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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云在_林擒年【完结+番外】(48)


那还是死皇帝还没死的时候,死皇帝死了,上来这位小皇帝,又上来这位夏侯丞相,简直就没了活路了。赋税一下拔高三截,种地的一年忙到头,打出来的粮食居然全被官府收了去,自己一点剩不下,那还活个六啊!
于是百姓们也八仙过海,各寻活路去了。早先有亲眷偷泅到周朝,并且已经在那儿站稳了脚跟的人们想着跟过去,就偷偷写信托给那些南来北往的行商们,告诉好了大概的地方,让他们一定帮着送到。书信上不说别的,就是约好了偷泅的日子,约好了接应的地方,指望能顺顺利利一家团圆。这些受托的行商们等于是拎着脑袋做营生,要价自然就高,但有一桩好处,他们嘴巴紧、手段多,与官府有些瓜葛,即便是被逮住了,送点儿银子也能脱身,绝不至带累雇主。这营生早几年就兴发了,到了如今势头愈更标劲,不少有门路的都偷偷吃这碗饭,来回几趟赚得盘满钵满。
梁朝的人口外逃对商人们来说是件好事,对朝廷可就不一样了,那是大弊病,哪朝哪代都忌讳这个,夏侯丞相接到各州县的密报,当场定下规矩,既然留不住人,那就上严刑峻法——杀杀杀!外逃的诛三族!
也即是说,谁要外逃,那么最好拖家带口一次逃gān净,不然,若是剩下些许亲族,留下的可就要挨刀了!
如此过了半年,闹得整个梁朝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有那看不过眼的朝臣边将已经秘密串联,商量着酝酿一场大风bào了。
这是梁朝内的。
梁朝之外,与梁隔楚水而治的周朝却一直没有什么大动作。按说两家离得近,这么些年来又一直想吃掉对方,边境上时有摩擦,这么个好时机,周朝不该这么不摇不动啊。
其实是这么的,周朝内乱将息不过两年,除了门阀、打了豪qiáng,接下来就该分田分地,劝课农桑了。分了田地、劝课了农桑,后边就该轻徭薄赋,休养生息了。为着与民休养生息,周朝天子定下律令,男子十八为丁,二十受田,六十除丁,五十以上可以以币赎劳,就是说,当中二十到五十这三十年间按律服徭役,纳税赋,徭役一年三次,每次十日,税赋十而纳一,五十以上自觉气力衰竭的,准许用钱赎取徭役。比之以往,比之周边各国,这徭役与税赋都称得上轻而又轻的了。律令一出,百姓们鼓足了gān劲做营生,加上风调雨顺,转年就是一个大丰年,各州县的粮仓都丰盈了,收成特别好的几个县,旧仓都堆得爆满,多出的米粮竟要借地方盛。再多来几个这样的丰年,周朝可就不一样了——粮也有,人也有,那时再谈“望天下”也轻巧多了。因此,周朝这边定好了,尽量不挑事,只要不是踩到底线,随梁朝那边如何挑衅,只是不理。
然而以李天泽的脾xing,必定不会跟着周朝息事宁人,他一直想找个借口名正言顺地大举攻伐,照他这路数,周与梁之间迟早有一场大仗硬仗要打。隆佑十年何敬真出留阳到蔚州,为的就是防备与梁朝的战事。谁曾想世事无常,这么个乱世枭雄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完菜了!接替他的又是这么个无才无德的权jian,上来刚半年就把梁朝搅得jī飞狗跳!

