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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云在_林擒年【完结+番外】(31)


何敬真孑然一身,仅有的,不过是这么个“人”罢了,剥光了藏进chuáng帐中,唤那巫神来收这“买路钱”。臊死了,不知如何开口,就用骗的。他说,昆仑,头疼……睡不着。那巫神原本背对着他守药炉子,听他这么一说,就移步过来chuáng边,撩开帐子闪身进去,作势要托起他头颈。不想等着他的却是一次夹生的“撩拨”。两人身上都种有qíng蛊,平日里接触格外当心,小心避开任何可能“走火”的举动或言辞,这回倒好,向来不愿的那个豁了出去,舍身来饲,活色生香的诱使和撩拨,即便是神也难以把持,目之所及,当时就是一僵。何敬真从那巫神骤然发沉的眸色当中知晓自己这笔“买路钱”没送错,哪怕他表面披着张清心寡yù的皮,内里依旧是那个yù念深厚丰沛的“骨”,变不了,经不起心头ròu这样含羞带臊的生涩勾引。
“真的可以?”巫神暗蓝的眸子直直望进何敬真的黑眸,朝他讨个准信,同时把自己惊涛拍岸将要溃决的yù念死死管住,给他个缓冲,给他个反悔的机会,省得事后后悔。心头ròu盖下眼帘,屏住一口气,伸出一只手来轻轻覆在他手上,浅麦色的肌肤烧起一层红,无声胜有声,无言抵万言。巫神反手一捉,将那只手拖起来,人也带过来,卷进身下,狠狠厮磨。明知身下那人是自愿,弃了防护,手脚软软不再抵抗,他还是忍不住压紧他,把自己楔进那人双腿间,不让他闭拢,双手也要禁住,举过头顶,全身大开放,由他采撷啃噬。原来两边都放开了,滋味是这般的好。巫神被惹出狂xing,将他兜转来,跪趴着,深深侵入,存心迫他,迫他把低喘呻/吟放大,大得举世皆知,知他是他的人,再无别个敢觊觎。
兵营里间壁甚薄,何敬真被那巫神迫得不堪了,就死死咬住下唇,双眸水光微微,返身一顾,又是无言抵万言,无言中的莫可奈何、极尽忍耐,出于言表,哀告求饶也是隐隐的。见了的,谁个不心动?谁个不心软?
巫神放开他,暂且饶过,反正来日方长,只要他肯松动,总不愁没有饱尝的。
一场欢/爱,换一副腔膛暖他,换一夜酣眠,很划算不是么?那巫神这样jīng刮老道,都心甘qíng愿地把这蚀本买卖一桩桩做下去了,他还有什么不足?
更不用说那巫神连演戏都陪着,赴喜宴那天特地改换了外形,银发蓝瞳变作黑发黑瞳,与汉土中原殊途的一种异秀成了平常的俊朗,一身红衣,满头乌发,笑微微地朝何敬真伸出手,待要牵他。到了地方,两人并肩而立,往那小院落里一站,抢尽一对新人风头。喜宴办的仓促,定县毕竟不是故乡,亲朋都远在几百里之外,邻里亦不算十分相熟,能请的人不多,女方那边送亲的也寥寥,统共就十几人,一半都是来做戏的。新娘子与新官人都演的很好,跟真的qíng投意合似的,顾盼有qíng。吉时至,双双跪拜天地高堂,夫妻jiāo拜,送入了dòng房,新娘子坐帐,新官人出来应酬,满斟一杯,先奉至长官面前,“哥,今日兄弟新婚,不醉不归!”何敬真接过,一饮而尽。“不急不急,还有两杯哪!”替身的蔫坏劲头也与那正在地里慢慢腐烂的“人”一个模样。“哥,向来烦你照应,这杯敬你,从今往后,兄弟不在你手下呆着了,你自个儿保重身体,有些事qíng别多想,赖不着你的事qíng别净往身上揽,不然一世辛苦,落得下什么呢?”。这替身真是称职透顶了,用一样式的叨叨劝他自私点儿,对自己好点儿,不然将来亏得慌。
