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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云在_林擒年【完结+番外】(60)


老头想,我萧一山活这一世,史书上记过的,我见过了,史书上没记过的,我也见过了,总以为这世上再没什么能惊得住我这老东西了,谁曾想还有这么一出!这俩人,一为君,一为臣,一为师兄,一为师弟,天地君亲师啊,大防森严,这俩人怎么都不管的?!尤其不像话的是那师兄兼天子,有这么bī师弟兼臣子的么?!
再看看外边越来越无可收拾的境况,老头登时感觉牙花子抽疼,没奈何,捡了个小石子扔到旁边的小湖里,扑通一声响,师兄扭头朝湖面扫了一眼,师弟捉住时机,膝盖一顶,右手扣住师兄的左手手腕骨,使巧劲这么一掰,师兄原本摁得死紧的手就松脱了。师弟再朝旁一个翻滚,滚到了师兄一手够不着的地方,脱身跑了!想也知道师兄不可能放过这块就要到嘴的ròu,急赤白脸地追了过去……
待他们都走远了,老头才从藏身处慢悠悠挪出来,牙花子越发疼得紧,他想,这事儿拖不起,明早得找个机会先给三徒儿说说才行。
当晚回到歇宿处才知道三徒儿连夜回了讲武堂,住都不在宫内住了。老头又想,三徒儿不愿进宫来,那我就得住出去才有机会和他说这事儿了。
住出去多容易啊,老头当世大儒,又是帝师,想攀这重关系的人海了去了,一听说他老人家要住出去,抢都得抢破头!
老头最终选在了吕相家落脚。老流氓老早就心存仰慕,老早就想上门请教,可一来人家是帝师,二来天天被留在九重宫阙内,也不知好不好请,就没好意思先开这个口,现在老人家自己先开口了,他当然要把这差事领回家去。吕相出马,没人敢争锋,之前抢得皮破血流的文武们都皮笑ròu不笑地退到一边gān瞪眼去了。
师父出了宫居住,徒儿们当然要上门问安,大徒儿天天都来,指望有那么一次半次撞见那狠心跑路的“冤家”。然而“冤家”上门拜望师父之前,必定要差人上门打听状况,若是大师兄也在,他就不去了。所以么,大徒儿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探望,十次倒有十次是碰不上正主儿的。当然,师弟会差人打听,师兄就不会了么,师兄去了三四回没见着人,也学jīng了,自己先不去,打听好了师弟确确实实在师父跟前坐着了,这才踩着点儿跟过去。
两边有三四天没见了,见了面师兄老也盯着师弟瞧,师弟老也不肯正眼看一眼师兄。师父见了,那还没好齐全的牙花子又犯病了,疼得他直嘬嘴。罢么,还是得正经说开来,否则,这俩之间那滩烂泥,哪里糊得上墙哦!
师父开口问大徒儿,近来政事不忙?蜀朝那些不肯降的边将可都料理gān净了?
大徒儿答,都料理gān净了,政事有两位丞相担着,算不上十分忙。
意思就是你还有空在这儿摽着呗,不摽到师弟一同回去就不走了呗……
老头听了大徒儿一点不委婉的应答,牙花子一抽一抽的疼,他说,你若是忙就先回吧,不用天天上门来。
大徒儿笑笑道:一日为师,终身是父,徒儿天天来不单为了礼节,还为了那份孝心。
老头刚想说“孝心我心领了,真不用天天来,守那繁文缛节多辛苦!”,外边进来一个内侍,说是两位相爷有大事要请陛下定夺,不知……
不知您这儿放不方便即刻起驾回宫?
放不方便都得回去一趟,吕维正和张晏然都摆不平的事儿,那得是多大事儿,不回去不成。师弟这儿么,来日方长,反正只要他进了这留阳城就别想再走出去了!
兔子心不甘qíng不愿地走了,留下窝边糙陪着师父。
师父松了一口气,对着三徒儿说:行简,咱到后边院子里转转吧?
徒儿听师父的,从座位上站起来,跟在师父身后去后院。后院有个小小的凉亭,师父先进去选一角坐下,又向三徒儿招手:行简,坐。没别的,咱师徒两个久别,杂事儿又多,老也觅不出空闲和你正经说话,今天正好,咱们好好说道说道。徒儿知道师父一定是有什么特别要紧的话想说,然而又不方便说,这才从宫内搬了出来,今日这样的时机也不好找,找着了当然不能放过。他坐下,听师父到底要说些什么。
老头说:行简,你今年虚岁二十九了,马上就是而立之年,若打旁人眼中过,你这是不“全乎”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近了而立却仍未齐家,有样貌有人品有战功,却偏偏连一点齐家的意思都没有,这就悖了常理了。当然,这都是旁人眼中的事儿,我们管不着,也不须理会。我呢,大概齐知道你的心事,知道你为什么将近而立仍未婚娶,但却不知道你究竟定下心了没有。以前你非说“天下未定,何以为家”,那好,如今天下大定了,你呢?你怎么想?
