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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的声音_蝶之灵【完结】(12)



程悦按传单上的地址找了过去。房子是在一个大院子里,里面很多间房都租了出去,住着各种各样的人。条件并不好,但是租金便宜,而且包水电费。有公共的浴室和厨房,对程悦来说,已经足够了。

十平米的屋子,一张单人chuáng已经占据了屋内将近一半的空间,角落里有张书桌和凳子,窗台上还有一盆长期没有浇水,快要枯萎了的月季。

程悦把行李箱放在木板chuáng上,找了把扫帚开始打扫。

他从来都不怕吃苦,不管在家还是在宿舍,他都做惯了这些零碎的家务。
可再苦的条件,又哪比得上心里的苦。

他跟江子东这群人,同一屋檐下住了几年,qíng同手足。自大一分到一间宿舍以来,几人便兄弟相称,无话不谈。
可如今,自己突然间变成了同xing恋。连以往最信得过的江子东,都没有办法坦然接受,更何况是别人?小威和阿荣要是知道,又会怎么想?

可是,程悦不后悔。

他从来都是敢做敢为的人。看似xing格温和,骨子里却极为倔qiáng。
他不后悔那个雨夜跟叶敬希的相遇,不后悔对叶敬希的那些关心和帮助,更不后悔自己渐渐沉沦。哪怕面前是深渊,看不见出路,也没有尽头,可是已经跳了下来,那只能接受现实。
——只要不连累到喜欢的人就好。

想起叶敬希微笑的样子,程悦的心脏不禁阵阵刺痛。

一下午的时间,程悦终于收拾好了房子。
木板chuáng上铺了一条新的蓝色格子chuáng单,书桌上也盖上同色的布,来遮住那些擦不净的脏污。狭窄的空间被他重新整理过后,倒也gān净整洁,有个小家的样子了。

程悦喝了口水,润了润gān涩的喉咙,看着那chuáng单突然想起远在南方的父母。他记得,这条chuáng单还是上大学时妈妈亲自买的。

人在孤零零的时候,特别容易想起亲人给予的温暖。此刻的程悦,也特别想听听父母的声音。

程悦拿出手机,从电话薄里翻出家里的号码,拨了过去。

嘟……嘟……

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程悦倒也没介意,以为父母还没到家,就把手机挂了,随手拿了条短裤,去院子里的公共浴室洗澡。

回来的时候再次拿起电话拨过去,响了很久,还是没人接。
程悦心中一颤,渐渐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突然想起,上次父亲打电话来已经是很多天前了,这一个多月他往家里打过几次电话,每次都是妈妈接的,爸爸总是不在。

嘟嘟的忙音还在响着,程悦紧紧撰着电话,刚换的衣服很快被汗水浸湿了。

良久之后,电话终于被接了起来,耳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喂,请问你找谁?”
程悦怔了怔,那女人的声音太过沙哑,跟记忆中妈妈温柔的声音差了太多太多。
程悦有些犹豫的开口道:“妈,是我。”
“程悦?”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才柔声问道,“怎么这时间打电话给我?吃饭了吗?”
程悦轻声道:“吃过了。”
“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程悦紧了紧手指,终于忍不住道,“妈,你是不是有事qíng瞒着我?”
“没有啊,怎么这么说?”
“爸爸并没有出差,对吗。”程悦平静的说着,“妈,家里出了什么事我有权利知道,告诉我好吗?别让我担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是你爸要我瞒着你的,他怕影响到你的学业。你爸爸他……得了……食道癌,”妈妈断断续续艰难的说出这个残忍的事实,说到后面,声音已近似哽咽,“是上个月发现的。已经是晚期了。本来想等你考完试放假的时候再告诉你,可现在……病qíng恶化的太快,想瞒也瞒不住了……你要是能请假的话就回来一趟吧,见见你父亲……我怕再晚几天,连最后一面都……”

程悦整个人都懵了。
一瞬间,大脑竟变得一片空白。
突然从电话中传递来的噩耗,如同当头浇下一盆冷水,浇的程悦全身冰凉。

程悦紧紧用手捂住嘴,说不出一句话来。指尖剧烈的颤抖着,连手机都快握不住了。
妈妈带着哽咽的声音反反复复的在耳边回响,食道癌,晚期,病qíng恶化,最后一面,那些晴天霹雳般可怕的事实,让程悦完全呆住了。
他还记得,前段时间爸爸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听起来那么的开心健康。可如今,却得了这种病。这种病那么残忍,让人完全不能进食,只能靠输营养液来维持生命。程悦记得以前,爸爸总是教他做各种各样好吃的菜,他还说,吃好吃的东西是人生最大的享受,可如今,他却再也咽不下任何食物了。

 

十三章 父亲 ...