何敬真轻浅一笑,接过,照样饮尽。脸上笑着,心里头却是苦的。百来天了,天天自己给自己上大刑,连“喜宴”上都不肯饶过自己,一遍遍扪心自问:你以为你演这样一出戏就能蒙混过关了么?你以为你为那就快烂没了的人补一场dòng房花烛,再补个没血缘的“假香火”就能把这亏欠赖掉么?你以为你那“天下太平,万物安宁”很伟大么?那两千伍卒呢?你以为他们的身后事有了托付就完了?没完。告诉你,这事完不了。天天月月,岁岁年年,它会成为你心头的一根刺,时刻提醒你匹夫之勇与少年意气是多么要不得。一旦逞勇斗狠拼意气,代价是多么巨大。它会弯折你的脊梁骨,让你不择手段地去通人qíng达世故,该买通的要买通,该奉承的要奉承,不能得罪的一个也别得罪。它还会慢慢教会你如何察言观色,如何喜怒不形,如何韬光养晦,如何对自己唯一的“本钱”善加利用,去折换程银子、粮饷、好马,甚至是那巫神掌控之下几乎无孔不入的一群探子,这些旁门左道比正门正路好用多了,缺钱了就讨,缺人了就要,缺探子缺门道,不论缺什么,都再不用朝那些指望不上的人伸手。有个人带着你,你便“一日看尽长安花”了。你想靠自己,你不想欠?那结果只能是越欠越多,欠一人的不比欠欠几千人的好?还起来也好还多了,昨晚你不就做的挺好?瞧你把他骗的——些微羞臊,稍稍敞开,只是含苞而已,他就肯管住自己的嘴,宁愿忍住绷到顶点不得纾解的煎熬,也放你独个儿去睡,为今日这场熬心费神的假戏养足jīng神。清早起来便忙着改头换面,一身比新郎官的大红稍浅的洒金红别有深意,扮上后不忘挑一身登对的送你,替你换上,你们俩好借这“喜宴”暗地里也来个中原汉土式的“绾发结同心,婚姻死不悔”,没有跪拜也没关系,反正他已经捉牢你了,反正你也已经对他“含苞”了。谎话多说几遍,自己就当真了,何况是那尊一直求而不得的神。他都qíng愿装聋作哑,略过你那些小花招了,你还不知足?
是该知足了,贪多不好,欠偿不相抵更不好。两害相权取其轻。不是早就定好主意要把自己贩出去了么?那就贩得甘愿一点,把那一身刺拔掉,朝债主怒放,这样人家才舍得花大价钱来买!
“本真”与经过伪饰的“假我”冲突起来乱石崩云,真是伤心。伤心时候,最是喝不得急酒。何敬真本就量浅,空腹连灌三杯,后边还不断有人上来敬,一杯又一杯,很快便醉了。两颊浅浅一酡红,乖乖坐在椅子上笑,呵呵笑,笑得可傻了。他那是在笑自己,笑自己宁愿卖ròu卖心都不愿弃掉那不切实际的“天下太平,万物安宁”。那么大一幅图景,靠他一人单打独斗就画得成的么?什么让他有如此壮的胆气去担这重担?难道仅仅是因为他自己那身还算过得去的功夫?其实不是的。没上过沙场的人,没历过生死的人,没被自己人叛卖过的人,很难理解他这执念究竟从何而来。四年多的军旅生涯,辗转四境,由南至北,从东到西,见过赤地千里,人之相食;见过尸横遍野,孤苦无依;见过贩儿卖女,无地立锥。这些都见过了,才能明白“天下太平,万物安宁”对于一个漂泊无依的人有多么致命的吸引,才能明白他为何宁可对自己发狠,也不愿弃掉那仅有的一丝可能,从军旅当中退出去,退到随便哪个角落去偏安。他就是这么个人,百折千回,不转初衷。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今朝与昨日的割裂毕竟太疼,总得让他醉一场,笑一场,悼一场。不然昨日埋哪呢?
再是冷清,到底是喜宴,喜宴上饮醉了也是寻常,只是,再醉也不兴哭啊!
十几宾客一同侧目,盯着这个笑着掉泪的人看。但也只是盯着看,没人上来点破他的不合时宜。老人家不会,她早早到后院陪新媳妇去了,前头的事一概不知qíng。新郎官不会,他返一回魂,就为了惹出这人一场哭,借这场哭把“喜怒哀乐”修好、补全,人世万般苦楚,若是连泪都gān涸了,那还活个什么劲?
主家不说,客人们更没由头去说,就任他去哭。看他哭得眼皮泛一层桃花红,泪珠子一颗连一颗,颗颗晶莹饱满,沿着腮边滑下,摔在那身洒金红的衣衫上,洇湿一片。
他们想:哭得可真惨。又想:哭得这么惨,人居然也不丑。再想:哭得可真叫好看。
才刚看了一小会儿,另一幅洒金红的衫袖就盖上来了。各式样的目光都被隔断在外头。巫神就这么举着一臂,静立他身后,借一幅衫袖给他,让他哭个够,为昨日痛悼,把所有歉疚不甘通通哭gān净。不哭gān净不行,前路险阻,没机会哭了。
一出假戏演完,能偿的暂且偿了,不能偿的也只能留待以后了。

第45章 变乱

何敬真带着哭红的眉眼从假戏中抽身时,周师兄正为他抵挡一阵迎头大làng。làng头摆明了是冲他来的,门阀们联合起来,撸袖子捏腕子,威胁,要皇帝严办这个杀了人的凶犯,还赵家一个清白,给门阀一个公道!
