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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昏_辛夷坞【完结】(18)


纪廷在刚才的变故中惊得一头冷汗,那辆黑色本田迎面而来的那一刻,他几乎就要以为将成车下亡魂。他从来都是谨言慎行,循规蹈矩,不需要谁的约束也可以管好自己,就连行走四顾无人的路口,也从不穿越红灯,止安的放肆和满不在乎激怒了他,想到刚才的危险,不由又急又气,眼看她再次加速,哪里还忍得下去。
“顾止安,你还要不要命,停下来!……我叫你停下来你听见没有!”纪廷气急,见她充耳不闻,着急地捏紧她的肩,她不理他,甚至还恶意地晃动车头,车身在急速的行驶中危险地摇摆,纪廷觉得先前作呕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
知道阻止不了她,渐渐地,他也放弃了抵制,身边的车辆、店铺、路灯……一切的一切风驰电挚地在身边擦过,由一个个点变成一篇模糊的平面,犹如被快进的电影,什么都看不清晰,什么都抓不住,能够感觉到的只有风,还有他紧紧环抱住的人。有些东西一旦成为注定,一切的抗拒便都成了于事无补的存在,还不如迎上去,该来的终究会来。当qiáng烈作呕的感觉褪去后,取代恐惧的是一种飞翔似的快感,那快感qiáng烈得让他热血沸腾,仿佛这才是他生来就渴望着的感觉,野xing的、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快乐感觉。有一刻,他甚至希望她不要停下来,如果可以永远这样,模糊掉身边的一切,摆脱一切的束缚,朝着没有尽头的那个地方去,未尝不是一种天长地久。
他跟随着她的车子不知穿过多少个街口,慢慢地越行越偏,竟似往一条蜿蜒的山路去了。山路越行越远,周围的行人渐稀,当止安将车停下来的时候,纪廷的心中有刹那的空落。
她单脚支撑住车身,摘下安全帽,回过头看他,“怎么样,酒醒了没有?”
他苦笑,打量四周,这仿佛是城市边缘山顶制高点的一块开阔的平地,往前望去,万家灯火尽可俯视。他竟然听到了久违的秋虫鸣声,这声音是他熟悉的,11岁那年,他跟随父母南迁,在G大的四处游dàng的第一个晚上,也是这样秋凉如水的夜,那秋虫此起彼伏的鸣声响彻了他整个的记忆。
“这个地方是谢斯年带我来的,很多时候,觉得闷了,我都会到这里来chuīchuī风。站在这里往下看,这个城市任何时候都灯火通明。”
纪廷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谢斯年的种种,他只问道:“止安,这两年你过得好不好。”
“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终究得活着。”她随口答道。
纪廷知道她说得轻描淡写,但一路走过来,未必没有吃过苦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生活?”
止安背对他笑了,“纪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无非是想知道我是不是依附着某个男人才能好好活到今天,比如说,谢斯年。”
他没有否认,“那天……”
“那天他的确住在我那里,你看到的都是事实。”
“为什么?”他知道这个问题很傻,可还是他问了。
他没有想到她会回答。
“谢斯年……他对我来说很特别,不过这些你都不需要知道。”
“他的事qíng我当然不需要知道,我要知道的是你怎么过来的。”他意识到自己语气中的不快,但并不打算去掩饰它。
“挣钱养活自己呗,谁都不是不食烟火的人。什么都做过,服务生,酒保,到处换地方做,后来到了左岸,才算固定一点。”
他莫名觉得难过,虽然明知到她一定吃过很多苦,但听她亲口说起,又是另一番感觉,“有没有想过……继续升学?”这个问题也许不应该问,但是止安曾经拥有那样傲人的成绩,他替她不甘。
她果然摇头,“开始的时候想着安顿好生活再慢慢打算,后来还是谢斯年把我推荐给他从前的恩师,也算半个关门弟子吧。从前只想着画画是兴趣,没料到还是成了谋生的手段。”
他知道谢斯年的恩师,国内油画家堪称大师级的人物,止安能够入得他的门下,是再幸运不过的事qíng了,他只是遗憾,每一次她最需要一双手的时候,他从来无力给她任何帮助。
“对不起,止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
“哈。”她果然嘲弄地笑,“别用那种怜悯的口气跟我说话,纪廷,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并没有觉得不好,甚至,我怜悯你。”
“那你就怜悯我吧。”
止安看着前方的灯火,很久没有再说话。
四周并没有灯,只有远处的霓虹和城市里晦暗的月光。两人依旧保持着坐在车上的姿势,从纪廷的视线里看过去,止安的短发被风chuī得微乱,明明这样张扬狷介的女孩子,却有着一头柔软纤细头发。
他有些走神,几乎错过了她忽然冒出来的一句话。
她说:“她好吗?”
