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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云在_林擒年【完结+番外】(39)


老太婆还了皇帝一眼,也是个警告的意思,告诉他,qíng爱其实也和打仗差不多,最讲究“争先”,失机失时,最终败如山崩,谁来可怜你?这几个月那人养伤期间,趁机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胜算总是有的。论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比目下更好的了。
皇帝知道老太婆对他的催促和警告都是好意,起码有一半是纯粹的好意,也知道接下来这几十天是大好时机,但他不打算一次xing兜穿,一次xing兜穿是在豪赌,一输就是jīng光,他们之间恐怕连师兄弟都做不起了。可以先赌点儿小的,窗户纸也可以一点一点撕,总体有一条,就是别惊着人。另外,师兄弟关系太好用了,缓时可嘴上揩油,急时可手上揩油,轻易不能丢!
老太婆走后,师弟的饮食起居由师兄全权包揽,起来睡下走动,借机搀扶,油荤一手手的。师兄于是忘形,窗户纸时不时掉下一小块,砸得师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比如吃饭这桩,拆了青麻布以后完全可以自己动手了的,师兄非要吓师弟,说什么“筋脉尚待生息,此时用手,将来怕是拿不得刀剑”,自己吓不算,还把一群御医搞过来一块儿弄鬼。御医们让皇帝“威服”了数回,说出来的话比皇帝还唬人,他们说,现下用手,将来连筷条儿都擎不起!这叫什么?这叫大海泡盐卤——净是水!
师弟一开始还将信将疑,可架不住一排的御医七嘴八舌地说“后果”,手中的勺子又挪回了师兄手上。师兄舀了一勺粥食,chuī了chuī,送到师弟嘴边要他吃。这当中,师兄的“chūn风化雨,润物无声”和“兄友弟恭,兄弟相亲”,俱各bī真,师弟本想说“君臣之礼不可废”,这下还没开口就给堵了回去。老大年岁了还要人喂,师弟心里别扭,但那勺悬在嘴前的粥更别扭——不吃?不吃就这么悬着,看谁犟得过谁!
这么扭拧着不是个事儿,总得有人先退一步,师弟瞪了一会儿鼻子底下纹丝不动的一勺粥,终于一张嘴咬了上去。他想的是,他吃得快,师兄也就喂得快了,谁知人家就爱“倒骑驴”,你快我偏慢,慢条斯理地chuī、chuī、chuī,师弟张嘴在那等着了,他却一拐手把那勺粥填进了自个儿的嘴里,看见师弟一脸错愕还不忘给找补两句,“试试寒温咸淡,内伤饮食不容过咸,咸了让厨子们重做。”。由是,师弟被师兄不时落下的“窗户纸”砸得又懵又晕乎,又耐了十余天,内伤好了有六七成的时候,终于受不住师兄日日推陈出新的ròu麻花样,在某日午饭时节自请搬出北行宫。理由好找极了,就说北行宫是“天家住地”,臣下不宜久居,之前是迫于伤势不得已而留住,现如今伤势已有了起色,还请让臣搬回都城兵营。
奇怪的是皇帝居然不拦不留,痛快地准了奏。油荤揩得正慡利,猛然间断了流,皇帝也不急,看他那安逸从容的模样,显然是留有后手的。果不其然,师弟回到留阳兵营不过两天,一道圣旨颁下来,说护卫将军“死战为国,几乎亡身,忠心可鉴”,拔成禁军统领,这又调回去了。皇帝那儿够上心的,大处就不提了,细微之处细到了什么程度呢?就连禁军统领居所内的chuáng榻摆放、被褥选料,都是皇帝亲自过目选定的。居所布置好了,圣旨也颁下去了,就等师弟过来领他这份心了,谁知等来等去,等到的竟是师弟的“抗旨不尊”。
其实,师弟想的东西很好懂——自灭一回,没死成,鬼门关内几进几出,有些事突然就想开了。死固然好死,活固然难活,违心悖愿固然难受,零切碎剐的贩卖固然难忍,可想要“天下太平,万物安宁”就得受常人所不能受,忍常人所不能忍。乱世丧离,总得有个能忍、愿忍人去忍受,去换那太平景色,去为当中的谋划劳心费力。既然活了,就别白活着,“天下太平,万物安宁”也跟着一同活,既是“天下”与“万物”,那就不能留在都城,得志在四方。他花了半天时间写了一封策论呈给皇帝,内中直陈周朝军伍的诸多弊病:将帅青huáng不接,监军胡乱指挥,粮饷时常难继,屯田有名无实,伍卒良莠不齐。也提到了对策,请建“讲武堂”,每年由各州县jīng选两百人入学,学足半年发回原处,听候调遣委任。请“裁撤监军”。请“彻查军伍内贪墨”。请“重置屯田”。请“勤练兵士”。等等等等,都是“望天下”的大志向。
