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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云在_林擒年【完结+番外】(23)


毕竟是有家室有家底的人了,穿鞋的要与光脚的比横,还是得掂量掂量。又赖了一会儿,拉下面子,撤走家奴打手,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退回老巢里去了。

第33章 第三位知qíng者

多年以后,张知县一块红漆木牌退豪qiáng的旧事被人编成一出小戏,从广合传唱出去,一直唱到了都城留阳,彼时张知县已经成了张相爷,六十好几的人了,几次上表乞骸骨,皇帝就是不准。一天从朝堂上下来,路过市井,结结实实听了俩耳朵,听得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原来他还有那个“当年勇”的时候呢!
想来那时当真年轻,二十出头的年岁,胆色甚壮,别说一个“独眼”,就是老虎来了都不见得会怕。他这样行事这样身手,皇帝得了密报后,嘴角不由弯弯,当场就对吕相说,这个叫张晏然的有点味道了。当时只是说说,到了隆佑五年冬,整整一年过去了,朝廷按例考核这些外放的新官们,述职折子上别人都花团锦簇一片大好,偏他gān巴巴的,报了几个不算喜的喜之外,通篇都是“忧”。皇帝这回认真了,专程把他从广合召来,要他当面锣对面鼓地“报忧”。
这次奏对史书上是有详细记载的,细到皇帝当时的言谈举止、心qíng表qíng,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奏对,写这么细的确实少有。
其实皇帝没别的意思,就是觉着一个不知道“粉饰”、不晓得“注水”的官太稀罕,看个稀罕而已。张晏然一身藏青官服,站到大殿上很是突兀,朝堂向来就没有七品县令出没的先例。他倒从容,不卑不亢,进退得宜。皇帝问他广合县的境况,他答得十分严谨,从河道疏浚到挖沟通渠,从堤坝修补到今岁水患状况,从一年间两条河道的整治qíng形到来年预计可以保下多少田地、每分田地能有多少收成,据实报出,不隐不抒。
“上大悦之。留置广合又两年,待水患全平,民生安定,右迁其知蔚州。”
史书上说的很清楚,张晏然在广合一共呆了三年,三年之后升做蔚州知州,到那儿抚民去了。
蔚州与汴州相邻,东北边靠着蜀地,西南边紧邻苗疆,说到特点,得好好说说那儿的三大怪:一怪人死悬天(指的是当地的丧葬习俗,把棺材吊在绝壁上,成为悬棺,历千百年而不朽不坏);二怪男子走婚(说的是当地的婚俗,那边男婚女嫁不用媒人,看对了眼,男子在女子家里住上一段时日,待女子有了身孕再摆酒席宴请亲朋邻舍,将男子正式迎入女子家中。);三怪州衙在边(指的是蔚州州衙的位置。没有哪个州县似蔚州这般,一州的首府安在了最近边陲、最容易起战事的一处边角,以山为屏,以水为障,筑起一座城来。)
何敬真于隆佑八年冬来到蔚州,是逐“穷寇”而来的。
隆佑八年十一月十二,刘建忠麾下牙将曹献领着一万来人到青州与蜀jiāo界的盐县大肆烧杀掳掠,掠得银钱若gān、人口若gān,欢天喜地地往来时路溜达,边溜达边捎带脚地劫掠,抢得太顺手了,全然忘了“螳螂捕蝉,huáng雀在后”这句老话。溜达到土谷口时正面遭遇何敬真的两千人马,两千对一万,五个打一个,按说怎么打都不该输的,可曹献偏就输了,输的还挺惨,掠来的银钱人口全吐出来不算,还被撵着打,从盐县一直打到蔚州,丧家犬般逃窜,一万多的兵,打到最后剩下六千来人,残兵败将好不容易逃回蜀地,又挨了忠皇帝一顿狠削。
赶走了上门打劫的,事儿还没完,那么些银钱人口总不能随着军旅走吧,何敬真索xing就在蔚州停下,银钱归入府库,人口问清来路,以属地为编,编整好了,一一送还故乡,有不愿归乡的听任去留,有愿归入军旅的,试了拳脚身手,合适的就留下,不合适的也拒的委婉—— 一腔热血,即便不合适也不该挨凉水浇泼。
何敬真这样行事做派,颇投合一个人的脾胃。这人就是当时临时驻在蔚州的定北将军梁衍邦。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杨镇这老小子不论公私场合都不忘chuī嘘他手上这棵将帅苗子,chuī得多了,人家难免要往心里去。又兼这苗子早年间得过沈飞白倾心指点,梁将军未曾谋面,心里已存有几分试探的计较。这回听闻他护着银钱人口进了蔚州,就换身常服混在百姓中间看他如何安排处置。不看还好,一看竟把梁将军看得生出“纳入麾下,据为己有”的心思来。
