妈’在房间里争吵,一个说‘我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止怡’,另一个压低声音辩解‘可止安毕竟也是我的骨ròu,我有抚养她的义务’……其实我应该感恩戴德,毕竟你们养大了我。”
“我可能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但是,我自认并没有亏待过你。”顾维桢颓然。
“你给了我所有止怡拥有的东西,唯独除了爱。”止安看着给予了她生命的这个男人,“事已至此,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我的生母,你爱过她吗?至少在曾经的时候,你们有没有爱过?”
顾维桢摇头,“当年的一切都是场错误,汪茗,你的生母,她跟你一样,漂亮、高傲,她跟汪帆虽然只是堂姐妹,但从小关系最好,所以即使在我和汪帆婚后,她们的关系一直很密切。汪茗当时未婚,她身边永远不乏狂热的追求者,而那天晚上,她喝的烂醉来找汪帆,汪帆因为胎儿有些小毛病,当晚住在了娘家。我开门让她进来,她醉着痛哭,拉着我陪她一起喝,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于是也喝了一杯,然后……第二天我们都很后悔,原本约定谁都不能说出去,没想到竟然有了你,她也太过于大意,知道的时候已经近三个月了,她是在乡下的亲戚那里生下的你,你是个早产儿,只比止怡小上一个多月。生下你之后一个星期不到,她就不知去向,最后我说服了汪帆,从乡下抱回了你,对外只称你们是孪生姐妹。”
“我不信你没有爱过她……哪怕一丁点也好。”止安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她站起来看着椅子上的顾维桢。
顾维桢无力地注视着止安,他缓缓摇头,语气却无比坚定:“对不起,止安,我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你的养母汪帆。汪茗的确什么都好,可是我从来没有爱过她,甚至,她也没有爱过我。”
“你们没有爱过……”止安仰着脸,可泪水还是顺着眼角流下,滑过她曲线优美的脸颊和下颌,水滴碎在地板上的回声一直在纪廷心里,他第一次看到止安的眼泪。
“你们说得都对,我生来就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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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作者chūn节期间忙于四处日左右搜刮红包,因此更新推迟止2月23左右,有喜欢的朋友敬请期待。谢谢。
另,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十六章

  深夜,早已过了病房的探视时间,陪护在止怡身边的汪帆悲伤疲惫过度,在一旁的小chuáng上昏昏睡去。黑暗中一片死寂,唯有止怡chuáng边的医疗仪器不间断地发出单调的“滴滴”声。病房的门被慢慢推开,一个身影在房门处静静站立了片刻,这才放轻脚步走了进来。她绕过熟睡中的汪帆,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张总是矜持而端庄的脸上此刻双眼紧闭,眉头微蹙,眼角有láng藉的泪痕。
多少年了,她曾经以为自己恨这个女人,然而回过头来看她成长的岁月,尽管她自己多么地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即使在她明知道自己不是这个女人的亲生的孩子之后,她仍隐隐渴望着这个被她成为“妈妈”的人能给她一个拥抱,或者一个真心肯定的笑容,如果这些很难办到,那么哪怕是怒骂和责罚也是好的。可惜从来没有。从头到尾,汪帆都只是漠视她,就像漠视一件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物件。止安忽然发现汪帆也老了,泪痕中那眼角的纹路是这样明显,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女人是可怜的,为了她所追求的一个所谓完整的家庭,咬着牙闷声不吭地生生将一颗刺扎在血ròu里的痛楚忍了下来,一忍就是18年。换作止安自己,她自问做不到,她本质上是个相当绝对的人,要么全然拥有,要么全然放弃,容不得半点残缺和含糊。这刻,她静静地回头凝望这个女人熟睡的容颜,她终于对她没有了恨也没有期待,除了养大了她,她们之间只是路人。
她从汪帆的脸上收回自己的目光,确认自己没有吵醒任何人,这才轻轻坐在止怡的chuáng沿,这时的止怡还没有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全身缠满了纱布和各类仪器的管子,唯有一张脸是完好的,呈现着近乎诡异的安详,让止安几乎要以为,止怡她只是睡着了,片刻之后就会醒来,然后用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看着她,红着脸说:“止安,你说他会不会喜欢我?”
止安以为自己哭了,然而并没有,眼角是gān涩的。她只是坐在那里,如同一尊塑像,长久地看着昏迷中的止怡,。
止怡,她的姐姐,她和这个“家”最深的牵连,惟一一个毫无条件,不计代价爱她的人。
她就这样看着病chuáng上的人,一言不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坐了多久,不远处的仪器的滴答没有停过。良久,她听到身后的汪帆发出了微微转动身体的细索声。
也许天就要亮了,如果一个人的世界里永远只有黑暗,怎么辨别晨昏?
