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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子_筱禾【完结】(7)

  『你的钱就算了,我不要。』我说着将钱扔到chuáng上:『我可以申请特困补助,再找个家教的工作。』这些话只是说说,其实我还从没想过申请补助或打工。

  『你真不要』?他问

  我摇摇头。

  辉子看着我眨眨眼睛,舌头好像在嘴里动了一下。他又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到桌子上的一包火柴上。他拿起火柴,从里面抽出一根,嗤地点著,不慌不忙地从那叠钱中取出一张,缓缓地送到火里,那张十元的票子很快被点燃,变成了一缕青烟,袅袅散开。辉子一手举着还没烧尽的票子,另一只手开始取第二张。

  我一把攥住他取钱的手腕,陪着笑脸:『别烧了!与其都让你点了,还不如留着让我遭蹋呢!』『这才是好小子!』他也笑了,又用手在我的头上胡乱摸了一把。

  这时一个同学进来,他抽抽鼻子:『什么味道?你们烧什么呢?』『……』我含笑缄默。

  『烧票子。』辉子轻描淡写。

  然后我和辉子一同爆笑……

  我陪辉子在校园里闲逛,为他介绍每桩建筑,辉子像是听得很有兴致。偶尔碰到认识的同学,我就大颜不惭地介绍:这是我哥,从北京来看我。辉子走在校园里很显眼,一看便知他不是学生。其实辉子的五官算清秀型,甚至脸形带些稚气,身材中等偏高,也不是过分地健壮,但他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中却流露出与他年龄不相附的成熟,还带股桀傲不训的野气。

  『gān吗跟人说我是你哥?』辉子笑问

  『那你是我什么人?』我也笑:『等会儿咱们去校外吃饭吧,我请客,用你的钱。』『不了,我还有事儿。』

  『我不管,你今儿听我的。』说完这话,自己不禁一惊:我居然在撒娇!

  『真不行,小洋。小威还在等我呢。』

  『小威也来了?!』

  『他在上海有个姨,身体不好,他妈一直想让他来看看他姨,正好我陪他来。』原-来-如-此!!!我抬起头,又是个美丽的夏日huáng昏。我转过脸面对辉子满眼含笑着说:『原来是带着‘磁器’到上海渡蜜月了?』辉子一惊,他看着我,然后会心地坏笑:『书念的多就是聪明!』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搂住我的脖子,往下按。

  我一弯腰,挣脱出他的手臂,『哈』!发出一声怪笑。

  辉子一定不知道那天他走了之后,我没有去食堂打饭。我先徜徉在上海的大街小巷,然后信步来到huáng浦江畔,欣赏着美丽的夜景。那景色使我留连忘返,以至于我在江边矗立一宿。我一边陶醉着良辰美景一边想着李长辉的高明,他总是让我从幸福的巅峰一下跌落到绝望的深渊,待我稍稍平静之后,再反复一次。那好比玩过山车,一个俯冲接着一个俯冲,这确实够刺激,就是不知道我并不特别qiáng壮的心脏还能承受几次这样的惊吓。

  学习真是好东西!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不喜欢学习,当一个个单词被记忆,一道道习题被解决时,你会发现那是一件如此简单、轻松、愉快的事qíng。它不会象其他,如亲qíng、友qíng、爱qíng这些乌七八糟的玩意儿,剪不断,理还乱,yù求无门,yù罢不能。我又象初中那样,沉浸在学习的幸福中。

  六

  大二那年寒假我仍计划留在上海,我确实有很多理由。比如在学业上我想做些社会实践、准备托福考试,在思想上我要战胜自己的软弱,摒弃那些不道德、荒谬的念头。那时我常对着镜子感慨万分,我为自己的与众不同难过,为内心的孤独哀怜,为寂寞的选择而无奈,为勇敢的决定而自豪!那个chūn节我没回家过年,因为我痛苦,因为我挣扎,因为我矛盾,因为我逃避……后来我终于明白,因为我自私!!

  爸妈是大年三十的前一天赶到上海的。那天我正一个人在宿舍里背托福单词,他们见到我时高兴坏了,我妈都流下了幸福的眼泪。他们没有因为我不回家过年而责备我,甚至没问我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学校读书,虽然他们看到偌大的校园空空档档,很少有几个学生。我妈拉着我的手盯着我的脸,她好像要在我脸上寻找到什么,不停地问我吃的好不好,住的好不好,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真脆弱,差点儿就扑到她怀里痛哭一场,还好我没那样做,否则事后我定要打自己一顿。

  虽然我十分不请愿听到辉子的qíng况,他们还是告诉我辉子现在生意做得很好,在动物园那一带开了个店铺,专营高档服装。

  『菜站的活儿他不gān了?』我问。

  『辉子那孩子多jīng呀!』我妈回答:『他档案关系一直挂在菜站呢,上下打点得好好的,人都不用去,还照给他发工资。』『辉子是挺有能耐的,从小就比我qiáng。』我说

