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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道花火_淮上【完结】(50)


陈荣失神的坐在座位上半晌,只见嘴唇微微蠕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罗冀等了他一会儿,看他不说话,才缓缓的道:“至于尊夫人林凤女士……很抱歉,好像已经在年前去世了。”
陈荣失声问:“是你动的手?”话音刚落才发现自己口气里竟然带着质问的味道。
“林夫人是积郁成疾。”
“……是我害了她……”陈荣深深地低下头去,“是我害了她啊……”
罗冀垂下视线,叹了口气道:“您还害了一个人,就是陪伴在尊夫人身边、为她送了终的林风。——啊,他后来改的名字叫林风,他小时候是叫林梢的对吧。”
陈荣震惊的抬起头:“是林梢!……他还好吗?他……他活着吗?”
一刹那间很多被刻意遗忘的事一起涌上心头,说林风的话这个当父亲的未必能反应过来,说林梢,则能勾起很多很多尘封的回忆。
林梢,树林纤细轻巧的梢头,微风最先拂过、阳光最先照到的地方,树林中最高的地方,父母寄托了希望和祝福的地方。
那是他杳无音讯的儿子的名字,那个孩子跟着母亲一起离开了家,从此泥牛入海杳无消息,连生死都不知。
“我今天请您过来不是为了谈论当年的旧事,不是为了讨论余丽珊或林凤女士……”罗冀似乎觉得有点难以开口,但是终究咳了一声,沉声道:“事实上是关于您的儿子林风。他……他在我那里。”
陈荣就算已经在人世间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已经大起大落人qíng练达到成jīng的地步,这是也不禁愣了一下:“在……在您那里?……”
陈荣突然站起身,几乎要扑过来:“求求您罗先生!当年是我们大人的过错!这么多年来我妻离子散,也没有一天好受!不关他的事的,真的不关他的事的!他只是个可怜的孩子!是我对不起他,我把他赶出家门,我后悔啊!真后悔啊!……求求您放过他吧!哪怕我死都没有关系啊!……”
罗冀一言不发的盯着他,手里捏着一支金笔,脸上什么表qíng都没有,高深莫测无法言说。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看见他一根手指无意识的不停摩挲着笔身,这是一种潜意识里快速思考的反应。
陈荣看他始终不置可否,终于脸色越来越白,最终像耗尽了全身力气一样踉跄着,退去了半步,“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个孩子……这几年来没有一天不生活在悔恨中……只有这个孩子……”
罗冀道:“你想回到你以前的生活吗?”
陈荣茫然的看着他。
“我看了下档案,好像陈先生这些年来的生活也比较拮据,一直是一个人。尊夫人已经仙逝,不可能再回来了;不过那些被迫卖掉的产业倒是还在,只要有钱的话,仍然能赎回来。妻子可以再找,孩子可以再生,只要有和当年一样的财力——或者说,比当年更多的财力的话,要回到以前的富贵生活不是什么难事。”
罗冀口气不温不火,顿了顿又问:“陈先生已经快到天命之年了吧?就算仍然在这家公司里做到退休,以后得到的退休金也很有限。这里的医疗系统虽然完善,但是没有钱的人生了病一样是活生生吃苦受罪。没有钱,没有人照顾,一个人孤苦伶仃,以后人生无望啊陈先生。”
陈荣下意识问:“……您是什么意思?”
罗冀把自己面前的一张薄薄的纸轻轻推到他面前,陈荣的目光随着那张纸移动,竟然是一张没有填写金额的支票。
“……您这是什么意思?”陈荣喃喃的重复道,不过这一次语气中已经夹杂了更多、更激烈的qíng绪。
“就算您想带走林风,他也未必会跟你走的。您是害死他母亲的仇人,是背叛了他的父亲,估计他恨您都来不及。”罗冀的语调一转,“——再说,早年他受了伤,身体非常不好,跟您走以后谁来照顾他呢?他每个星期开的药足够养活一家药店,您有这个能力保障他的生活——啊不,是生命吗?”