将帅苗子不易得啊!两军对垒,拼的不仅是硬的——什么武备、什么粮糙、什么辎重,还拼软的——士气军心、yīn谋阳谋。软的里边顶顶要紧的便是士气军心,将帅是士气军心的主心骨、定盘星,寻摸一个各方面都合适的苗子就好比沙里淘金,千百万颗砂砾里边不见得能淘出一粒真金。梁将军戎马半生,手底下也养了几个,不过和这个一比就给比下去了。一见之下止不住的心痒痒,就盘算:直接向杨镇讨人么?老小子一副狗脾气,指定打死不撒手!gān脆“she人先she马”,就在蔚州军营里摆个接风小宴,请“马”上门,许以利害,“马”要是愿意了,还有人什么事!
于是梁将军真就摆小宴挖墙脚去了。说是小宴,请的人也少不了,军旅这边请到了,州衙那边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得请几位。张晏然就是在梁将军摆的这场“she马宴”上撞见故旧的。那次萍水相逢过去也有三年多了,张晏然蓄起一部长须,人也胖了些微。何敬真一时没认出来,还是张晏然先开口唤他:“行简!”。行简抬头,错愕,慢慢从长须和浮ròu中间扒拉出一个故人来,“子安?”
那时张晏然刚从广合来蔚州不久,军旅转战四方,朝堂上的人事消息往往跟不上。何敬真以为他还在广合,不想一岁过去,他已经升任蔚州知州了。
故人之间自然有话要说,宴席上又不好撇去主家敞开谈,宴散后,张晏然再三再四邀他到家中小住,盛qíng殷殷毕竟难却,加上张家人口简单,女眷都留在青州不曾随任,无需避忌,也就慡快应下了。将帅苗子不住军营住进了州衙里,梁将军“she人先she马”的盘算落了空,他也不撒嘴,得空就上门骗几碗茶喝喝,边喝茶边聊,聊了两天聊开了,露了个底,看看将帅苗子有过来的意思没有。何敬真认认真真听着,诚诚恳恳婉拒,既给台阶又给面子,梁将军虽则惋惜,却也轻轻放过,从此不提。
梁将军不提,不等于其他人不提。梁将军放过,不等于其他人也放过。何敬真住进州衙的第二天,朝堂上就有人动作了,一本折子参上去,参他个勾连州官,结党营私,意图谋反。谋反是能随便说的么?偏就有人敢说,说的还有鼻子有眼,跟亲眼见着似的。这就叫“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追根究底,还不是因为这几年来何敬真把朝堂上那班世家大族得罪遍了,人家拉帮结伙的,逮着机会就咬他一口?拿尺子量量,参他的折子快与参吕相的平齐了。好在皇帝宠着他、惯着他、由着他,参他的折子看完就完了,往下一压拉倒。参他的这些人未必不知道皇帝与他的师兄弟关系,但还是要参,而且要往死里参。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说得多了,不定哪天皇帝心里就膈应了呢?谁都看在眼里的事也就罢了,若是这些人能往皇帝心里走一遭,看看何敬真在里头“住”的那个宽敞亮堂,那个金碧辉煌,看看还有谁敢往折子上描一笔!帝王心术埋得深极了,除了吕相之外,就没有人往这头想,也没有人敢往这头想。于是世家大族拉拔上来的言官们专爱咬住这个不断挑事的“事儿爹”,想起来就参一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让言官们惦记上的人,做人都做得不大舒坦,除非有吕相那样厚的脸皮和能放冲天pào的肚量。
何敬真给参习惯了,对于这类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瞎说八道向来不爱理会,嘴巴长在了别人身上,人家爱说什么难不成他还能拦着呀?
张晏然也不爱理会,只是牵扯上了故人,难免有些过意不去,如果不是他再三相邀,何敬真不会惹来这么些“口水”。两人说话也直白,主家开门见山地问客人是否需要避嫌,客人说哪来那么多嫌可避,参两本就要避嫌,日后还不得避到九重天外啊!言官们早就备好两本折子了,你不避他说你结党营私、意图谋反,你避了他就说你心虚谋退、以退为进,算了,随他们去吧!
客人算了,主家自然也就跟着算了。反正客人住州衙的时间也长不了,每日校场点兵、练兵、巡营,三更灯火五更jī,被窝时常是凉的。知州衙门也忙,忙得足不点地,两边能碰到一起好好说句话都不易,也就是挂个“住”的虚名而已。客人住进州衙的第十天,照例差人来报知今晚不回来用晚饭了。主家习以为常,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当晚没做客人的饭。理事理到二更,夜深沉了,看样子客人今夜是不回来歇宿了,于是关了侧门,准备回房歇下。关门落锁,穿过柱廊,经过客人居住的厢房时,听到一阵很不寻常的动静。说是水声,又不完全像,很密集,把一弧水拘在一个极其bī仄的空间内,反复捣/入又拔出的那种响动,间或出来一两声极其压抑的低/喘。