皇帝看完半晌不言语。经了这次“生死jiāo关”,他是铁了心肠不放人的,所以才要一道圣旨把人给钉牢在留阳。算千算万,倒把师弟的“大志向”给算漏了。
怎么办呢?抗旨不尊那可是当场和皇帝顶牛呢,说严重点儿,这是在下皇帝的面子,不给脸,把皇帝晾到台上还不给台阶下。
来了这么一件事,减员了三分之一的朝堂又热闹了:有袖手看着不掺和的;有跃跃yù试想cha一脚,gān脆把这差使弄过来自己做的;有为“抗旨不尊”的“事儿爹”忧心忡忡的。第一种是中下层的官们,站惯了gān岸,只求自保不求其他,反正水火别沾身就成。第二种以后宫妃嫔的叔伯舅哥居多,特别是诞下皇子的那几位,心思活动,腿脚也跟着活动,都拼着上下使劲,奔着都城守备、内城防务而去。第三种又能分出两边来,一边是吕相那样的,知道皇帝铁定会这么gān,也猜到何敬真铁定会那么gān,两边铁定gān不到一块儿去。别的不说,他就忧心皇帝会不会来硬的,皇帝硬,那位也硬,两下里僵持,遭殃的可就是他们这些近前侍奉的臣下。倒是想过要不要私底下提点提点那位,一来还一二分人qíng,二来他们这些底下人也少做几天“出气筒”。后来再想,还是拉倒吧,皇帝最近就防着他去兜搭那位呢,估计面还没见上就把皇帝给招来了。那怎么办呢?只能是“骑驴看歌本”——走着瞧了。另一边是杨镇杨将军这样的,无一日不cao心“事儿爹”的动向,想着这回人刚从鬼门关飘回阳世间,该消停些时日了吧?没有,他还日新月异了他!抗旨不尊!当耍的么?!乱来!!
内乱之后论功行赏,杨镇获封镇西将军,不日就要启程赶赴蔚州了,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收到他那将帅苗子“抗旨不尊”的消息,这大哥当场就急了,恨不能飞奔至留阳兵营,把他看到的、听到的、猜到的,一股脑地倒给他那将帅苗子听!然而他不敢,窥视帝王行事可是要夷三族的!这事还是自己烂肚子里完了。一点不说嘛,他又憋得慌,于是借着临行话别的时机,歪里歪cha地说了些“禁军拱卫京师,乃是关紧之处,如今正待兴整……到了要用人的时候了……”。杨将军现在又不埋怨皇帝牛刀杀jī了,不单只不埋怨,还逮了jī一个劲地往“牛刀”上凑,边凑还边说:“对喽,牛刀就该杀jī,其他的刀哪有牛刀趁手哇!”,就差没说:“我跟你说啊,陛下守了你三天三夜,进去时尽管面色差点儿,但还是个‘人君’模样,再出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胡子拉碴,眼眶乌青,双眼血红,一看就是心火肝火肺火一齐烧啊!烧的人君的架子都塌光了,像什么呢?像孤魂野鬼!举目伤qíng,无处话凄凉,看得我一个老粗都跟着一道惨qíng!所以说你就别犟了,该接旨接旨,该gān嘛gān嘛!”。如果当事人不是当今圣上,且又不是个“带把的”,两边就般配了,般配了他还想保媒拉纤来着。不是么,人生在世几件事——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婚娶是顶大的大事了,这里边讲究什么?不就讲究找个对你好的,两人搀扶着,相守到老么?满世界寻摸,像皇帝这样实心待你的还真难找,碰到了就别错过去,赶紧凑成双对,别这么摽着了!可惜了了的,两边差就差在了“男女”这条上,两边有一位调转一下,或者他那将帅苗子换成女人,或者皇帝换成女人,那多完满!天设地造啊!
杨将军脑子里浓油大酱,嘴巴上却是没油少盐,到底不是惯玩言语的,说到最后不三不四,不上不下,他那将帅苗子一直拿“你今儿个是怎么了”的目光打量他,弄得他越说越掉链子,到了最后终于没憋住,一秃噜嘴就说了大实话:“我是说禁军统领也挺好的,总领整个内城的防护,那可是天子近卫,非心腹不能委以此任……”。
“所以杨将军是想说‘别给脸不要脸’了,对么?”
糟!他怎么忘了遮掩了?!和那将帅苗子处了三年,旁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他那“轴”脾气?完了,指定要给人家当成说客了!
掉了链子的杨将军着急忙慌地从脑子里挖词儿,qíng急之下,又掉了一回链子,“不是给脸不要脸的事,是抗旨不尊的事!天子旨意是由得你说推就推的吗?!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说完才觉出自家那张嘴的无可救药——越描越黑,越说越不像。怪道人家说丘八还是死心塌地地抄刀子砍人罢了,千万别往“文事”上瞎掺和,一往文事上掺和,准保得罪一片!