陈荣的动作僵住了,整个人呆呆的站在那里,半晌声音才从他gān涩的喉咙里挤出来:“您说他在您那里,……他为什么在您那里?怎么回事?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喜欢他,”罗冀加重了语气,说:“我真喜欢他。我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陈荣就像被雷打了一样整个脸色都变得灰白,眼里几乎空dòngdòng的连一点生气都没有了,就像连心脏都要停跳了一样。
罗冀怕他一下子心脏病发倒在这里,刚想叫人,突然陈荣机械的抬起手,拿起那张支票。
他盯着那张可以满足重重匪夷所思的yù望的支票,仿佛要把那张薄薄的蓝绿色的纸看出一个dòng来,就这样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突然做了一个让人相当出乎意料的动作来。
——他一点一点的把那张支票撕得粉碎,然后握成一团,任凭纸屑纷纷扬扬洒落了一地。
罗冀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陈荣惨笑道:“罗先生,虽然我是个混蛋,但我也是个父亲的。”
罗冀心平气和的反问:“当年把尊夫人和亲生儿子赶出家门的,难道就不是您这个父亲了吗?”
“当年我对他们母子做了错事,我不会再错第二次了。”陈荣抬起头,直直的盯着罗冀,“虽然我是个没用的父亲,但是只要能保护我的孩子,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他能原谅我,他九泉下的母亲能原谅我,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罗冀盯着陈荣的脸,沉声问:“就算给你再多的钱,你也还是要儿子?”
“我要我的孩子!”
“给余丽珊呢,也还是选儿子?”
陈荣不假思索的大声道:“要我的孩子!”
“……”罗冀叹了口气,深深的仰坐在大班椅里,“我说的不错吧,不管是丈夫对妻子还是父亲对孩子,那种爱都是值得相信的……林风,林风?出来吧,抱歉之前没跟你打招呼,我就是想让你看看,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爱你的。”
办公室连通一间小小的休息室,门咔哒一声响了,陈荣难以置信的回过头,林风站在门后,因为过度的悲喜起落以至于脸上木然没有表qíng,好像自己都没法支撑自己站立的重量,必须要勉qiáng扶着什么才能站稳。
罗冀低声道:“我早就告诉过你要相信别人是爱你的,别因为那一次背叛就把所有人都否定了。你现在发现我是对的了吧?”
林风头发乱糟糟的,脸色苍白近乎透明,因为削瘦而显得眼睛特别大,下巴特别削,宽大的衬衣套在身上,扣子开开的露出深深的、削瘦的锁骨。
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实在太大,以至于整个人都显出一种病态的迷惘和虚弱来。
罗冀走上前去想拉住他,但是之间眼前一闪,啪的一下挨了不折不扣的一拳,打得他脸都偏向一边,嘴里立刻泛出了血腥味。
林风对他咆哮:“凭什么管我的事qíng!我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不是!看着我你感到很好笑是不是!”
罗冀张了张口,林风一把拽住他领口,声音尖利到尾音几乎破裂开来:“谁给你的权力搞这么一出!你算是我的什么人?你谁也不是!随随便便找什么人就来冒充我父亲,你以为我傻到相信你吗?我父亲已经死了!被余丽珊杀死了!你跟他们都是一伙的,我一个都不原谅!没门,我就是不原谅你们!”
陈荣喃喃的道:“梢梢,我是爸爸,我是……”
林风就像被电突然打了一下,猛地退去半步,毛都炸起来了:“不要叫我!妈妈不在了,你们谁都没权力管我了!”
陈荣心痛如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林风突然推开罗冀,就这么光luǒ着脚往前冲去,差点撞到陈荣身上。他就像是突然要踩到什么有毒的东西一样,猛地躲开然后冲出了门。
陈荣要追上去,但是林风的身影已经一阵风一样在走廊上消失了。
罗冀直起身,揉了揉脸上被揍的红肿,神态自若的拎起电话:“喂,保安科?”
电话里传来训练有素的回答:“是,罗先生。”
“他跑出去了,别拦着他,但是要跟着他。”罗冀伸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嗯,大概往河边方向去了。”

第57章 妥协的小爪子

林风往河里打水漂,罗冀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扔出一块手掌大的石块,电光火石间啪啪啪打出了足足五六个漩。
罗冀默默的擦了把汗,“喂,你一定是跟这河面有仇对吧。”
林风说:“把河面想象成你的脸,所以就觉得有仇了。”
“……”
“在你面前我总是觉得挺没有自尊的,”林风捡起一块石头,头也不回的对着河面扔出去,“你有自己的家,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地盘,想让谁生谁就生想让谁死谁就死,别人只有看你脸色的份。我呢,我什么都没有,现在连从小生活的基地也没有了。”
林风不再扔石子了,大概有点累了,他扑通一声坐在青糙地上:“罗冀,你就不能给我留点自尊吗?就不能装作已经把我家的事忘掉了吗?”
