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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1935_乘风老客【完结】(9)

  将头上的毛毡帽取下,在手里揉做一团,吧嗒吧嗒抽了好几口烟,祁槐叹了口气,认命了,“死娃子哎!”他戳着祁连的脑门,“那就去试试!”

  赵支言松了口气,取了单车载着祁槐,跟着祁连骑去日本人军营。

  祁斌已经感知不到疼痛,好似陷入一个无底黑dòng,半梦半醒间,有人在他身上割ròu,不疼,但是冷,一股股的冷意从脚脖子窜到头顶尖,又从头顶流到脚底。朦胧之中,他好似看见了赵支言,赵支言正弯着腰,细心地浇着丽格海棠,海棠白的像月光,又粉红的像qíng人的唇。

  祁斌伸出手,想抱住赵支言,告诉他自己冷,手还没伸出,赵支言却不见了,化作一团黑暗,沉进无底的黑夜里。

  祁斌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死了,他想在死之前,叫唤一声赵支言的名字,可那三个字好似一把钝刀,刮过他发gān发紧的嗓子,变成一声微弱的叹息。

  “谁?你说什么?”一道炸雷在祁斌耳边响起。

  他像一个受惊的孩子,咽下了喉咙里的话——不能说,说了赵支言就有麻烦了,这种不似人间的苦,他一个人吃就够了。

  “他那样gān净的一个人,怎么受的了这样。”祁斌心想,于是,他微笑着歪过脑袋,又沉进毫无意识的黑海里。

  赤书气喘吁吁地扔下手中的牛鞭,像一只发狂的恶shòu,发怒地大吼,一脚踹上祁斌的小腹,骂骂咧咧地出去见祁槐。

  祁槐佝偻着身体,战战兢兢地坐在赤书对面,一句话也不敢说。

  赵支言直起腰,将良民信递给赤书,赤书命人接过,看也看不看,用手指点着桌上的信,说:“赵先生。”

  他的普通话很生硬,速度极缓,赵支言的心也被缓缓提到了嗓子眼。

  “你是否还记得,樱木上作大人。”赤书说完,饶有兴趣地看着赵支言。

  赵支言气息一乱,憔悴的脸上显出慌乱,他挺挺胸,放缓语气,“记得,他、是我曾经的朋友。”

  赤书仰头哈哈大笑,手指敲着桌面,“有趣。樱木大人说,你们一直是敌人。”

  赵支言的心凉了一半。樱木上作是他在日本留学的老师,后来因为政治立场不一致,赵支言逃回国,一直呆在这里教书。

  “樱木先生,对我有些误会。”

  “赵先生,跟祁斌又是什么关系?”

  祁槐抹了一把汗,眼神示意赵支言不要乱说话。赵支言吞了口唾沫,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他是我的学生。”

  赤书听完,好像在思考,倏然起身,他朝外走去,“赵先生请回吧,祁斌在我这里很好。”

  赵支言想要去追,被祁槐一把拉住,“走!”

  祁连在门口来来回回踱步,等着赵支言的消息——赵支言没让他跟进去。

  这时见人出来,他急忙迎上去,看见赵支言脸色比新翻的土还要黑,还要难看,便明白事qíng没成,于是调头问祁槐。

  祁槐一巴掌挥上他的后脑勺,呵斥:“有屁回家放!”

  祁连顾不上疼,转身就要冲进军营里拼命去,祁槐知道他的xing子,先一步扯住了他的耳朵,祁连疼的哇啦大叫,不得不跟着祁槐走。

  赵支言像一根被抽gān水分的芦苇杆,脚步僵硬地回到住处。陈旭一直在等他,听见开门声就出来。

  赵支言进了屋,门却开着,陈旭轻手轻脚地进去,看见赵支言窝在沙发里,圈成一团,身体在微微地发抖。

  陈旭吓了一跳,几步上前,扶着赵支言的肩,“支言?怎么了支言?”

  赵支言好似聋了哑了,没出声,依旧蜷缩着。陈旭叹口气,放眼扫了屋内一圈,又看了赵支言一眼,赵支言邋遢地像个流làng汉,一身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头发好似被猫滚过,胡乱支着。