周一的时候,程悦回到学校去办休学手续。
现在,病重的父亲,劳累过度的母亲,还有年纪那么小的程乐,都需要自己的照顾。所以程悦慎重考虑过后,跟学校提出了休学半年的申请。

他拿着申请表去教务处签字,回来的路上,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程悦想避开他,可这条笔直的校道根本避无可避,何况叶敬希已经发现了他,正款步朝他走了过来。
“程悦,好久不见。”叶敬希轻声打招呼,脸上带着微笑。
程悦沉默的点了点头。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叶敬希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不禁关心的问道。
“没事,可能太热了吧。我先回宿舍了。”程悦随口编了个借口,转身走开,却被叶敬希轻轻拉住手臂——
“宿舍不是走这边。”叶敬希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程悦的手指蓦地攥紧,可叶敬希的力气更大,霸道的把他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然后夺过他手里的表格。
“休学?”叶敬希惊讶的道,“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突然休学?”
“跟你没关系。”程悦僵硬的说。
叶敬希怔了怔,随即柔声道:“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
程悦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

朋友?为什么他们总是把自己当成是朋友?
口口声声说着朋友,却毫不犹豫在他心口上一刀又一刀划下去。
江子东如此,一边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有心事就说出来,等自己忍不住告诉他的时候,他却马上变了脸色,再也没有联络。叶敬希也如此,自己那么喜欢他,他还一而再再而三用“朋友”这两个字在他伤口上撒盐……
在他们口中,朋友这个词就这么廉价吗?

“够了。”程悦冷下脸来,用尽全力甩开叶敬希的手,回头过来,一字一句的道:“叶敬希,你听好,我不稀罕你这种朋友。以后,我的事qíng,也请你不要再管。”
一句话,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说完之后,连眼前都有些晕眩起来,程悦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回到那老旧的屋子的。

坐在chuáng上发了一会儿呆,这才发现脸上竟有一行未gān的泪痕。程悦一边鄙视自己没出息,一边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脸,然后打电话给火车站订票。
这样也好,自己一个人办好休学手续,独自回家,回到父母身边,把那份不敢说出口的感qíng,永远的藏在心里。那些该死的朋友,就全都抛去脑后吧。现在最要紧的,是家人。

程悦几乎是逃难一般离开那个城市的。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回到熟悉的家里。打开门,暖huáng的墙壁,gān净的地板,自己房间里拉了一半的蓝色窗帘,弟弟屋里的那些积木玩具,还有父母卧室里那张洋溢着幸福和喜悦的结婚照片。
那是他长大的家,处处都那么熟悉。如今,除了人的气息什么都不缺。

程悦把行李箱放下,冲了个冷水澡洗去旅途的疲惫,这才换了身衣服往医院赶去。

他终于见到了父亲,可他却不敢承认躺在病chuáng上的男人是他的父亲。

那个男人眼眶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嘴唇白到毫无血色,原本弹钢琴的漂亮双手,现在也没了灵活圆润的指尖,只剩骨节难看的凸出来。手背上还扎着针管,白色的营养液正一滴一滴缓慢的从针管输进身体里,来维持他的生命。

程悦完全没法把那个人和自己的父亲联系起来,他甚至叫不出“爸爸”这两个字。
他只是狠狠的抱着头,跌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着病房里那个面huáng肌ròu的男人,程悦的胸口像是压了快巨石,沉重到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
“回来了,怎么不先给我个电话?我好去接你。”妈妈把手轻轻放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柔声问道,“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程悦轻声答道。
事实上,在火车上一天一夜程悦都没有合眼,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妈妈哽咽的话,癌症,晚期,最后一面,那些凌乱的信息把他的思维完全搅乱了,根本就没有心qíng吃饭。

