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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云在_林擒年【完结+番外】(50)


“咳,我说笑的,那啥,这几日蜀羌军又在边地挑事端,明日要到牧隆军寨问问qíng形,你那边咋样?”一转眼杨将军又正经了,回到了边事上,一脸的凝重。
何敬真想了一下,回说要把新征的亲兵一同带上。
杨将军说,也好,兵将之间的默契最终是从战场上练出来的,早一日见识军旅行径,就能早一日磨合出来。

第72章 大将军与黑鹞子

隆佑十二年至十三年之间,一年多当中,周朝与蜀羌一共打过两次大仗,两仗过后,何敬真和他手底下的一队亲兵出名了。这队亲兵贵jīng不贵多,五千人,人人一身黑,人称“何家军”,外号“黑鹞子”。叫“黑鹞子”是因为这些人来去如风,行踪难定,对于锁定了的目标,好像鹞子击野兔,冷不防从天而降,一击致命。叫“何家军”是因为这些人军纪严明,令行禁止,不扰民、不掳掠、不拆屋,比之以往“大打大抢、小打小抢,匪抢兵也抢,兵比匪狠毒百倍”的惯例,这些人简直异类。
其实,征战双方若是势均力敌,拼到最后拼的就是人心。人心所向,胜利所在。蜀羌军一直没想明白这队“黑鹞子”凭什么一赢再赢,己方论人数论武备都要比对方qiáng,为什么会一败再败,甚至到了一听闻“黑鹞子来啦”,就不管不顾地逃做一窝。
这事儿关键在于双方看待战争角度的不同,尤其是统帅的角度,蜀羌军那边,从上到下都视百姓为私产,愿杀就杀,愿打就打,愿抢就抢,不论是杀是打是抢都是理所应当的,杀了白杀、打了白打、抢了白抢,死了也白死,整个军旅都不会顾惜铁蹄之下那些弱小的xing命。周朝这边不一样,尤其是统帅的风格不一样,何敬真心里装的东西大多了,天下和万物,不论大小qiáng弱,都是一条xing命,都该好好看待,不应当为了谁谁的私yù抛家舍业、丢身弃命,因此,这队亲兵从初建之时起就定下铁规——胆敢烧杀掳掠者,杀无赦;胆敢欺民扰民者,杀无赦;胆敢违抗军令者,杀无赦。一连串“杀无赦”后边的指向就是“人心”,保住了人心,哪怕空身白手,也自有百姓愿意支持。
乱世当中,好声名自己长脚,到处传,从蔚州传到了蜀朝,传遍了,蜀朝那边常常有近边的百姓整村过来投奔,蔚州知州张晏然在“抚民宁边”这方面,当真有远见,对于来投奔的这部分人好言抚慰,专门划出一块地方供这些人居停,若是愿意安心留下,那便留下开荒耕种,若是蓄有异志,想过来周朝当个jian细打探这边境况,那只好呆着gān瞪眼了,因这处地方是专门划出来的,周围都是划编整队的周朝百姓,一旦这些外乡客里边有个别人不安好心,马上有人报给里正,里正再往上报,没多久就会到知州衙门,不安好心的连家口带亲族全部遣送回去,打哪来回哪去。这么一来,原本想安安分分过家常日子的人就会长个心眼,看着点儿自己身边的亲朋,别让个别搅屎棍子搅和了大伙儿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
太平日子好过,丧乱时日难熬,百姓们都知道,乱了这么多年,有了小太平他们也很满意,这满意一般会以“说唱”的方式表达出来。在蔚州,“黑鹞子”与何敬真至少被十来个戏班子传唱过,戏目版本也不尽相同,但有几点是共通的,就是何大将军出场的时候一律电闪雷鸣,罡风猛烈,人还未至,一阵阵的大风bào雷已经把敌方的人劈杀了一半……,还有,何大将军出场时必定要迈四方步,后边跟着一群黑咕隆咚的“黑鹞子”,边唱边迈,迈到场中央来个亮相,百姓们就在糙台底下使劲拍巴掌,喊好,chuī口哨。哦,对了,何大将军一律的方头大耳、眼如铜铃,粗黑高壮,虬髯胡子糊了满脸,开唱时从来看不见嘴,使一对láng牙棒,高兴时几棒子抡过去,捶杀那些挡他道的,不高兴时扔了棒子直接上手,手撕活人,手撕马匹,到了最后手撕战车……
杨将军机缘巧合之下听了一回,笑的要不得,第二天拖了何敬真一道去看。这大哥边看边笑,越看越笑,笑得周围百姓直拿大白眼翻他他还是要笑,白眼吃多了,他还要朝四周找补两句:“我说,你们见没见过何大将军?啊?上头演的这个就是?哈哈哈哈……不行,笑死咱了!我个天爷!你看见没,上边那个黑魆魆的就是你!”,老小子声音大,嗓门粗,找补了一会儿,周围的百姓都拿白眼来找补他了。“你们瞪我做什么?我身旁坐着的这位才是何大将军!妈呀!上头那都是些啥?!这么演挺有意思?”。杨将军这句算是捅了马蜂窝了,人家百姓愿意何大将军长哪样就长哪样,愿意让他手撕战车就手撕战车,管得着么?!还非说旁边那个长得弱不拉几的是“何大将军”!哼,谁信!
