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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江_公子恒【完结】(4)

  我坐在沙发上,怀中抱着富江,右手举着一个奶瓶哺喂他。我听见赤脚触地的声音,抬头,富江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他穿着一袭黑纱的睡衣,愈发显得肤白唇红,仿若吸人气血的狐jīng一般。他穿过我的视线,去厨房的冰箱中取了一听可乐,从容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望着这个提供了jīng子、自出生起便不曾见过一面的男人,心中没有恨,只有无限的悲凉。我融浆般的怒火,早已在岁月的蹉跎中被消磨,只是“爸爸”的称呼,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的。

  他直直望着我,眼中带笑,妖冶异常。“几年不在,你就长得这么大,并且同他生了孩子了。”他说,语气十分温和,“那我该称呼你怀中的小东西什么呢?儿子?孙子?”他放下可乐,抬手审视自己染过色的指甲,“还是叫富江比较好啊。你说对吗?富江。”我听到他叫我的名字,身体猛然一颤,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施施然走上楼,进入父亲的卧室。那扇门缓缓合拢,终于关上。

  “爸爸,我去上学了。”我站在门口,对沙发上的男人说,他恹恹地侧卧着,星子般的眼睛晦暗无光。我从他布满斑斑吻痕的胸口向下看去,一直到隐藏在睡袍下的、勉qiáng合拢的大腿──这个男人已经被榨gān了,他用身体做赌注,换来一个不爱他的男人的施舍。我叹了口气,打开门,却被他唤住。我回头,他目光闪烁着看我,努力了几次,终于开口轻轻说道:“对不起。”我惨然笑了笑。哪里需要什么对不起,从一开始,就是我一厢qíng愿,直至最后的乱伦,所有过错,都在我。

  富江从回来那天起,就神不见首尾,只在晚上留宿于父亲的卧室。仿佛这里是旅馆,便宜而低贱。我有时会想,也许他谜样的身世,放dàng不羁的xing格,令父亲深深沉沦,而这些,是我永远无法具备的。

  下午回家,父亲照例又不在客厅,我上楼,躲在卧室门外偷听,一片寂静,半点声响也无。我放下心来,推门走进去,却被眼前的景象深深惊骇,化石一般定在原处。

  我看见一片红色的烛海中,父亲赤luǒ的身体被闪着黑光的皮鞭纵横缚住,高高倒挂在墙上。他的双腿被扯开分在身侧,yīnjīng直立固定,尿孔中cha着一截点燃的细烛。他身后的肛门里,是粗若成人手臂的红烛,燃着秀丽的明火,烛泪颗颗晶莹,长长短短凝固在腹部。父亲已经昏厥,被口具塞满的唇角淌下血,滴在地上,仿若处子的落红。

  我的周身,结起寒冷的冰,下腹却涌上洪流般的火热,冰火jiāo加,如在地狱中历练。父亲像是于火海中葬身、又于火海中重生的凤凰,携着最后一刻绝望的挣扎,绽放出美丽的死亡之光。我呆呆站着,看见富江立在屋的中央,缓缓向我转过头来。

  “器皿。”他咧开猩红的唇角,声音像是飘dàng的轻纱,“以ròu身做器皿,这是世间最美的烛台。”他抬起手,怜惜地抚着自己的指甲:“我丧失多年的艺术灵感,终于在这一刻找回。”他拾起一根削尖的细木棍,走到父亲身旁:“装置,陈设。没有毁灭和灾难,就没有昙花一现的美。”木棍直直cha进父亲的rǔ首,鲜红的液体流出,他用一截蜡烛,点燃了那根木棍。

  我的眼前,炸开血色的花,慢慢染红了整个角膜。

  ── 毒 ──

  父亲在我怀中醒来,嘴角还挂着一丝血,我低头,将那抹鲜红温柔地舔去。他的眼神,慢慢恢复了清明,然而立刻又蓄满了恐惧,喉中发出嘶哑的喊叫。“莫怕。莫怕。”我安慰他,伸脚踢开近前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我杀了他,你再也不会痛了,再也不会了。”父亲持续地哀鸣,双手揪着头发,额上爆出条条青筋。我死死压住他,嘴里泛起苦涩的酸水。许久之后,他像瘪了的气球一般软软瘫下去,眼睛直直盯着地板上富江的断肢,黑色的瞳仁像一口枯深的井,没有一丝活气。

  我紧紧抱着父亲,恨不能与他融为一体。富江死不瞑目的双眼望着我,内中流露出笑意,像一种蔓延的、黑色的毒。

  日子一天天过去,父亲沉浸在对死去的富江的缅怀中,我却被日渐增加的恐惧扼住喉咙,不能呼吸──富江被遗弃在卧室地板上的碎尸,正缓慢生长出骨骼,筋ròu,皮下组织,脂肪,皮肤,毛发,指甲……每天,他们像丑陋的蠕虫一般在地上爬行,所过之处,拖出一条条令人作呕的尸水。每一个尸块,都成长为一个新的富江,携着尚未完成的、残损的肢体在卧室中四处游dàng。