三徒儿刚要开口接话,老头摆摆手示意让自己说完: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得劝你一句——记得“怜取眼前人”!我也看出来了,你对那巫神不算一点qíng分没有,有qíng分,你又愿意容让他那么样对你,这就没有旁人什么事儿了。一转眼过去那么些年,你也该定下来了,若果本就打算要和那人算清楚,那就别再犹豫了。那人身上有缺点,有错处,可能不那么衬你的意,但汉土有句话,叫“大羹必有淡味,至宝必有瑕秽,大简必有不好,良工必有不巧。”,人这一辈子,求得了这求不了那,谁又能完完满满呢?你放不下他,他放不下你,两人都缺着一半,凑在一起就“圆”了。师父老了,经不起风雨了,就想看你们三个徒儿好好的,好言好语,好聚好散,平安顺遂。人哪,酸甜苦辣咸,就非得五味尝尽了,才知道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如今天下归一,基本太平,是时候抽身了。我去和你师兄说说,让你送我回西南。到了以后把官辞了,就别再回汉土了。那人等你那么些年,有心,有qíng,别让他空等。回西南了,就和他好好过吧……
三徒儿没想到自家师父会说这个,而且还说得这么白、这么露、这么不留余地,一时之间竟想不出该如何应答。师父再说一句:好了,你回去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我乏了,你先回吧。

第88章 变数

亦师亦父的师父把最难张口说的话都说完了,松快得长出一口气,打发徒儿回讲武堂,他自己要慢慢坐会儿,想想哪天和大徒儿提回西南的事儿比较合适。
又过了五六天,眼见着天气就要大冷,师父趁着大徒儿上门,和他说了要回西南的事。
“我想后天回西南,那儿住久了,回汉土反倒不惯这天寒地冻的气候,还是回去好,西南暖和,我这老寒腿也不那么疼。”
师父说要回,徒儿当然要挽留,但留也留不住,只能问问行期,好先做安排。
“还有一件事儿,我想让行简和季鸾陪我走一段,和我聊聊天解解闷,人老话多么,几个月的路程没人陪着说话怎么成!再说了,咱们师徒四人聚过这一回,不知几时才能再聚了,你不便相送,剩下那俩应当方便,送到了再回来,也不过就是三四个月的事嘛。”
师父开口讨人,再怎么觉着蹊跷和不合适,大徒儿也张不开嘴去婉拒。他想了想,普天之下,率土之滨,只要别让师弟们送进西南境就行了。那好,那就送吧。
天宁初年十月初十(皇帝再登基,改国号为“天宁”),师徒三人从留阳去西南。师父要回程,二徒儿三徒儿远送,大徒儿囿于政务不能远送,只能送到三十里开外,两边驿路口道别。大师兄对着二师兄jiāo代了一番,不外乎各样“注意”——注意小师弟动向,别让小师弟乱跑,尤其不能入西南境。又对着师父道了离qíng别意。最后站定在小师弟面前,这一眼看了好久,看得一份深心大白于师徒之间,师父、二师兄、小师弟,谁也都知道了。二师兄心里不大是滋味——怪不得死活不许我给小师弟保媒拉纤来着,原来存着这么一份心思!
既然都“大白”了,那ròu麻ròu酸ròu疼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了。就听大师兄对小师弟说:“早点儿回来,我等着你。”
哎哟!!还“早点儿回来”!还“等着你”!酸死了酸死了酸死了!!
师父与二徒儿捧着酸倒的牙根先上了马车,三徒儿面无表qíng地跟在两人后边,别说应答,连个眼神都不带给的,绝qíng的很!
一队马车载着师徒三人“得儿得儿”走了,把大师兄剩在原地,好苦的。他尽量让自己把心放宽了、撑大了,别那么愁惨,不就是四个多月么!挺得住!
师徒三人走了一个来月,到了青州,过青州再走小半个月大约也就到了西南与周朝jiāo界了。大师兄事先有jiāo代,送到边界就差不多了。他这jiāo代事先当然和师父通过气儿,师父么,老狐狸,自然满口答应的,答应好了,让出来了,海阔天空,皇帝老远,哪管得着呢?
二世祖倒是记着自家身上还有一桩看牢了人的任务,眼见着走到边境了,就支支吾吾和师父打暗示,师父装傻充楞顶顶在行,随他如何,就是装作不明白。二世祖不得已拿出大白话,对着师父说大师兄还有事儿要找小师弟,最好是送到边境就完了,您老自个儿回去,或者我陪着您回去也行,把小师弟放回去找大师兄吧,啊?