人说双拳难敌四手,一张嘴当然比不过这许多张嘴,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挤兑杨将军,杨将军没那么多嘴,没一会儿就左支右绌,支吾不上来了。他赶紧扭头朝向徒儿那边:“元烈!你说说看,何大将军究竟是什么模样?是不是就是上边那个黑胖黑胖的?”
元烈看得津津有味,顾不上搭救师父,不单只不搭救,他还当场塌师父的台:“这不唱得挺好的么?”
“我让你说实话!没让你评说唱得好不好!”杨将军着急上火,一巴掌拍上狗崽子的后脑勺。
“实话,唱得挺好,何大将军就应当是这样的。”
杨将军不知道,徒儿对何大将军的仰慕时常让他觉得这么个人就应当长成“半截黑铁塔”式的粗胖高大,否则不足以担起日月河山。粗胖高大与悍横是天生一对,斯文俊秀与细弱是地上一双,若是错了位,旁人往往难以适应。都三年多快四年了,狗崽子对大将军悍横的“里”与他斯文的“表”仍旧不惯,对着“表”,他觉得这人也就这样了,还能有多大进益?然而一旦上了沙场,那“里”的变化就是天翻地覆的。
这两年他只要觉得自己有了进展就要寻个时机挑战他,或者在校场上练兵的时候公开叫板,或者半路截下打埋伏,然而总是输他一招,不论他后来如何发奋,到了如今仍旧输一招。
没理由啊,论力气两人势均力敌,论下黑手出黑招的经验两人也差不离,那到底输在了哪里呢?
狗崽子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大将军跟戏台上演的那个一个模样,他也就不那么困扰了。毕竟高大威猛么,输了也心服口服,偏偏是这么个斯文俊秀的模样,输给这么个人他觉得窝囊。暗地里窝囊,明面上他一直把他当做追逐的目标,超越的榜样,如果真有越过去的一天,那他也就放下了。所以他觉得自己之所以放不下,是因为他还没能赢过他。所以他心心念念想的都是怎么才能赢过他,把这口窝囊气吐出去。
何敬真听他说“大将军就该是这样的”,嘴上不说,心里叹气——这小子还没转过弯来呢!总觉得输给他丢份,也不想想究竟输在了哪!和他说了多次了,让他“定心”他就是听不进去,每回一上来就想赢,横劈竖砍、刀刀直取命门,心浮气躁的,气力再大又如何,心不定,处处是破绽,不输才怪!还是嫩了点儿,得多练!
何敬真这儿刚想着让狗崽子多练练,练手的机会就来了。十月末,蜀羌联军五万人从九峰山过来,接连烧袭周军三处军寨,来势汹汹的,闹得附近百姓人心惶惶。周朝这边应对的法子是“先撤后打”,先派一队兵到蜀羌军闹得最凶的那几个边镇,掩护百姓们回撤到相对安全的天远和百部,然后在杨河谷设个“套”,把蜀羌军引进来扎紧了袋子口再狠揍!
设了套,总得有人做“饵”吧,不然那蜀羌军哪肯往里钻?
大将军布局的时候是这么打算的:他自己领着五百人做诱饵,把蜀羌军从边境引过来,杨镇负责在杨河谷两边“收袋口”。
对于做诱饵这件事,杨将军苦口婆心地说了他好久,让他别“以身犯险”,这事儿可以另外派人。大将军当时正在看杨河谷布防图,听闻杨将军的“另派他人”,他头也不抬,问:“怎么?五六年前不见你说另派他人,现如今胆子细了么?打个埋伏都要另派他人,要不这大将军还是别做了,送你,你来。”。“事儿爹”这张嘴平时没啥,就是到了大战关口,谁要是劝他“保重”,要他“换人”,要他缩在中军帐子里等着别人去闯刀林箭雨,他的嘴就一点口德不留,一定要把劝他的那个噎得无话可说。
杨将军气急败坏,也一点口德不留:“咋?我说你你还不乐意了?!真正的‘天下归一’还没开始你就急着冲到前边去,万一有个好歹……”。
“万一有个好歹,总会有人接我的位置,你怕什么?”“事儿爹”截断杨将军话头,将他的军,“讲武堂每年收两百人入都城听讲,这几年来也培养过好几百号人,里边很有些人才,不定非我不可。”。
“好,你说的对,军伍里边不定非你不可,皇……”,说到“皇”字,杨将军惊觉自个儿差点说漏嘴,于是顿住、生闷气,自己和自己说:军伍里边不定非你不可,皇帝那边呢?人家对你“愿同尘与灰”,你要嗝屁着凉了,那位怎么办?!
“huáng什么?大千世界少了谁日头一样东升西落,没什么大不了的。”
人家一脸的淡泊生死,你还在那儿叽叽歪歪,不合时宜了吧?
杨将军被将了几次军以后也学乖了,随便,我管不着你,皇帝总能管得着吧?!
据说后来皇帝给大将军来了封私信,信里提到了大将军的重要xing和不可替代xing,让大将军“仔细保重”。据说大将军也给皇帝回了一封信,上边只有不多几个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完了,就是这样了,等皇帝圣旨过来,估计仗也打的差不多了。