  第十天,卧室上锁的门被人撞击,发出刺耳的声响。我提着父亲的双脚,将他拖向门外。“走啊!”我声嘶力竭地喊,“走啊!他们就要来了!他们就要出来了!”父亲的十指死死抓住门框,指甲扣得发白。“不!”他沙哑地吼叫,“让我见他!……”他的眼中流出澄清的泪,滴滴嗒嗒掉落。我失了力气,颓然倒在地上,心如死灰。遥远而又极近的地方传来碎裂声,那扇门,终于报废。

  我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片洁白的胴体,像是山间的浮云,又像是地狱的忘qíng水。那片洁白,缓缓飘近,我终于看清,是十几个luǒ身的富江,涂了鲜红的指甲,黑如子夜的长发散在玉般的肌肤上,流光飞舞。他们嫋嫋婷婷走来,仿佛出泥的白莲,而不是滋生于尸块的肮脏ròu身。父亲呆呆坐在地板上,眼中流露出困惑,惊恐,以及我无法忽略的痴迷。

  “富江……”我的嗓子已经哑了,周身似一堆散ròu,聚不起半分力量。我看着父亲被拉过去,拉过去,渐渐湮没在那片洁白的ròu身中,仿佛被毒花吞没的昆虫,一去不返。“富江……”我的眼泪,终于流出眼眶。我伸长了脖子,想要寻找父亲,视线却被一只只细白的胳膊遮挡住,觅不到落点,辨不清方向。我听见父亲发出凄厉的叫,一只古铜色的qiáng健臂膀从人堆中伸出,徒劳地在空中乱抓一气,终于软软垂落在地面,像一截萎顿的枯枝。

  我的脸上,眼泪淌成了河,如决堤的洪水,止也止不住。我慢慢向前爬,终于在人墙的fèng隙中,看见父亲灰败的脸。他死了吗?他是不是死了?如果他死了,那该有多好。我捂着嘴,看着三条狰狞的男根捅进他的股间,仿佛匕首搅动伤口,飞出血的喷泉。他被yīnjīng塞得满满的口角,渗出混浊的白沫,那双星子般的眼睛,变作两个深黑的dòng,再也没有活气。

  我的喉中,终于迸发出几声尖厉的嘶喊:“富江!富江!……”我扑过去,抓住离我最近的富江,拼命向外拉拽。他回过头,冲我笑了笑,轻轻挥手,我便重重摔在地上。我再次冲过去,又再次被踢开。第三次,第四次……我的眼前,已经什么也看不清,耳中也响起擂鼓般的轰鸣,我定然是疯了,只想着要杀了他们,杀了这无数个低贱的生物,杀了这无数个恶魔般的富江。

  影影绰绰的,我看见一张美丽的脸出现在面前,唇红得像血,面白得似霜。“为什么……”我已经哭不出来,也许下一秒,我就会昏过去吧。他妩媚地笑了,说:“因为我们是富江啊。你忘了么?”他抚上我的脸:“你也是富江啊。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我之间,本没有差别啊。”他凑得更近了些:“富江是毒,无限地裂变,无限地繁衍。你和我,还有他们,我们永远不会死,就算地球灭亡了,我们也会一直活着。”

  比瘟疫更可怕的,生长的毒。我的眼前一黑,世界的影像闪了闪,终于黯淡无光。

  ── 葬 ──

  我缩在墙角,轻轻推着摇篮,像一具僵硬的行尸走ròu。时钟敲响六下,我起身,取出冰箱中的饭菜热了热,托在盘中向楼上走去。途中路过坐在沙发上的富江,三张相同的脸冲我笑了笑,我打了个寒颤,别开眼,低头继续走路。

  推开门的时候,两条凶器正一前一后从父亲体内拔出,我装作看不见,将饭菜放在地上,退到一边。父亲的身体轻微抽动了一下,几不可见。直到富江离开,诺大的房中只剩我和父亲,我走过去坐在他身旁,低低对他说:“爸爸,吃饭了。”他空dòng的眼睛瞟了我一瞬,内里闪过一点火星,幽暗晦涩。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沙哑地说:“给我药……求你……”我知道他指的是避孕药。我的身体抖了抖,想起父亲分娩时的qíng形,心中涌起酸意。我温柔地抱住他,轻轻在他耳边说:“有一种方法,令你永远也不会怀孕。”他的眼睛亮起来,像星子一样,我望着他瞬间充满希望的快乐面容,喉咙哽咽住,再也说不出话。

  富江进门时,我正剜下父亲的另一只眼,抖抖瑟瑟向嘴里送。我的泪水流了满脸,与泪水混合在一起的,是父亲新鲜的血ròu。我早已尝不出味道,味觉似乎变成一只巨大的毒瘤,侵占了我的整个身体,最后开成一簇怒放的花,层层叠叠向天边蔓延过去。我捧起父亲小腹中流出的肠子,胡乱塞进口中,湿热的血迹抹在脸上,仿若绵绵的细雨,在百年的旱季之后,滋润我gān涸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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