老头横眉立目训斥二徒儿:怎么?你们是看我不顺眼还是咋的?!说好了送回chūn水糙堂的,怎么都快到了,还差着三四百里路程就让我空身回去?!送佛还送到西呢!白教你们那么些年了!
想也知道二世祖是说不过老头的,师父,天地君亲师,逢年过节得供在案头上的人物之一,好拧着来么?
于是他蔫头耷脑地缩回马车里去了,心里埋怨大师兄没和师父打好商量,弄得他受这样鸟气,哼!
有老头坐镇,西南境,顺顺当当就进去了。进了西南,再走七八天,chūn水糙堂近在眼前,周朝被抛在身后三四百里,有点儿远了。
好,进了西南就好。也算了一桩事儿。
老头是这么想的,人他带出去了,也带回来了,一根寒毛没少,谁也对得起了。接下来的事儿,你们身在当中的自己商量着办。
他想着那巫神怎么也该过来说一说今后如何的,谁知等了两天都不见人来。有些不对劲哪,怎么回事?上回三徒儿回来chūn水糙堂,前脚刚到,后脚那人就跟进来了,耳报神都没那么快的!这回这是怎么了?老头心里那不大好的预感又出来了,他看着三徒儿从气定神闲等到略微浮躁,几次掌不住想要上神山去寻人,然而神山那地方么,机关暗道数不清,没人领着,根本摸不着门道!
等到第四天,三徒儿耐不住了,他在chūn水糙堂的正门口挂了一条红线绳,很扎眼的那种红色,几座山外都能瞧得见的,可等了一天,就是不见人来。不单是那巫神不来,连侍巫都不见来一个!
三徒儿的心隐隐揪痛,那种不安不知觉中已经流到了面上,旁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人神不守舍呢!
难不成就这么gān等着?不。三徒儿动了大师兄给他的暗线,查到了一些关窍,关窍也混乱得很,里边有几十年的宿怨旧qíng,有神山也有羌地,有昆仑也有那叫盈戈的láng主,若是打通了,那就一篇相当骇人的“大文章”!
回西南的第五天半夜三徒儿就走了,去蔚州,领兵攻神山。
西南是周朝盟友,周朝伐梁伐蜀,神山都是出过大力气的,再说了,盟约还在,一方有了难,周朝这边不可能不动弹。
这段时日西南可能不那么太平了,二世祖就护着老头回青州,在那儿暂时落脚,看看qíng形再定要不要回、几时回。三徒儿去蔚州,老头和二世祖去青州,不同道,来不及一同出发,也没时间说别的。临别前老头只说兵事凶险,让三徒儿千万小心。
后来的事老头是听说的。听说了三徒儿是如何攻上神山。如何亲眼见着那巫神被另一个十分相似的人一刀从山崖上砍了下去,坠入沱江。如何疯了似的追过去想要跟着往下跳。如何被紧紧追随的一员参将死死拦住。如何摆不脱。如何举刀一刀剁向自己的手。如何在声嘶力竭半疯半癫之后,被那参将一个手刀劈在脖子上,晕了过去。如何在醒来之后跳下冰冷刺骨的沱江内泅水找了一天一夜,无数次出水入水,几近脱力却还不肯上来,最后还是被人硬拖了上来,灌下一碗安神药汤,qiáng着他睡一睡、歇一歇……
好在没亲眼见着,不然他受不了。受不了这么个结果。受不了爱恨一场,纠缠一场,磨折一场,临到头了,以为终于等来了一场欢喜,谁知却又两手空空。那种凄凉,受不了啊!
或许徒儿一生所求,不过是“风雨夜归,灯火可亲”。如今那人没了,凄风冷雨之夜,长途跋涉之后,再也没人点一盏灯守着他归去……
不能想了,想一回心痛一回。
局外的人都这么痛,局内的那个呢?他要怎么办?
师父怕徒儿从此不愿活了,不顾年老,从青州辗转到了蔚州,找到了被牢牢看起来的徒儿。
神山上闹出的动静那么大,大约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难免一番感慨。知道归知道,感慨归感慨,也默默认下大将军那带着异色的一段qíng,没人说三道四。都怕他不愿活了,十二个时辰轮番派人手看牢他,收走居处所有稍锋利的物事,守着他吃饭,吃完了碗筷赶紧拿走,怕他把碗一砸,cao起来就割喉管!
这十几天当中,杨镇来过了,狗崽子元烈也来过了。杨将军焦头烂额地看着丧了魂的大将军,他是真没想到这小子私底下居然还藏着这么一段故事!这下好了,三人行,有好结果没有?!错了!压根儿就不是三人行,是两人久在其中,一番撕扯,最终勉qiáng两qíng相悦,撇下那一个独自害相思!这回被撇下去的那个见位子空出来了,能甘心qíng愿看着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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