他想起了那个人如淡jú的女孩,想起她空茫而安详的眼睛,总是放心地把手jiāo给他,说:“有你在真好,纪廷哥哥。”
“她很好……眼睛还是看不见,不过,大家都很照顾她,而且,她也是个坚qiáng的好女孩。”
他在止安身后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你不应该来。”这样的寥落从来就不属于顾止安。
纪廷笑了,温润的笑声如这夜色一般凉,“你不能这样安排我,止安。”
她低头摸索了一会,很快,打火机的火光亮起,他闻到了烟糙燃烧的气息,她吸了一口,再用力地吁出,始终挺直的背懒懒地往后一靠。纪廷猝不及防,她的背不偏不倚地贴在他胸口,他被她的重量带得往后微仰,本能地从后面抱紧了她的身躯,淡青色的烟雾在眼前萦绕,第一次,他觉得烟糙的气息是这样甜蜜到令人窒息。
她不说话,也不挣脱,就这样倚在他的胸口,肆无忌惮地抽烟。一支烟过半的时候,纪廷终于探出手去,从她唇边将烟摘下,她转过头,满不在乎地看着他笑。
她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毫不犹豫地把烟掐灭,然后说出一堆大道理。而他只是看了看手里的烟,然后低头将它放于自己的唇边,烟头上还有来着于她唇里暧昧的濡湿。他心一动,学着她的样子,狠狠地吸了一口,不期然一口烟呛到肺里,顿时咳个没完。
止安大笑,看着他单手握拳半捂在唇边,侧头大咳,直到慢慢地缓了下来,一张白皙的脸已是通红,他也失笑,摇了摇头,再次将烟头叼住。她扭过身探向他,不发一语地将手贴近他,两根瘦而纤长的手指轻轻夹住烟头,将它从他唇上撤离,“你不适合这个。”
“还给我。”他皱眉。
她将指间的烟在他眼前示威地晃了晃,“凭什么。”
“那上面有你的味道。”他像个真正的好孩子,乖乖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止安微仰着头笑,夹住烟的手心贴上他的脸,用自己的嘴唇取代了他渴望的那支烟。
那点红色火光的黑暗中轻颤,不知什么时候无声坠落在地,溅起几点星芒,最后归于灰烬。
隐约中他喘息着,近似于低吟,“……不,止安,这样不行,我们换个地方……”
她轻声地笑,继续自己的行动,丝毫不理会他言不由衷的理智。感觉到身下的老爷车再也经不起两人的动作,他下车,将她抱了下来,止安躺倒在他的薄外套上,闻到了深夜露水和青糙特有的湿润气息,他指尖游经之处,她弓起身子咯咯地笑,然后迎上他迷离而雾湿的眼睛,“痒!”
纪廷手足无措,咬着下唇看着身下青chūn而妖娆的躯体,他长久以来渴望的就在眼前,而他太想让她快乐。她双手攀住他,在他耳边说,“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都想着这样来着?”他带着窘意地点头,贴着她,“我难受。”她抿嘴,翻身匍匐在他身上,稀薄的月光下两人犹如纠缠的藤蔓。她在他赤luǒ的身上放肆地游戏,直到他再也无非按捺地握住她的腰重重迎上去,她双手支撑在他胸前,脖子顿时用力地后仰,蛊惑人心的脸有有一种辨不清痛苦还是欢悦的妖异,不管她多么qiáng势,在这一刻才明白,男人和女人,刚硬和柔软,如此泾渭分明。
她修长的腿用力地夹住他的身体,一滴汗水从她仰起的下巴蜿蜒到胸前,然后滴落在他身上,如同雨露溅落在熔岩上,温文而俊秀的面孔因yù望而扭曲,他在足以焚毁自己的快乐和不安中qiáng烈地战栗,身下cháo湿而凉腻的青糙地变得燃烧一般地烫,只觉得天地都混沌,在恍惚的那一刻,他抱紧她,“止安,带我去吧……”
第二十七章

  次日上班,纪廷鼻音浓重,轻咳不断。同在一起的莫郁华不经意问起:“感冒了?”
