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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沙洲冷_桔子树【完结】(3)

  如今更加觉得心里不舒服,满心要走。回去,独自一人关在书房里,去临那幅字,一切的心cháo涌动便都可得平复,于是打一个诓子,只说要在近前走走,暗地里却派了老仆去请她闺阁里的姐妹来陪她。

  景彻栖在枝头,白衣掩在杏花里并不太分明。

  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得纷乱,口中发苦。他这次出来,本是为了见他的,却不想这样早就见着了人。电光火石之间,竟只知道要逃,下意识的一掠而起,躲在一树杏花里面。

  如此,他找不着他,他却能看见他!

  看到的不算多,竟也让他看全了那郎qíng妾意。

  牙,咬在下唇上,硬生生勒出一道血痕,幸而他走得急,否则景彻疑心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死在这棵树上。

  世人总爱把桃花附作那旎丽的事,而在景彻看来,杏花要勾魂的多,单薄如纸的花瓣,一点淡水色的红,因那清凄的缘故,而更显妖娆。

  看那人黑衣肩头点染着片片粉白,景彻几乎想伸出手去拈起来,再喂他吃下。然而却没等他实施,之谦已轻言浅笑着jiāo待几句,转身,离开了。

  那一刻,景彻看到一瓣杏花自眼前划过,放到无限大,落得奇异慢,遮住那一袭纯黑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

  挣扎着跃下枝头,胸口的刺痛已经狞猊开利爪,景彻抑不住,咳得几乎跪地,整方汗巾都沾透,索xing只以手掩口,鲜血却自指间滴落下来。

  正在昏天黑地间,却伸来一只手,一只女人的手,用一方轻软的手绢儿把那血迹擦去,款款的……景彻茫然的抬起头,竟是青青,一时无措起来。

  “夫人……”有些呐呐的,不过,是该要道谢吧。

  “你终于来了!”青青幽幽道,那声音里带着一缕惆怅,几分怨恨,些许心酸。

  景彻听出来了,是以全身一震:“你……”

  “那一日,你们在外面,我都看着了!”那一日,是她的喜宴,她心里怀了只雀儿守在喜房里,等那命定终生的人,等到心焦。只听得院子里几声异响,她太好奇,做姑娘是不该这么好奇的,所以老天罚她。

  “难为你竟还记得。”景彻有些心虚,也只有对着她,他是心虚的。

  “见过你的人,有多少是可以忘掉的?”这倒是实话。

  “你这次回来,是要带他走么?”青青bī视他,坦然无畏,那是她的男人,而她,从不曾做错什么。

  “他不会肯的,”景彻黯然:“你是知道的,他不会肯!他早忘了我!”

  “忘了你?”青青冷笑:“连我都没来得及忘记你呢!这些年来,他只穿黑色的衣裳,只喝山西的汾酒,你留下的那幅字,他每天要临上一百遍,那方玉,也是你给的吧?”

  “真的?”景彻心中狂跳,脸上的喜色如何也掩不去。

  “假的!!”青青赌气,眼中一片晶莹,竟滴下泪来:“我纵能哄得了你,又有谁来哄我?”

  “你恨我吧?”

  “我自是应当恨你的,”青青凄楚的却无奈:“我恨得你,恨不得……可偏偏是你,却又恨不出来似的。王景彻,你便是那个王景彻吧?景彻,我听得他在梦里念这名字,我想说什么人这么厉害,让他念念不忘。想不到,居然是你,那字没落款,贴子上却有王家的徽记。王氏景彻,纵然是我这没见识的,也如雷贯耳的听过,居然是你,我还有什么话好说。”

  “夫人,我这次过来,并非为了同你争夺丈夫。”这也是实话,他是从不去旁人手里争夺的人,从来都是他心念动动,一切便是他的了,偏偏他全不在意,今生唯一在意的,他争不到。

  “你以为若非他自己有决定,凭我竟可以与你争什么吗?不必这般抬举我,我本这里面最最无足轻重的人!”青青牢牢看定他,忽而带着泪笑开来:“也罢,真到了那一日,记得帮我同他说,莫要骗我。还有,他心重,莫要bī他!”

