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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对背的拥抱_眉如黛【完结+番外】(15)

  直到我骂不下去了,戴端阳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他铁青着脸问我:「还剩几年?」这句话我听懂了。

  搜肠刮肚地想了想,我闷闷不乐地说:「还能有八、九年呢。过个八、九年,我都快三十了,你也腻了,我也腻了,正好散伙。」他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会,眼皮突然眨了几下,飞快地扭过脸去,把头仰得高高的,使劲瞪着天花板。

  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六神无主地又挠了几下脑袋,走到窗前,把皱成咸菜的窗帘布一把扯拢了。

  回过头,发现端阳还是侧着脸,就正对着他,有些发抖地把衬衣扣子解开了。

  等他看我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然后又硬着头皮挪开,龇牙咧嘴地挤出一个笑:「天气真热。」见他还是不动,我只好自己走过去,把皮带也扯下来:「别气了。」真没想到,我也有这么一天。

  我以为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吵架,没想到对他来说才刚刚开始。我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把一天掰成两半用,过一天少一天,能凑合就凑合,他却宁愿拿眼下的日子来赌气,好把往后的几十年牢牢攥住。

  我都告诉过他了,我没有明天,他从来不信。

  连着一个月,每天杀气腾腾地去赶上课的铃声,课越上越多,面越见越少,就算走廊上狭路相逢,也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肩撞着肩过去之后,我老是忍不住回头多看他一眼。

  这小子chūn风得意,身边那帮兄弟流水宴似的换了一拨又一拨,只有在人后,才会摆出一副认识我的表qíng。

  他那天拿了我的钥匙,给自己也配了一把,从此每周登门两、三次。我往死里按捺自己的脾气,拿好脸色对他,拿好话哄他,从牙fèng里省出零钱,也在桌子上给他备下几盒糖。

  他心里却一直有个结,一周加起来也说不上几句话。一上门就是脱衣服,拍动作片,穿衣服,走人。

  时间一长我也急了,街口原本有个换锁的锁匠,我拿了人家的业务名片,想着什么时候就把房门的锁给换了,下次他再来,我就死不开门。

  可后来在教室听别人取笑端阳,说他每周总有几天刷牙洗脸弄得格外仔细,嚼口香糖,往身上喷香水,穿得像去相亲似的。

  我脑袋一懵,差点转不过弯。

  等他再上门的时候,我仔细一看,果真是衣着笔挺,仪表堂堂。

  端阳脱了鞋,看见我视线黏在他身上,居然手足无措起来,时不时摸摸头发,用手抚一把衬衣上的皱褶,还想qiáng作镇定:「怎么了,老看着我?」我凑过去一闻,果真有一股香味。

  我朝他咧着嘴,趁他喝水的空档,把换锁的那张名片撕了。

  两个人赤条条滚在一起的时候,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瞥他,他垂着眼睑,眼睫毛抖个不停,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我用手摸了两把,像摸着一个剥了壳的jī蛋,他受了惊吓似的把眼睛瞪得溜圆,我还没过足手瘾,摸了半天,又使劲拧了一把,他眼睛越瞪越圆,我手上越拧越用力,半天才松手,在上面留了一个通红的印子。

  我还要再拧的时候,他就用手捂着脸,像钻井似的动了起来。我抬一次手,他就啪地打一下我的手臂。

  我们两个的关系就像坐着一艘没完没了的破船,快被风làng掀翻的时候,又突然落回海面,被哗哗的大làng推到岸边,又随着退cháo的海水慢慢地往前。

  世上要真能有没完没了就好了。

  我仰躺在chuáng上,看见他悻悻的脸,还有他眼睛里筋疲力尽的我,摇了十几年的破船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小,腥咸的海水从破dòng里涌进来,我能摸到这航程的尽头。

  他下了chuáng,拉好裤链。我还合不拢腿,挺尸似的躺着,直到他拉开门,才捶着背坐起来。

  他歪着头看我,等着我开口,我只好先说:「戴端阳,我们要完没完了。」他咧了咧嘴,似乎也有点高兴,那一丁点喜上眉梢很快又变成了不相信:「是一辈子吗?」我没说话,想了好久,使劲摇摇头。

  端阳脸上露出失望的表qíng。不是一辈子。他的九年,我的一辈子。

  那天绕着学校走了半圈,在矮墙看到几张广告,停下来一看,发现是组乐队的,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正准备撕下来,突然看见戴端阳抱着一叠新课本,几个女孩子紧紧跟着他,一行人说说笑笑地从我面前经过。

  我慌忙追了上去,他们上了楼,我就一直在楼梯口守着,等端阳送完了书,从楼上下来,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分钟。