吕相说的不错,陷阱中的老虎比山林中的老虎凶多了。门阀集四五百年蓄积的拼死一搏,可不似他们在朝堂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温良恭俭让”,那是摧山倒海,必置对方于死地的彻底反叛!
当然,反叛不能这么光身露体地说出去,旗号得有,口号得有,都得十足堂皇。从古至今,用到滥了都还好用的也就只有那么一个——清君侧。响亮吧?三个字里头那么多的qíng非得已:反叛是不得已呀,不是我们吃饱了撑的想反的,实在是帝王身边有了jian邪小人,不清不行,不清江山就要被小人颠倒了,这么一倒,如何向天下万民jiāo代?如何向列祖列宗jiāo代?反叛成了,清了君侧,捎带脚的,把“君”也一道“清”了,反正一乱起来刀啊箭啊什么的,准头也没了,清完一看——哟喝!皇帝“完菜”了!扶个七八岁的huáng口小儿上去继替。好了,以前的好日子又回来了,不错吧。
反叛不成,被皇帝夷家灭族了也能落个好名声,死这么些人都是为了皇帝好,人家不领qíng,硬要杀灭结伙成群“清君侧”的,他们也没办法。没有功劳,苦劳总该有吧。名声好听吧。
赵相在正式杀到大殿上来“清君侧”之前,已布了无数后招。隆佑九年四月初九,青州饶龙关守将李恒反,开关防迎蜀羌军入关。四月十三日,青州富平守将范博彦反,开城门让蜀羌军长驱直入,富平知县王安中、县丞张珏等十三人仓促组织抵抗,不敌,宁死不降,悉数被诛。四月二十,蜀羌军连破仙女关、柔远、灵平,直bī周朝都城留阳。定远将军梁衍邦统兵十万于泾原阻击蜀羌二十万大军,这仗打得相当顽qiáng,也相当艰苦。苦在了“一军危急,他军不救”上,苦在了“粮糙已尽,后援终不至”上,苦在了内部的反叛上。一名校官策反了手底下的兵卒,蜀羌军攻周军左翼时,他把自己手下全部拉走,空出偌大一个空子让敌军钻,蜀羌军从这空子切进来,直扑中军,梁衍邦陷入重围,苦战力敌,从战马上坠下后,还cao白刃剁了百十名敌卒,身中三十多刀,死时尚且怒目圆睁,直立不倒。蜀羌兵士被吓裂了胆,竟不敢上前查验死活。
一代名将身殒阵前,壮烈殉国,消息传至都城留阳,朝堂巨震。那时再去看这朝堂,真能看到百样人心。御史中丞张中行,言官之首,平日里最是能喷,满嘴的仁义道德、家国大义,“杂毛鸟儿”里的翘楚,到了这会子却又怂得最快,什么都不想就想着逃,领着一班人跪请皇帝迁都。迁往哪呢?迁到汴州中部的回牛岭,那儿关山重重,易守难攻,做缩头乌guī的乌guī壳子再合适不过,若是时局不好,缩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至于剩下这些个州县是否落入敌手,百姓横遭兵祸后何以存身,他是不管的,也管不着,人家现在一门心思就想把自己弄出这危城。身为言官之首,皇帝不走他也不好走,gān脆邀上皇帝一块儿走。他说:陛下,大乱将至,不如暂避敌锋于回牛岭,待风波稍定再议后事。这就是说,请皇帝快着点儿,要逃赶紧的,保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皇帝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大乱不至,何以见人心。”。
若是聪明人,听到皇帝这句话就该打住了。里边三四层意思,头层就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非得大乱不能bī出你们真面目;二层是“大乱已至,还想着跑,你也够可以的!”;三层是“我还没玩完呢,你就想着弃我而去了,好样的。”;四层是“你怎么知道这都城必定陷落?别是这出乱子里,也有你一腿吧?”。可惜了了,御史中丞天天想着怎么参别人参得漂亮,怎么在“参”与“不参”之间捞点儿好处,他修的是言辞学,没学过“厚黑”,豆腐脑子里盛满了豆腐花,竟连头层意思都没听出来,还一个劲儿地端着张“臣为江山社稷、为天下万民”的嘴脸,求皇帝迁都。皇帝用狭长的丹凤眼扫了扫他,轻描淡写地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卿若不愿与朕共死,那就出城去吧。赏卿一千两银子做盘费,回牛岭离此地七百里,去趟不易,卿可先退,回家备行装上路。”
这下即便是豆腐花脑子也听出不对来了。张中行磕头如捣蒜,哀道:“臣一言一辞均是为天下计,为万民计!陛下若不愿纳谏,臣必当誓死追随!”。这“见风舵”转得够快的,请迁都是为天下、为万民,留下死守也是为天下、为万民。当皇帝傻呀!
天子喜怒不形于色,当即让禁军“送”御史中丞回家准备“上路”。此“上路”非彼“上路”,皇帝让上路,那就只能上“huáng泉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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