罗冀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林风突然问:“——你爱我吗?”
“……这还用问?”
“哦,那么我们来假设另一种qíng况,”林风语调平平的,“如果那天晚上你没有留我下来,如果你没有爱上我,那你在发现我身份的时候,会不会直接把我杀了或把我折磨一番,让我生不如死呢?反正我只是个一无所有的人罢了,杀了我以后就没人知道你老婆gān的丑事了,你还可以安安稳稳过着你养尊处优的日子,对不对?”
“……”
“也就是说,我现在能活命的先决条件就是你爱我,我基本生存的权力都是你给予的,你想给什么就给什么,而我只有接受的资格而已。你高高在上,而我则家破人亡一无所有,是不是这样?”
“话也不能这么……”
“罗冀,”林风说,“你对我挺好的,这个我知道。我只是放不下以前的事而已。我这人经历过那场变故之后脾气就有点怪,想东想西的很惹人嫌,你不要见怪。”
“……”罗冀想出声为自己辩解,但是张开口又发不出声音。他看到夕阳下林风落寞的脸,一行泪水缓缓流下来,仔细听能听出他语调后的哽咽,但是被qiáng行压抑在了平静的声音深处。
罗冀默默的半跪在他身边,半晌道:“我请你父亲来不是为了要羞rǔ你。”
“原来你是打算羞rǔ你自己啊。”
“……我其实就想让你把当年那个yīn影解开……”
“当年的事不是你们gān的吗?别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余丽珊,罗冀,别太高看你自己了。”
罗冀喉咙里堵着一口气,上上不来下下不去,他撑着额角深深地叹了口气:“林风,你总是把人看得这么坏。”
林风立刻道:“对不起。”
罗冀被他哽得一愣。
林风真心诚意的说:“我看错你了,其实你是好人,是小的狗眼不识吕dòng宾,小的错了,实在是抱歉。小的这就肝脑涂地粉身碎骨的给您以死谢罪去,从今往后小的再不出现在您眼前玷污您老的贵眼了,拜拜。”说着起身大步往回走。
罗冀猛地站起身,反手抓住他手腕:“你上哪儿去?”
林风头也不回:“我去把这话跟你老婆说一遍,请求你们贤伉俪宽容大量的原谅我。”
“回来!”
林风反手一推,罗冀被他推得踉跄半步,“回你他妈!罗冀,你知道我为什么看到你就不高兴吗?因为我看到你就想起以前的事!我看到你就想起自己曾经有多可怜!你,还有余丽珊,还有我父亲,你们都是我妈妈和我曾经受尽屈rǔ的证明,活生生的证明!”
罗冀死死抓着林风不放手,他一放手林风就可能发狂,甚至可能跑到什么一辈子都找不会来的地方去。
“除非有一天你们都落到我曾经的惨况中去,”林风咬牙切齿的说,“除非有一天你们都经受比我多一千倍一万倍的痛苦,否则我就永远也不原谅你们。我永远也不原谅高高在上施舍给我同qíng的你们。”
罗冀拼命按着他,林风狠狠给了他一肘子,罗冀倒抽一口凉气,闷声不响的咬牙忍了。
林风心里有个地方,被永远的留在了少年时代那个yīn霾bào雨的傍晚里,不论时光流逝不论人事变迁,那个地方都永远长不大。那个林风被永远留在了黑暗的角落里,瑟缩着,哭泣着,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武器,张牙舞爪的保护自己。不管怀抱着善意还是恶意,只要靠近他的人都无一例外被他拼命攻击,哪怕筋疲力尽伤痕累累,他都紧抓着武器不愿意放下。
如果他母亲还活着,应该会比较容易原谅一些。可惜唯一陪他走过那段岁月的人已经不在了,他无法原谅,无法宽恕,否则就是对逝去的人的亵渎。
其实他不需要别人怀着善意走近。他只需要有个发泄仇恨的对象,这个对象必须确保不伤害到他,但是又必须时刻无条件承受他的紧张、不安和愤怒。就像长成了利齿的小野shòu必须咀嚼什么柔韧的东西来给它磨牙,不然它的利齿就会撕裂它自己柔软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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