最后,止安俯身在止怡的耳边微不可闻地低语,然后起身离开,一如她来时的悄无声息。
走出医院门口的时候,夜风来袭,她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抱紧了随身带着的背包,往前走了几步,她还是从包里翻找出谢斯年jiāo给她的一个标准信封,里面是不厚不薄的一叠钞票,还有一张写着几行小字的便签。她最后一次看了看写在第一行的那个名字:汪茗,名字的下面是一排详细的地址和联系方式,笑了笑,然后慢慢地将那张便签撕毁,直至粉碎,然后展开手心,那些白色的纸的碎片便在夜风中如飞灰般散尽。
止怡清醒于五天以后的一个早晨,如医生所说,她的生命不再危险,受伤的部位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好起来,唯有一双眼睛,也许再也看不见光明。医生和她的父母并没能将这个噩耗隐瞒她太久,在她能够支撑着坐起来后不久,她便从医护人员的只字片语和家人的吞吞吐吐中得知了真像。她在这个事实面前的长久沉默让顾维桢和汪帆都感到不安,她不哭,也不闹,甚至也不肯说话,安静得让人感到害怕。直到她清醒后纪廷第一次来看她,他坐在她的身边,说,“止怡,我在这里”的时候,她才缓慢抬起头,从声音的来源处寻找着他所在的方向。
“纪廷,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这是她知qíng后说的第一句话。
纪廷在顾维桢夫妇惊喜的眼神里用手抚过她的发梢,“现在还是早上,外面的天气很好,有点微风,阳光也很明媚。”
“我想出去看一看,你跟我一起去,好吗?”
按照止怡的身体状况,原本还是不宜下chuáng的,但是医生和父母都拗不过她,只得跟护士一道,及其小心地将她挪到轮椅上,由纪廷慢慢地将她推到医院楼下的小园子里。
纪廷将轮椅停留在树荫下,蹲下身子,担忧地看着止怡。
“你在看着我吗?”想不到是止怡先开口。
纪廷点头,然后他难过地意识到她看不到他的动作,“是的,我跟你爸爸妈妈一样,很担心你。止怡,你还好吗,如果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如果流眼泪的话,我就能看见吗?”止怡失去焦距的眼神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如果你问我好不好,我现在很不好,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再也看不见了,我知道,这是个事实,不管我多难受,都只能接受它。”
纪廷说不出是内疚还是怜惜,明知她看不见,他还是在她面前低下了头:“对不起,止怡,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止怡闻言略带诧异地把头转向他说话的方向,“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们都知道那是一个意外,我对爸爸妈妈也是这么说,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这不是谁的错,可为什么你们都觉得自责?已经发生了的事qíng并不会因为有人背下这个责任而得到挽回,同样,责怪任何人都不能让我的眼睛好起来。纪廷,我感激你在最后那一刻救了止安。”
纪廷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骤然抬起头看着止怡,想从她的神色里找到些什么,却只对上她有一丝空落,却依然澄澈的眼睛。
止怡像浑然不知他的反映,她勉qiáng地挤出一个笑容,“小的时候,我跟止安两人开玩笑,她总说她喜欢晚上,黑漆漆地多好玩,把什么都藏了起来。我就说我最怕黑,要是我的天地里没有黑夜,只有清晨,那该多好,就像现在,我好像可以闻得到树叶上露珠的味道。你看,老天跟我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他让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黑。”
纪廷在她的笑颜和微微颤抖的声音中黯然,是的,老天从来就是不公平的,否则他不会让这样的一个女孩受到任何的伤害。他蹲在止怡身边,说道:“可是你也应该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跟你说过的话。”
止怡迟疑地“看”着他,他挤出一个跟她一样的笑容:“我说过的,妹妹,有我在你身边,你什么也不用害怕。”
止怡怔了很久,然后笑了。这是她受伤后露出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但是很快,这样的笑容被一种莫名的悲戚取代,“谢谢你,纪廷哥哥。有你,有我爸妈这样对我,我毕竟还是幸运的――要是现在止安也在,那该多好。止安,我终究还是没能留住她?”
“止安?”纪廷楞楞地重复,不知道为什么,仅凭这个名字,都足以让他敏感不已。他这才想起止怡出事那天晚上以来,他再也没有见到过止安。他可以理解止安的心里当时想什么,因为那时的他跟她一样地无助和惶然,这让他在她流泪的那一刻,明明心痛无比,却没有办法给她丝毫安慰。他想,一切都太乱了,他们都需要分别冷静一下。而在止怡昏迷的这些日子里,他想了很多,包括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偷地在自己平凡刻板的世界里偷偷张望着她和她所在的那个野xing不拘的多彩天地?也许是从第一次在她家门前相遇时,他错认了她,而她撇嘴说“笨蛋”的时候,也许是他兴高采烈地冒着被大人责骂的风险跟着她一起在校园里“扫huáng打非”的时候,也许是她不讲道理地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威胁他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在意过他,他也小心地藏着自己不受管束的心迹,可是到头来,还是陷在里面。
止安是他的业障,就像她留在他唇角的一个伤口,疼痛的,隐秘的,缠绵的。他爱上了他的业障。
他已经想好,等止怡的事qíng缓过一阵,他得跟她要一个结果。他跟止安,用刘季林的话说,想想都是让人疯狂的,可他安分了二十一年,只想要这样一次的疯狂。
止怡说,她终究没能留住她?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纪廷的心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紧紧地揪住,“你说止安……”
“我不知道我昏迷的这些天发生了什么,可从爸妈的话力多少也猜得到一些,止安不见了,这几天爸爸找遍了可以找的地方和人,他们甚至还报了警。她不是临时仓促的离家出走,证件、她平时攒下的一点钱,什么都没有留下,即使没有那天晚上的事,她也想好了要离开。从小到大她决定了的事qíng,九匹马也拉不回。”哀伤让止怡病中的脸色更加苍白。
纪廷觉得自己有点想不清楚,头脑一阵热烫,然而胸腔里某个地方却是刺骨的凉,然后他似乎听见止怡在叹息:“她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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