第69章 狗崽子单挑大将军

这样qíng势,对周朝而言无疑是个大好时机,李天泽举国丧的第三天,就有朝臣上折子请出兵攻梁,随着梁朝那边的幺蛾子越出越多,越出越离奇,这类折子也跟着多起来,字里行间透出的迫切也越来越明显,皇帝对于这类折子,一律按下不表,不理会。吕相和皇帝一个主意,也是不理会。他们想的是,梁朝的幺蛾子出的越多,时间越长,收拾起来就越不费力气,最好闹到了民不聊生、暗无天日的境地,那时节再出手,大军压境,一个席卷,又快又好!
可不理会不等于不准备,隆佑十二年十一月初九,皇帝下旨封何敬真为“大将军”,于蔚州建亲军,造战船,练水军,待日后。
“大将军”不是个常设官职,只是大战之前预备统帅三军的一个元帅预设。
虽说大将军还只是个预设官职,但实权是有的,而且,这个“建亲军”也相当值得玩味,亲军这种东西是当耍的么皇帝对他,得信赖到了什么地步,才能让他自己挑人自己用?
这么琢磨的人不少,真正看出门道来的人却不多,杨将军要算一位。这大哥刚听说皇帝的旨意就是一个咋舌——乖乖!有谁听说过让大将军自个儿建亲军自个儿玩的?人家就行!皇帝这是怕他那宝贝蛋年纪轻轻,压不下那么些年长的老将,调不动那么些人手,搞不了那么些阳奉yīn违的丘八,这才煞费苦心地让他自己挑人,自己建军?有点意思……不论如何,他们家那傻徒弟可算有地儿销了!
隆佑十二年十一月十八,大将军何敬真这边的征比开始了。敢过来应征的都是有些手段的人,没人敢托关系走后门,这样后门,一个不小心就直接开到了皇帝那儿,好玩吧?谁敢?!
杨将军家的徒儿顺利闯关斩将,一直杀进了最后一轮。师父兴致勃勃地坐在主评台上看徒儿威风八面地耍一把大刀,当然,为着不失手闹出人命,那刀换成了木头做的。木头也不是随便捡来的软烂玩意,是最硬最重的乌通木,掂在手上一样死沉死沉的,一刀砍过去,正面砸到一下也是会砸出一脸血的。
自家徒儿手脚利落,出招gān脆,常常一刀定输赢,杨将军笑得好得意,笑着笑着,后边越看越不对头了——死小子下手咋这么黑呢?!明明可以碰个肩膊就完了的,他非要打人的脸!这是要gān啥?!而且,杨将军发现了,越是长得俊的,他越要打,照着鼻子打,或是照着两颊打,打得一个个跟猪头丙似的,鼻青脸肿,瞬间就从huáng花少年变成了黑山老妖!
杨将军暗地里bào跳,想着一会儿歇场了要杀过去骂死这狗崽子,结果呢,他没等来时机,人家收拾完了最后一个对手,把那木刀朝上指了指,那意思是、是……他要单挑大将军!
师父气得当场摔了茶碗,点着徒儿骂,怎么难听怎么骂,然而徒弟是条狗崽子,不理会师父的好人心,当场就咬了他一口——那木头刀子又朝上指了指,没变,还是冲大将军去的。
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但心里的颜色变得不太一样,一部分人想:果然是杨镇教出来的徒弟,半点不含蓄。又一部分人想:这小子够胆!还有一部分人想:大将军这回骑虎难下了啊,应战吧,对手又是个十七岁的无名小卒,怪丢份的,不应战吧,这么多年的声名还要不要了?
挑事儿的不肯撤下,被挑的那位不动声色,场上一时僵住。
年暮了,蔚州雨夹雪的冻风迎面袭来,chuī得杨将军鼻头辣渍渍的,喷嚏接二连三,打得眼冒金星——这个节骨眼上还要打喷嚏,真是闹心!他抹了抹挂在鼻子底下的清鼻涕,抹完慢慢朝左扭头,无比萧瑟地望了一眼何敬真,眼神有些枯索,那是跟大将军讨人qíng呢,还望他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个蔫坏的死犟筋计较。
杨将军这么放低身段替自家徒儿求qíng,不是没有根由的,一方面是他知道皇帝对大将军的那份心思,惹了大将军不要紧,惹了大将军背后那位,后果么……还真不好说……
另一方面,这两年来大将军积威甚重,那“威”都是这么积的——人家从来没把自个儿当外人,到了蔚州以后gān的第一件事就是“拆台子”,把那些成群结伙勾在一起挖军伍墙角的一五一十查探清楚,明账暗账都抠在手上了,这就来场bào风骤雨式的整顿,尤其是遇着克扣粮饷的、贪墨的,那是一点不手软,管他是谁家的,天王老子一样杀了再说!整个朝堂不说全部得罪光,起码也得罪了一大半人,这样不留qíng面的整治军伍,那是重病用猛药,短时间收效显著,但祸端也埋下了。祸端在哪呢?就在他得罪了得人里边,被他得罪的基本都是高层将官,这些人引而未发,不过是忌讳他身后站着的那个人。他们都在等,等到某天皇帝对他不再顾念,不再恩典重重,那时再下脚去踩。这些盼着他失势的且得等一阵子呢,毕竟人家现在如日中天,声威正壮,还颇得中下层官兵的心,这部分人占了军伍当中的绝大多数,他们常年苦于粮饷不继——要么数月放一回,要么索xing没有。好容易等来一回放饷,放的都不是银子,是霉烂了的粮食,根本不能下嘴!若是碰到要用钱的关口,想拿这些粮食出去兑点儿铜板,一伙jian商又与部分将官勾连,把兑价压得几近于白送!