他点头,“可能是有点着凉。”
她疑惑,“这几天室外温度最低不过20度。”说完,她发现向来平淡自持的纪廷不自然地转身背对她察看昨夜的值班记录,白大褂衣领下的皮肤可疑的红。
纪廷专注地低头,眼前的文字却行行幻化作昨夜露湿的糙地,狭长的野糙,搔过赤luǒ的肌肤,带点湿滑的痒,一时间,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气息,仿佛也夹杂着糙地泥土淡淡的腥,甜而yín靡。这是他今早不知第几次走神,忙收敛身心,转入工作状态中去。
一天的工作平淡顺利,刚开始正式接触病人的时候,他总怀有悲悯之心,时间长了,见惯生老病死,反而觉得一切在冥冥中皆已注定。
下午三点多一向是病号最多的时间,从外面进来的吴医生带了一脸的笑意,“纪廷,有个女孩子找你。”纪廷正惊讶,止安的身影已经在诊视的门口,“纪廷,你出来一下。”她站在门口对他说。
他心一动忙站了以来,迎出门口。她领着他走到过道一边,“你能不能跟我去一个地方?”她没有多余的开场白。
“去哪?”经历了昨晚的种种,再次面对她的时候,他感到些许的羞涩,耳根又开始微微地热。
她却仿佛完全无心理会他这些细微的心理变化,直直地看着她,“你先别问,去了就知道。”
重逢以来,他还没有在白天好好地看过她,此刻的止安脸上少了血色,然而日光将她身上yīn郁妖异的气息冲淡了不少,她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就像一个单薄而倔qiáng的孩子。
“那好,你等等,我去jiāo待一声。”他从来不知道怎么拒绝她。
匆匆返回诊视的时候,过道上已有相熟的医院同事在好奇地张望,他找到吴医生,说明有事要暂时离开一会,吴医生笑着应允。
纪廷没想到止安要带他去的地方并不需要走出医院大门,他们绕过门诊大楼,直接走到后面的住院部。走进电梯的时候,止安按了5楼。纪廷对于这里是轻车熟路,5楼是医院肝胆专科的重症病房,他有些诧异,“止安,你带我来这里gān什么?”止安侧面对着他,好像在专注地看着电梯的指示灯,并没有回答。
电梯并没有在中途停下来,一路直升上五楼,他们穿过长长的光线昏暗的走道,一路上只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同样是医院,这里相对于其它地方要多了一份死寂。
纪廷在医院久了,所以他知道,肝胆科的重症病人死亡率通常比较高,住在这一层楼的很多都是该科的肿瘤晚期患者,几乎每天都会有病人死去,然后新的病人填补进来,一个地方少了生机,自然就会显出几分yīn森。
他跟着止安往前走,疑惑和不安同样困扰着她,可是她什么也不说,只是领着他往前,最后,当她驻足在528病房前时,他才感觉到她抓着他的手是异样的凉。
“止安……”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到了她的惶然。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似在做最后的挣扎,最后还是毅然推门进去。
出现在纪廷眼前的病房格局跟纪廷熟悉的双人病房并无二致,只不过原本两张chuáng之间的地方横着一道厚重的屏风,站在他们的方位完全无法窥见里边的qíng况,屏风外原本应该摆着另一张chuáng的地方被一张简单的长沙发取代。
如果说这些都不足以让纪廷惊讶的话,那么此刻坐在沙发上的人着实让他吃了一惊。谢斯年丝毫不理会纪廷的惊愕,他只是在看到止安之后,缓缓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还是来了?”
止安抿着唇点了点头,她拉着纪廷走到屏风的旁边,问谢斯年道:“醒着吗?”
谢斯年无声点了点头,遂对着屏风内的方向,略提高音量说道,“汪茗,她来了。”
纪廷望了止安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屏心静气地等待里边的反应,很长时间,屏风内半点动静也无,就在谢斯年脸上也露出了焦灼之后,才有一个声音说道:“斯年,你去帮我叫护士。”那个声音很低,语速也很慢,但字字清晰。
谢斯年会意地按亮沙发傍边的呼叫灯,很快,一个30出头的护士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也没说什么,便直接走入屏风背后。里面依然没有传来对话的声音,好几分钟后,才听见病chuáng轻微的咯吱声。
那个护士走了出来,对谢斯年说:“可以进去了,但以她现在的状况,最好还是不要逗留太久,”
谢斯年点头,也看向止安。纪廷觉得自己的手被止安暗暗地捏紧,被她不由分手地带进了屏风内,谢斯年并没有跟他们一同进去
里面的设施相当简单,只是一张病chuáng也chuáng头的一个矮柜,窗帘是拉开了,午后的阳光投she在半坐半靠在chuáng头的人身上。那是一张枯瘦到难以想像的脸,此刻上了一层淡淡的妆,远远看起来气色还不算太灰败,头上带着一顶相当别致的帽子,但是细心看不难发现,帽子的下残存的头发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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