  哪里还有平日半分的体面模样。

  陈旭心里一疼,走到阳台想给他烧壶热水,却看见地上的一片láng籍,震惊地回头看向赵支言,他眼角渐渐有些湿润,抽抽鼻子,拿着扫帚扫去海棠残骸,又给赵支言烧好水。

  “支言。”他站在赵支言身后,忽然觉得有些话难以启齿,只好沉默地望了他片刻,悄然离去。

  祁斌的事,huáng主任跟他说过,特意叮嘱他,看好赵支言。如今一看,赵支言他是看不好了,心里藏着人的人,是旁人看不好的。

  赵支言做了个噩梦,梦到祁斌赤条条地躺在血泊里,好像飘在殷红的海上,越飘越远,最后被卷进狂涛骇làng之中。眼睁睁看着他消失,赵支言哭到嗓子沙哑,泪流到双目枯瞎。

  他猛地惊醒,发现是打雷下雨了。推开窗,外面急风骤雨,世界好似要掀过来,他痛苦地捂着脸,发现自己并没有眼泪。

  急风骤雨般的鞭打落在祁斌身上,祁斌吞吐着微弱的惨叫声。赤书好似找到了新的乐趣,鞭打祁斌成了他每天的娱乐,打高兴了还会哈哈大笑,双目充血,好像鞭子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会出气的木头。

  祁斌的意识似有还无,眼前总冒出点点星光,赵支言三个字仿佛有了生命,总在他的脑袋里窜,他想不起赵支言的模样了,只剩下这三个字,他还能记起。

  第6章第6章

  06

  陈旭再去找赵支言时,赵支言正坐在桌前写一封信。

  听见陈旭叫他,赵支言回过头,冲陈旭微笑,脸上是一派轻松的神qíng,“良义有没有给你写过信?”

  陈旭心头一颤,背过身,悄悄用手指蹭过眼角,回过头来也笑着说:“还没有。”

  赵支言撇嘴一笑,“他不喜欢写信。”

  陈旭低头,替他收拾好沙发上的脏衣服,也没多问。

  赵支言自顾自说,“祁斌说给我写过一封信,没寄出来。不知道他写了些什么。我还没给他写过qíng书,最近有空,好好给他写上几封。”

  陈旭默默地听着,并不cha嘴,也没说他有好几天没去上课,huáng主任都急了。

  赵支言应该是刚刚洗过澡,身上带着洁净的气息,像秋末冬初的一股风,带着寒意,又让人觉得清慡,好似等了许久的朝阳,终于在风后慢慢升起。

  陈旭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支言啊。”

  赵支言没理睬,写完最后一句,又认真地落款,将纸张拿在手里chuī了chuī,装进信封中,笑着说:“顾良义不给你写,你就给他写。他不写你就不写,那怎么好呢?”

  陈旭眼里含泪,将手搭在赵支言的肩上,“支言,你知道祁斌在哪儿么?”

  赵支言将信件藏在一本祁斌常看的书中,仿佛没听见陈旭的话,呆呆地看着书封,陈旭等了好久,才等到他的回答:“我知道,他在等我。”赵支言回头望着陈旭,眼角眉梢都是笑,“等我把他带到身边,等我爱他呢。”

  陈旭趴在他的肩头,泪流满面,“痴。你还是这般痴!”

  下午,赵支言骑着单车带着那本书,去了祁斌家。

  祁连不在,祁林独自一人坐在天井的花圃边上看书。初冬的暖阳铺在花圃里,祁斌种的月季,好像长出了一叶嫩芽。

  赵支言笑着弯下腰,与祁林说话:“祁林,小斌呢?”

  祁林被他痴傻模样吓住,身体瑟缩着往墙靠去,瞪着圆眼瞅着赵支言。

  赵支言伸手摸摸他的头,他今天把自己收拾的很gān净,身上还带着特有的香味,笑的像个翩翩公子,眼神却是痴痴的醉着,好像宛着两潭chūn水,深不见底,倒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祁连回来,一迈进门就看见祁林缩在墙角,赵支言正襟危坐在花圃边上,双眼发直。

  “赵老师?”他试探地唤了声。赵支言如此这番人模人样,祁连见了就又有些怕他了。

  赵支言似是没听见叫声,依旧愣愣地盯着祁斌的房门口。

  “祁连!狗崽子!”门外响起祁槐激昂的声音,“放人了!快去领人!”

  祁连还未来得及应声,赵支言好似一根弹簧,猛地从地上弹起,朝着门口冲去,左脚绊在门槛上,摔趴在地上,他爬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应该先站起身再跑。祁连推着单车追了几步,翻身上车,边骑边喊:“赵老师,我载你去!”

  祁斌是被抬出来的。

  身上裹着一层看不出颜色的布,被风chuī的高高鼓起。赵支言屏住呼吸,离几步之远时,不敢再靠近。祁连站在他身侧,想走过去,被赵支言一把抓住,赵支言的手抖的太厉害,以至于祁连都害怕起来。

  赵支言甩了甩脑袋,弯着腰捂住胸口,喘息了好一阵,才放开祁连,慢慢朝支架走去。

  祁斌还有呼吸,只是太微弱,被风一chuī,就能没了。

  赵支言红着眼眶,伸出的手抖成一片枯叶,怎么也稳不住。祁斌好似有所感觉,这时就微微皱了眉头,赵支言听见他轻轻地哼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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