  我把他拽到角落里,气急败坏地直吼:「你真是助人为乐!」端阳没听懂,我又火急火燎地吼了一句:「你和她们有多熟?」他还是一言不发,唯有我变本加厉:「戴端阳你让我恶心!」他对我有体贴的时候,他对别人没有不体贴的时候,只要这么一想,我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推他、骂他、扬言要揍他,连自己都忘了自己到底骂了什么。

  「还帮别人呢,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忽然反唇相讥:「那你呢?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这才是最要命的一点:只有被一模一样的话骂过,才知道自己骂出去的话到底有多伤人。

  戴端阳甩开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背着我一字一字地说:「钱宁,你就是个胆小鬼。」我扯着嗓子鬼嚎:「我不是胆小鬼!」

  一窍不通好过一知半解,半是明白又揣着糊涂,抡着板砖往你最怕疼的地方砸。我追上去,想跟他讨个明白,对上那双没有半点歉意的眼睛,心里先怯了半截。

  可我越是怕,越是要装出不怕的样子,我扯着他的手腕不让他跑,他朝反方向拽,两个人拔河似的较着劲,我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龇牙咧嘴,背上一层一层的出汗。

  眼看着要赢了,端阳忽然放了手,我收力不及,狠狠地摔了一跤,半天,才哑着嗓子又说了一遍:「我不是胆小鬼。」他沉默了很久,才用脚踢踢我:「起来,别坐在地上。」他连踢了几下,用的力气还比不上流氓摸女孩子脸的力气,「钱宁,地上凉。」他就说了这么一句勉qiáng算是安慰人的话,脸上就露出了后悔至极的表qíng,气愤难平地瞪着我。

  我还是gān坐在地上,心灰意冷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病毒,只要一个眼神就能互相传染,他越是后悔我越是失望,我一脸失望地和他说:「戴端阳,你走吧,我懒得和你计较。」端阳哼了一声,果然掉头就走。我低着脑袋,看着水泥地板上细细的裂fèng,还没从那股要人命的闷疼里缓过气,他又狐疑不定地走了回来,硬是要我抬起头:「你哭了?」我一声不吭,他想把我的下巴往上抬,我就使劲往下顶,他要做什么,我偏要和他拧着。

  端阳的声音大了些:「你真哭了!」

  我猛地一抬头,仰着头看他,让他看个清楚,这张脸上除了凶恶没有眼泪。

  真怪,我喜欢看他笑,原来他喜欢看我哭。

  戴端阳脸上一下子涨得通红,脸上是和我如出一辙的失望。我喜欢糖做的端阳,又甜又黏人,他喜欢棉花做的钱宁,从来不闹脾气。与其煎鱼似的玩我们,何不替我们再量身做一个,何必要让酸得冒泡的的端阳来配石头做的钱宁?

  可我偏偏还红着眼睛,眼珠子跟着他打转,看着他心里就疼,不看着他心里就难受。

  戴端阳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这回是真走了。

  戴端阳仍然会到我家坐坐,只是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一进门,我们往往先要大吵上一架,吵到筋疲力尽为止。

  我一肚子的火气腾地窜起来,连自己也压不住,越筋疲力尽脾气越大,像爆竹一样一点就着,直到把自己炸成灰。

  过去迁就我的端阳彻底死了,我把气出在他身上,他开始原封不动地还给我,哪怕只有一个字,哪怕只用退一步。

  我这才明白,原来我连吵架都技不如人。他钻起牛角尖来,条理清晰、思维缜密,张口大骂简直咄咄bī人,吵到最后,都是我朝他拱手作揖:「行了,别说了。」他不肯罢休,还在说:「钱宁,是你错了。」

  我骂不过他,只好从他的狐朋狗友身上挑刺。

  他气得厉害,说他的朋友比说他后果还严重。他朝我吼:「是,我是朋友多,我是不像你!」他说:「没人愿意搭理你!」我摔椅子,摔桌子,遇到实在搬不动的家俱才住手:「是我不愿意理他们!」我真骂不过他了,原来以为牙尖嘴利咬人见血,闹到了这个地步,就只会一遍遍地重复一句话。

  我满屋子乱走,乱砸东西,乱吼乱叫:「是我不愿意理他们!」我走得晕头转向,实在走不动了才抱住膝盖蹲在地上。

  戴端阳和我僵持了一会,我突然看着他说:「你快滚,快滚,看到你就来气。」他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眼睛里露出了受伤的表qíng,却挺直了背站在原地,一步不肯动。我又鬼嚎了一次:「我看到你就来气,我……」他突然几步走到窗边,一把扯掉吊在窗框上的贺卡。我还没反应过来,呆看着那根孤零零地线头,直到端阳把那张卡片撕成两半,看到我在看他,他的手有些颤抖,顿了顿,然后又飞快地撕了两、三下,一撒手,地上全是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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