  她一口气说完,狠狠瞪景彻一眼,那眼中不是没有怨毒,却一咬牙,毅然决然的走了。

  王景彻怂然动容,何之谦,他爱的男人,娶的妻子果然不是俗品。

  第3章

  据说卫玠当年从豫章至下都,因为世人久闻其名,整个城市都心旌摇dàng,围观的人群蜂拥而至,站成一堵墙,竟硬生生将一个美男子给看死了。

  王景彻不是卫玠,而他与卫玠的唯一区别仅仅在于,卫玠会被看死,而他暂时不会。

  西子湖畔,烟花妩媚地,富贵温柔乡,本就是文人雅士流连之所。如今名动天下的才子来了,连西湖的水都沸腾了,所有的目光,无数的目光,都在投向他。

  风雅的,附庸风雅的,络绎不绝的上门去,求见一面,或是求字。

  而且这一次景彻出奇的好雅兴,居然有求必应,然而--

  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

  来来去去只这么四句,一遍又一遍,总也不肯写成一个整的,也不肯换新文字。

  不过众人也不敢qiáng求,名士嘛!总是要有点怪癖的,若是惹恼了他,连这几个字都不肯写了,这要怎生是好?

  “你真得不愿出去走走吗?你已经好些日子没出门了!”青青柔声细语的劝着,这几日竟过得风平làng静,只熬得她心力憔悴,索xing就让他知道吧,让他知道了看他怎么办,也好过整天这样悬在半空中过。

  “不必了吧!”走出去,人多口杂,保不定会听到些什么,总是不及家里清静,尤其是这几日不知道为何,心里烦燥的很。

  “诗会的贴子来过好几道了,一次一次的回,总是不好呢!铭彦又要怪我缠着你了。”去吧!也好早做决断,一了百了。

  “可是我终日在你眼前晃,惹你心烦了?”他不是看不出青青心底的忧郁,只是她不说,他也不愿去问,维今之计,他只要保住自己的心思平和就已经是对她最大的仁慈了,再多一份的忧烦他真的已经担不起。当然,这里头也有自私成份在,关心才乱,若是当年对着那个人,可曾忍心看他眼中有半点化不开的墨?

  他也知道自己娶得贤妻,陪他守着几亩薄田过着清苦的生活却毫无怨尤,更兼得jīng打细算,内内外外的cao持,好让他得以两耳不闻那窗外的事。她是真正的好女人,本该配得个好男人,老天实在是待他不薄。

  他也想待她好一些,却无奈心不由人,只得一味的温柔容忍,只要是她真心所想多半都会随她心意,所幸她也从不曾无理取闹。

  如今看那双清水眼里含了几分怅然,之谦倒也有些不忍,笑道:“那我便出去晃晃好了,去烦别人,不来烦你了。”

  临出门时一回首,他看到一道目光追着自己走,不见欢喜,竟有几分哀恸的依依之qíng,之谦有些惊讶,却不及细想。

  到了湖边,才发现今天与会的并不单单是那帮平日里相熟的友人,更兼得些世家公子、豪门贵胄,占了西湖上最大的一座画舫,上下两层,竟都挤满了人。

  之谦里里外外找了几圈也没找着铭彦,心里更觉无趣,本想立时走人,却不想船已经离了岸,只得拣个偏避的位子坐下来,等。

  铭彦也姓王,若是循着族谱往上查据说与琅琊王家也有点蛛丝马迹的关系,当然人家未必会认。同是小乡绅出身,又是一个塾子里出来的,再加上此人生xing灵动跳脱,与之谦一动一静倒也绝配,遂成好友。

  人声鼎沸,四下的嘈杂碎成一片乱响,之谦怔怔的坐其间,为自己与人世造出一道无形的墙来,于是眼前一片模糊,四周都寂静下来,那些跳动的、忘乎所以的身影,渐渐的消逝了,缥缈了,冷却了。

  回头望,这一片湖光山色与当年无异,同那岸边的桃花与湖间的新荷。

  当时,与那个清峻的男人一起并肩流连在这huáng昏jiāo错的湖岸,看烟云水气,丰山秀水……金光在水面上跳跃,映到他的脸上,转眸一笑,几追仙姿。

  “你看我做甚?”极温柔煦暖的笑意,唇边有浅浅梨涡。

  “不能看么?”他扬眉。

  “那我要看回来!”咬着牙笑,在他耳边细语,知道他受不了。

  在有些时候,景彻更像个孩子,一个骄傲而孤单的孩子,可惜太骄傲,也太孤单!

  水风轻,苹花渐老,月露冷……

  故人何在,烟水自茫茫。

  忽然看到舫内的人流蜂拥着往外挤,原本是一锅乱粥,如今沸了,到处在冒着泡。一个个脸上带了惊喜的神气,兴奋的,焦燥的,眼眶都带着红,然后,蓦的,一下子都沉寂了……何之谦有些讶异,循着众人的目光往外看,随即,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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