  『他怎么能比!坐过大牢的,现在不就是靠坑蒙拐骗嘛!』我爸说话时的轻蔑让我有些发冷。

  『要我看比咱小宁qiáng。你说咱家现在,多少事儿都是人家辉子帮着想着。』我妈说的小宁是我哥。

  我父母在上海陪我过了一个革命化的chūn节,后来听说他们回家后,我爸感冒发烧,大病一场。半个月后,我接到辉子寄来的三百块钱,和一封短信,信上说他现在挣钱特容易,家里都挺好,并让我暑假一定回家,如果我不回去,他就找几个人给我绑回去。

  我知道辉子一般言出必行,为了不至于被他绑架,二年级夏天的暑假,我回到北京。

  面对辉子,除了有些生理上的不快以外,心理上倒还比较平静。其实每天我也不常见到辉子,他很忙,经营着一个小商店,两个摊位。他雇了两个外地女孩帮他看摊。进货、标价这些事都由他本人负责。我也忙,忙着会见我的高中同学。我哥已经去了广州,据说在那里帮人做生意。

  临回家前我告诫自己:我要带着自豪走进熟悉的院子,两年的大学生活已经使我趋向成熟,丰富的知识武装了头脑,学会了解脱,变得坚qiáng,活得潇洒……然而没过太久,就发现所有这些想法原来都是少年的轻狂、自以为是、自欺欺人。

  那天院子里和往常一样安静,我爸上班还没回来,我妈正烙饼,准备我爱吃的大饼卷菜。我拿着一份刚买回来的晚报仔细阅读。好像辉子家没人,他妹妹们一早打扮得漂漂亮亮说是去某个地方玩,他妈在居委会已谋得一官半职,听说还是靠着辉子的关系,我爸总感慨说:如今,钱的力量是无穷的。辉子爸因为身体原因两年前就退休了,已经加入了街头下棋的行列。我一天都没看到辉子,没见他出去,也没见他进来。

  我妈已经在院子里烙好一张饼,撕下一块递给坐在台阶上看报的我,问:『行吗?』『嗯』我头也没抬的用手接过来放到嘴里,嚼着。

  辉子爸进来了,左手里提着一大堆东西,右拿着瓶酒进了院子,我向他打了招呼。

  『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还买菜?』我妈问

  『今儿是我们辉子生日,这不他妈让我买的!』辉子爸说『呦,我都忘了,那今儿晚上我给辉子端一碗长寿面过去。』『还这么客气,gān吗?』辉子爸应承着去开房门今天是辉子的生日,他今天才刚满二十一岁,总觉得辉子很大,其实就比我大七个月。我想着拿着报纸进了房间。

  大概有五十秒之后,从辉子家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还夹杂着辉子爸的叫骂声:『打死你们这些臭流氓!王八蛋!』『这是怎么说的?』我妈问过后,嘴张得老大,奇怪地向辉子家望去。

  我走出屋子,紧张地盯着辉子的房门。

  一会儿,一个男孩冲出辉子的屋门,飞快地向院外跑去。对!那是小威!我心头掠过一阵狂喜!

  叮咚霹啪的声音依然继续,辉子爸的咒骂声也在继续:『狗改不了吃屎!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心中的狂喜只是瞬间,顷刻已被恐惧代替,好像辉子爸骂的每一句话也是冲我说的,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辉子!!

  那天晚上,辉子没有庆祝他的生日,因为他爸病得很重,他妈也差点昏倒。辉子用平板儿三轮车把他爸从医院拉回来后,就一直在chuáng前侍候。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我没有听到,但我肯定,辉子二十一岁生日那晚,他得到了一大堆他父母能想到的这世上最难听的脏词儿。

  对于辉子家的风波,起先我爸妈搞不清源尾,我妈问我,我说我怎么知道,大不了就是辉子结jiāo坏人了。后来我爸终于想明白了,他惊得皱起眉头说:『这辉子是彻底完了!』他得出结论。我妈对辉子一向是三七开,可这次她不但觉得辉子比流氓还流氓,而且很为我的安全担忧。

  就象那时社会上经常括流行风,这些小院儿们也开始括起了辉子风。大家对辉子的事儿讨论得相当具体、细致,我当时没有做些笔录,如果写下来,放在qíng色小说栏里也是火爆的一篇。为了这事,我和父母大吵一架,我指责他们将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妈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是他们不说别人也会知道。我爸问我gān吗这么护着辉子,我盛怒之下,用八十年代大学生的口气狂吼:『你们让辉子将来怎么做人,人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力,又没妨碍到你们,为什么要落井下石?你们没有一点为人起码的善良!』 我发表完高论,乘着二老需要一断时间反应,转身冲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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