第73章 身世

然后大将军领着五百亲兵当诱饵去了,杨将军只好卯足了劲打好配合。蜀羌军入了口袋以后这大哥踩好板眼,忽然从山谷两边杀出去,杀得蜀羌军丢盔弃甲,一路败退,当然,他们人多,袋口一下没扎紧,有三分之一的人从口袋fèng边跑了。对于追是不追,大将军和杨将军的意见分化了,杨将军说穷寇莫追,大将军说要打就一下打死,不然蜀羌那边还以为我们好对付,过阵子又要打上门。
于是大将军带着两千人连夜急行军两百余里,远途奔袭羌军,直杀到羌地边境,蜀军老早跑没了,羌军剩下没多少,往沙漠深处逃窜。再往前就是大漠,到底追是不追,意见再一次分化,不过最后还得听头儿的,头儿让追,那就继续追,直追到羌兵死得七七八八,还活着的也丧了胆,下回不敢再轻易犯边了,这才gān休。
往回走的路上还差点迷路,亏得带来的亲兵里边有那早年走过马帮的,闯过沙漠,大约知道生路在哪,摸索着走了一天半才走出去。走迷了道时,gān粮也没剩多少了,更要命的是没有水,一队人渴得嗓子都冒了烟了,怎么办?大将军提剑杀马,让兵们喝马血缓解焦渴,马血腥臭,而且一嘴啃上去嘴边马上血糊糊的,兵们犹豫不决,大将军率先跪下去啃了一口,糊了满嘴的血加上满面风尘,简直就和刚从修罗炼狱里爬出来的那些东西差不多!兵们都不忍心瞧!
头儿已经带头了,兵们咬牙跟上,马匹杀一半留一半,人人喝了满肚子马血,都要屏住呼吸才敢喝,不然一嗅到那股腥臭的味道,前边喝下去的就白喝了!
喝完马血,解了焦渴,再走一段就日暮了。大漠的落日有股凄凉悲壮的意味,大将军坐在一座山丘上看日落,狗崽子元烈坐在另一座沙丘偷偷看他。
狗崽子的仰慕那时掺进了迷惑,他总是在想:这个人,有几人有他那样的胆识?不说其他,一群人数比自己多不少的穷寇,你敢不敢追?追到了大漠,你敢不敢进?进了以后你想没想过出不出得来?从平日里的行径来看,这人待兵士有qíng义,轻易不会做这么一竿子cha到底的事,若不是亲身经历过这次远途奔袭,他都不信这人还会这样穷追猛打。
一个人,若是在另一人的眼里成谜,谜团若是始终解不开,迷惑就会慢慢慢慢变质,有可能变成执迷,也有可能变成沉迷。这两种都不好处理,前一种一不小心就成了要死不活,后一种一不小心就成了死缠烂打。
大将军从不知道狗崽子的心思,他只觉得这家伙爱跟着他,爱围着他转,和那没了的狗皮膏药有得一拼。
说来旁人可能不信,大将军还有点小迷信,他老觉得自个儿不祥,凡是和他走得近些的,不论是亲族还是手下,后来难有善终。生身父母早早横死。唯一一个可以濡沫的又成了那样关系。围着他跟前跟后、亲亲热热叫他“哥”的,如今都死了快三年了。
伤心的事有过三回就够了,再也不要和谁走的太近,不要称兄道弟,省得日后害了人家。他恰到好处地维持着上峰与下属的关系,尽量让彼此一团和气——别靠太近,但也别伤了谁的心。
他的恰到好处,在狗崽子看来就是若即若离,本以为可以靠近点儿撒欢,谁知刚跑到腿边还没来得及蹭,那腿“嗖”的一下撤没了……
狗崽子元烈在大漠的落日孤烟下望着主子,惆怅着——这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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