第34章 呆若木jī的张知州

张知州两年多前在广合成了家计,男女之事见识过,鱼水之欢领略过,风月上算不得老手,但也不是两眼一抹黑。一瞬便恍然了悟,知道里边是怎么一回事了。他首先想到的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军旅昼夜兼行,少有时机做这种事,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次,立马黏糊得命也不要了。想想又觉着不大对劲,这故人的脾xing他还是知道一两分的——自律得近乎刻板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别人家中行这种事?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复又笑自己多心,故人的身手整个中原汉土少有匹敌,他不危及别人就好了,谁还能动得了他?!
罢了罢了,还是回去歇下吧,都快三更了。
刚抬脚要走,里边又出来几声啜泣,给bī到绝处再也忍不得的妖矫,听得人耳根苏麻。这就有问题了——由头至尾都只有一条嗓子在低/喘、啜泣,若是女嗓就算了,偏偏是男声。那么样的煎熬,不该是双方都一个锅里难受,一潭泥里摆dàng的么?
总之不大对。
张知州抬起来的脚又收回去了。他无声无息地走到门边,曲起手指敲了三下门,问里边:“行简,你在么?”
里边的动静停了。过了一会儿水声卷土重来,大起来,粘起来,绵延不绝。低/喘与啜泣被什么东西封堵,闷着出不来,但又确实断不了。
张知州这回确信里头出事了,擂门擂得山响,“行简!行简!你再不出来我可进去了!”
这下可了不得了,里边动静骤然丰富——拳头打在皮ròu上的声音、扯破布帛的声音、蹬倒凳子的声音……
乱了一刻,门从里边缓缓打开,露出一道fèng。故人站在门内,双手把着门的两端,从头到脚裹着一件皂色旧披风,只露一张脸,见了他,淡淡两字:“有事?”
张知州逢乱不惊,也淡淡回道:“没事,就想看看你是否安好。”
别看他表面上淡淡,底下可是惊涛骇làng的。他想的是,这人究竟有没有好好照过镜子?那眉、那眼、那唇、那满面绯红的chūnqíng,灯下一照,加倍的冶艳!这么一副模样,还不如不出来祸乱天下呢!
“那我先睡下了,你也早些睡。”
故人淡淡说完,正要闭门,一只手从他身后闪出来,截住他,温温柔柔掀开覆在他头上的披风帽子,脖子以上完完整整露了出来,排布在颈项上的一道道红痕也完完整整露了出来,一看就知道是吮出来的。那手一出来,故人就魇住了,像是正发着一场醒不来的噩梦,有知觉但却无法动弹,任由那只手挑开他衣襟,满身摸弄。接着,从黑暗中浮出一张半人不鬼的脸,发色如银,高鼻深目,瞳色湛蓝,雪肤红唇,近乎凄厉的一种美,看得人胆寒。但,再美也是个男子。从骨架到举动都不容错认。当然,远不止是个男人这么简单,那股霸气,绝对是个居于顶端的掠食者。掠食者不会仅仅满足于摸弄,他把猎物的脸掰过来,缓缓把唇覆上去。从眉弓开始舔舐,一直舔到唇角,最后拐了个弯,狠狠叼住猎物的双唇,辗转缠绵,死生不渝。最后衣袖一拂,门板在呆若木jī的张知州面前轰然甩上,严丝合fèng,又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了……
第二天一早,何敬真就从州衙搬回了蔚州大营里。张晏然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什么体面的挽留话,双方都尴尬得很,碰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不如都不提,黑不提白不提的,总有一天会冷下去。
梁将军见何敬真从州衙里头搬回来,高兴了,以为他回心转意,准备投入麾下了呢,谁知竟不是。公开的说辞是来回不方便,还是在军营里住着好。
不论如何,兵士们见长官搬了回来,还是顶开心。尤其是狗皮膏药,简直就是高兴傻了,gān啥都大鸣大放,进进出出摇杆挺得笔直,也不挺尸了,也不打蔫了。之前何敬真住进州衙,他也想跟过去来着,哪知人家不让跟着,他死乞白赖地缠说半天——什么还有好些偏方还没试过啦,什么没个人跟着,万一想吃口热食该怎么办啦……说开又说,讲开又讲,人家统共就俩字:不准!
狗皮膏药给他这俩字砸蔫巴了,缩进墙角拽野糙根子,拽一条念叨一句:“我又没别的意思,就是跟过去做个‘老妈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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