这位有没有被得罪他不笃定,但人家默然了,默然的意思很多,要么懒得搭理你,要么是默然着寻后招“将”死你。
“我想随你回蔚州,边事比都城禁军更要紧,周朝与梁、蜀数年内必有一战,蔚州打理好了,可以供军粮、造战船、练水军,甚至可以连苗疆,取道沱江顺流而下,直取梁朝都城!”
杨镇微张着嘴听他那将帅苗子描一幅宏图巨景,波澜壮阔,无比远大,听得他热血沸腾,后来他想到了皇帝,想到皇帝那份“愿同尘与灰”的心思,没多会儿血又凉了下来。他想,构想是挺好,放在以前,没的说,一定死皮赖脸地去和皇帝“磨”,软磨硬泡,不信还磨不出个人来!现在他还敢么?所谓“不知者不罪”,啥都不知qíng的时候,傻大胆qíng有可原,明知是怎么回事了,还敢往老虎嘴里扒拉ròu,那就是上赶着找死!再说他也怪不好意思的,皇帝不知几时就惦记上的人,让他占去好几年就不说了,眼下人家刚从死别的伤心伤肝伤肺中缓过来,好不容易能放在跟前好好瞧几眼,哦,这当口他抢上前去一叉子把人叉走,那不是吃饱了撑的么?!做得出?!
“咳,”杨将军清了清嗓子,来句中庸的,“蔚州随时可以请调么,要紧的是都城这边……”,说来说去,话成了车轱辘话,转了两圈又转回原处去了。杨将军的意思是,只要你能把皇帝那边说通了,我这边就是一碟小菜,随便来!想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
这话说了跟没说差不多,说完杨将军就启程了,赶不上看这事的后半截。走半道上,得了消息,说是皇帝居然收回成命,从护卫将军所请,办了讲武堂,安了个有类于“国子监祭酒”的官给护卫将军,正谋划不日传令各州县选拔将帅人才送至讲武堂,为周朝青huáng不接的军伍培养一批少壮。这叫啥?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从禁军换到了讲武堂,看似天差地别,实则换汤不换药,反正人都让皇帝钉在留阳了嘛,搁哪不是搁,人在跟前就行。至于距离的事,那是可以慢慢来的。
卷三、万万般红尘痴缠

第57章 讲武堂

讲武堂是隆佑九年七月初十皇帝下旨设的,正式开坛设讲却是十月中旬的事了。这当中的三个月用在了选拔上。这回的选拔甚至比隆佑四年冬的科考更严,关口更窄,其他不论,单说一条:各州县拔上来的人要经过文试、武试,最后还得站到大殿上让皇帝掌眼。有那胆敢滥竽充数的,一经查实,不单只是拔上来的人倒霉,主试、副主试、知州、知县,一串人跟着倒霉!皇帝刚出手收拾了门阀,周朝上下大换了一次血,各州县的大官小吏动作奇快、效率奇高,俩月之内陆续将人选送至留阳,文试武试殿试,又耗去一个月,待两百名jīng挑细选的将帅种子玄衣肃服齐聚讲武堂,都城都已经开始下霜了。
讲武堂正堂阔大气派,容两百人仍宽绰,无门无窗,只几十檩巨硕圆木撑起,寒风穿堂,无遮无拦,两百人鼻下都冒着一团白气,已有人私底下嘀咕这讲坛设的忒也“山风野趣”了,数九寒天不是要生生冻杀人么?!且,讲武堂的掌事人架子端的是不是太大了点,说是卯中集会,现在都申牌末尾了,一群人一晾晾一个多时辰,是军旅行径么?!
等到巳时,急脾气的已经耐不住了,站起来要走,边走边破口骂道:“什么劳什子讲武堂,把咱哄了来,扔在这儿喝西北风玩儿!呸!老子不奉陪了!走人!有一道走的没有?”说话的这个名叫杜子羽,是濮阳杜家的旁支,算是站在犄角旮旯里的门阀,祖上也曾风光过,然而自祖父杜斌过世后,家境一日不如一日,传到他这辈,几乎与寒门平头等身了。此人少时颇好拳脚,正经拜了师傅学了几手硬功夫,入了军伍做了丘八,领着薄薪浅俸,常常开支不过来。穷,但倒驴不倒架,凭力气挣来两个钱,除去贴补家用,其余的都拿去结实朋友了,故jiāo不说遍天下,起码在濮阳城内三教九流没有不认识的。这回能撞上这个时机,消息也是某位故旧透给他的。因濮阳地方不大,不设征比点,他还问人家借了盘缠,上到汴州城去,一层层拔上来,费了多少气力心血,结果呢?给人晾在霜冷当中,没个收梢!不走gān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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