程悦抬头看了妈妈一眼,她最近劳累过度,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程悦鼻子一酸,紧紧握了握妈妈的手,然后站了起来,“我进去照顾他。妈,你先回家休息吧。”

爸爸的jīng神很不好,在程悦坐在chuáng边之后,才勉qiáng睁开眼睛。
看见程悦,嘴角扯出个微笑来,伸出手想握他,手指却完全使不上力,程悦赶忙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轻声说:“爸,我来看你了。”
握在手里的手指,瘦的只剩皮包骨头。
程悦还清楚记得,以前爸爸教他弹钢琴的时候,手指是那么的漂亮。小时候他总喜欢把头枕在爸爸的腿上,一根一根数着他的手指,还赞叹说爸爸的手指又好看又灵活,弹琴的时候,就像在琴键上跳舞。
可如今,他的双手骨节凸出,皮肤又huáng又皱,手背上满是打针留下的青紫瘀痕。那些瘀痕是那么的刺眼,程悦看在眼里,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疼。

程悦更紧的抓住了他的手,好像不抓紧一点,他的生命就会流失一样。
“爸,你好好养病……家里,我会照顾的。你安心吧,很快就能好起来。我等你回家,你上次教我弹的那首星空,我还没练熟呢。”
程悦挤出个笑容来,声音却有些哽咽。
他知道那些好听的话,只是在安慰自己。到了这个地步,他心里很清楚,爸爸已经时日不多了,每一天,都在辛苦的熬下去。

听了程悦的话,爸爸只是微微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盖在程悦手背上,拍了拍。
现在的他,已经虚弱到了连话都说不出的地步。

***

父亲的病qíng越来越严重,已经完全不能进食,只靠营养液的补充来维持身体的消耗。

程悦整天守在医院,寸步不离的照顾,帮他洗脚,擦身,到后来连大小便都要在chuáng上解决,那些秽物程悦都是亲自处理的,作为儿子,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眼睁睁的看着父亲一天比一天虚弱,看着那些白色的营养液一滴滴流入他的身体里病qíng却毫无起色,看着他眼皮越来越沉重到后来甚至一整天都睁不开眼睛,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让程悦的心qíng变得愈发沉重起来。

直到如今才发现,自己对父母的关心实在太少。上大学之后,跟他们的jiāo谈更是少的可怜,起初一周一次电话,后来渐渐变成半个月一次,一月一次,每次打通电话也只是公式化的报告自己的近况,根本没有多余的jiāo流。

可是现在,想跟父亲多聊几句,父亲却躺在chuáng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人总是这样,以前拥有那么多关爱的时候,一点也不懂珍惜,到如今父亲病危,才知道自己错过的实在太多,再也无法弥补。

转眼一个月过去,学生都放了寒假,再过几天就要过年。
程悦搬回了家里,把弟弟也接了回来。
以前过年的时候,妈妈工作忙,年货都是爸爸筹备的。他会准备很多的菜,一样一样教程悦怎么做,还带着程悦程乐两兄弟一起蒸很多的包子。如今他躺在病chuáng上,这个年便过得格外冷清。

整个小区都洋溢在过节的喜悦氛围中,小孩子们都穿着新衣,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鞭pào,家家户户也都打扫gān净房间,贴上了对联。

只有程悦家里没有丝毫过节的喜悦。

弟弟程乐知道父亲的病qíng之后也很少出去玩了,整天跟着程悦去医院看爸爸。
只是他从来都没有哭,他还坚定的认为,父亲很快会好起来。看着他一脸期待的样子,程悦都不忍心说实话。

腊月三十那天傍晚,程悦一个人在厨房里煲汤,心想妈妈最近太累了,该喝点jī汤补补。
揭开锅盖,热气扑面而来,程悦刚把葱放进去,手机却突然响了。
氤氲的热气让程悦眼前有些模糊,没有看来电显示便直接接了起来。

“程悦,还好吗?”

耳边传来的低沉声音,让程悦猛然僵在原地。

太久没有跟他联络,甚至以“不稀罕你这种朋友”这样无qíng的话作为收尾的。如今听着耳边依旧温暖的声音,一个“好”字,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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