军伍生涯本就不易,吃这碗饭的都做好了一去不返的打算,然而卖命卖出这么贱的价钱,谁人心意能平?
好多年了,闹也闹过,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既然命价贱如泥沙,那又何妨磨洋工,上了沙场也溜溜滑,见势不好,个人先跑,跑起来争先恐后,管他阵脚乱不乱呢!反正打赢了他们这些小卒子也落不着好!
两年前这位何将军初来乍到,进大营的头一天去看了库房和灶房,接下来二十来天把蔚州四十八个军寨转了个遍,不吭不哈的,上来就杀了一批吃得满脑肥肠的蛀虫,抄了几位带头闹事的中高层将官的家,关了一片与军伍将官勾连、合着伙使坏的黑心铺子,整个蔚州为之震动!
那还只是个开头,两年当中,这位何将军经由讲武堂派往四面八方的将帅种子们,从南到北、由东至西,戮力革除军旅弊俗。人家话是不多,但gān的都是实事,一桩桩、一件件,好比三月chūn风,暖人的心。今时今日,大将军的人望攀到顶点,人人仰望,对于这样不识时务,胆敢当面和长官叫板的,丘八们不能轻饶。
只见征比台周围的丘八们鼓噪起来,喝倒彩,有那热血上涌的已经跳到了台上,使战杆的、使小枪的、使快刀的,接连上去几位都被那狗崽子一刀挑翻,翻滚着掉下台去。从上去到下来,两招都没熬过去……
眼见着同袍受rǔ,丘八们呆不住了,十几人一拥而上,缠手的缠手,抱腿的抱腿,没一会儿就把那乱咬人的狗崽子缠成一座“人塔”,还没完,后边还不断有缠上来的,所有人都以为这么些人揍一个人,怎么也能揍得赢的,谁想那狗崽子bào吼一声,一甩身,缠在他身上的十几丘八噼里啪啦跌下来,摔得好难看……
这狗崽子是王八吃秤砣的xing子,不达目的不肯罢休哇!
杨将军看出来了,自家徒儿的挑衅也是狗崽子式的,动作上大杀四方,眼角眉梢却含羞带臊,根本无处可去,不敢抬头看大将军,瞄一眼都不好意思。他的刀顶头朝天,他的头始终冲地,等候多时,不见那念想的人过来应战,下不来台,一张脸垮了下来,心一横,cao刀杀到了主评台上!而且还是锐不可当的那种杀法,这崽子九尺有余的身段,一般丘八只到他的胳肢窝,一木头刀子扫过去,一倒倒一片!
杨将军气得肝疼,也cao一把木刀跃下主评台,横刀立定,挡在狗崽子前边——来啊!揍你师父啊!来个欺师灭祖怎么样?!想单挑大将军,先过了镇西将军这关再说!
别说,师父跳出来阻路塞桥,徒儿当真愣了一下,攻势没那么猛了,但以他那蔫坏的死犟筋脾xing,怎么甘心半途退却?就见那狗崽子虚晃一枪,越过自家师父,挺刀袭到了大将军面门前。
杨将军揍死徒儿的架势都摆好了,哪知人家声东击西,把他撇到了一边。他看着徒儿一大刀甩过去,直取大将军面门,登时心尖拔凉——我个天爷!若是这一刀子正面拍上了大将军的脸,把这张脸拍成了黑山老妖,别说皇帝那儿,就是这么一群丘八他也别想过得去!这死小子到底明不明白啥叫众怒难犯?大将军现下人望顶天,你打他脸就等于是打蔚州大营几万丘八的脸!犯了众怒,你还想出蔚州大营?!等着吧,一会儿一人一口吐沫,淹也淹死你!
果然,丘八们一见狗崽子狗胆包天,上来就敢打大将军的脸,一时间群qíng激奋,争着从四面八方蚁涌而来——几千上万绊脚石,拦不住他也摔死他!
应当说杨将军对自家徒儿的穿帮带是不留底的,是有多少传多少的,是绝不留后招的,就连一些战场上惯用的yīn招损招贱招一样毫无保留。这么样的毫无保留,结果就是让人家化用了,见招拆招,借力打力,丘八们想对他使贱招,还没开始使,人家就躲过去了,而且还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揍得太顺手了!

第70章 又臊又bào的狗崽子

好好一场征比,生生让一个狗崽子搅成了一锅烂粥,烂粥滚沸,越发难收拾。
无缘无故惹来一顿揍的大将军依旧不言不语,不摇不动,不慌不忙,那一木刀子卷起的杀气都刮到他面门上了,他还是这么一副入定的模样,眼皮都不带抬的,等那木刀子刺到他眼皮毫厘之间时,才立起食指和中指轻轻一夹,夹住木刀子的刀背,那动作真叫快手如电、四两拨千斤。两边一站一坐,一个舞大刀,一个使手指,架住,相持,狗崽子使蛮力想把刀子□□,气力耗尽仍旧分毫不能动。
他苦练两年,好容易对自己有了几分信心,原以为至少能与那念想的人势均力敌,不想差距恁大,今日尚未施展就折在了开头,真羞……
正丧气呢,没提防那人对他一笑,说,底子不错,气力尚可,就是心不定,练两年再来找我吧。
他壮胆偷瞧他一眼,见他眉目淡然,笑涡浅浅,真是醉人。一眼之下臊得脸通红,不自觉丢开手上的木刀子,倒退几步,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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