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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对背的拥抱_眉如黛【完结+番外】(3)

  我把钱硬塞给他,转身就逃,端阳在後面叫我:「钱宁哥哥,你拿著吧,不然我白挨打了。」+++++

  这些破事,我一直猜不透端阳到底忘了没有。

  那几年,我是土匪恶霸,他是良民。任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一件有关照顾他的、哪怕是jī毛蒜皮的小事。

  端阳长得好看,口风也紧,要是能颁奖,一定是冤大头里数一数二的人物。那时还不明白,一个人从小学会了欺负人,还欺负上瘾了,这一辈子能有什麽出息?

  家里人常说我,钱宁,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忘了哪一次,又被老师揪著耳朵扭送回来,我爸把我脱了裤子一顿好揍,我拼命地哭,哭的声音越响,我爸揍得越轻。

  端阳从门口经过,听见哭声,又绕了回来,隔著门fèng往里看。我两个屁股红得像猴子屁股,肿得像骆驼驼峰。我瞪著眼睛想把他瞪走,端阳偏不,红著脸几乎把整个脑袋都探了进来,生怕看不清楚。

  我气得吼他:「你棒打落水狗、你也不是个好人!」他被我一骂,脸却更红了,远远地後退了两步,隔著门fèng无声地叫我:「小糙,小糙。」後来再遇见端阳,他仍记著我光屁股的倒楣样。

  我扶著腰一瘸一拐地走到双杠前,刚要坐上去,端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小声地说:「钱宁哥哥,你屁股还肿著,别坐了。」我被他说得大失脸面,脸红脖子粗地冲他吼:「你说什麽?」他不吭气了,我又吼了一遍,恨不能叫得整楼都听见:「你有本事再说一遍?」端阳皱著眉头看著我,一句话都不肯说。

  我急於挣回面子,站在他面前就要去搜他的口袋:「吃的呢?jiāo出来。」我刚把手伸进去就抓住一小包水果糖,端阳居然捂著口袋不让我拿,他第一次这样。

  现在他只比我矮半个头了,我一下子没了底气,却只能硬著嘴皮:「你说过都给我的。」他拧著眉头,过了好久,才把手从口袋上慢慢地挪开。

  我却不想拿了。

  我把脑袋凑过去,在端阳耳边笑:「不就几颗糖,真当我稀罕,呸!」脑袋一热,话脱口而出,脱口而出了才後悔。我这一生都毁在这张嘴上。

  端阳猛地瞪大了眼睛,脸涨得通红。原来端阳也会生气。

  往後几十年,总有人让我看书,说陶冶、放松、消磨时间,还有一群群的妖jīng赤膊打架,我不看,书都是假的。书上说吵了架,总恨不得一辈子不见面。我却恨不得时时撞见他,他越是躲我我越想相见。

  他明知道的,我凡事都想分出个输赢。他不给我偏要抢,抢来了还要装出不屑。

  他明知道我的脾气,又gān嘛和一个糊涂人计较糊涂。

  每次从学校回来,端阳都已经早早躺下。为了见他,只要一放学我就跑,快到家门口,才把惴惴不安都藏好了,背著手,一步一步踱进去,好在门前走廊两侧台阶转角不期而遇。

  我撞著他的肩膀走过去,高高地挑著眉毛,像炫耀羽毛的孔雀,一旦走了过去,他没给反应,我又成了斗败的jī。

  我只能冲著他喊:「端阳,你心眼真小,我瞧不起你。」他不肯抬头,我偏要直瞪瞪地看著他的眼睛,看他眼睛里是不是後悔了,是不是也露出要和好的意思。

  我只能骂他,不动手,却要用言语扇他的耳光:「瞧你瘦得跟豆芽似的,别挡路。」我小心翼翼地猜端阳还在乎不在乎,猜不出,只好用话去扎他。他疼了,我才能恍然。

  端阳被我堵在走廊,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我要回去了。」我不让:「我也有糖。」

  那时候刚有课间的点心,我舍不得吃,把面包从牙fèng里省出来,忍了大半天,这个时候才拿出来,放在鼻子下装模作样地嗅,朝端阳傻笑:「真香。」我等著端阳伸手来拿,端阳,你看我都後退一步了。可端阳不拿,红著眼睛说:「那就好,我要回去了。」我嘴笨,说出来的话和想的明明不一样,他明知道。

  他这麽一说,我只好自己在面包上咬了一口:「太香了。」咬完後,我心里更急得抓耳挠腮。先前从学校里跑回来出了一身的汗,只想去洗个澡,可没了顶著脸盆的端阳,洗澡有什麽意思。

  一不留神,端阳就在我手背上狠狠拍了一下,从我的胳膊底下钻了过去,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疼得一哆嗦,越是形同陌路、我越想相见,越不肯道歉、越殷殷盼著转机。只要这麽一盼,我就恨不得一天三顿饭、每顿饭撞见他一次。明天我就示弱,哪怕明天之後又等明天。

  晚上吃饭,我爸悄悄地问我:「还在闹别扭啊?」我不肯说话,我爸就开了一瓶白酒,拿筷子在酒里一蘸,说:「张嘴。」我张了嘴,我爸拿筷子蘸了一滴酒喂我。

  我妈用胳膊肘不满地顶了两下:「你又在教坏他。」我爸笑眯了眼。

  吃了饭,一家人看电视看得正高兴的时候,我爸找不到垫脚的板凳,又把脚丫子扛在我肩膀上,说:「儿子,给爸爸扛扛脚。」我拼死反抗,他这才悻悻地收了回去。

  我爸攒了两箱的白酒,计画每天自己喝半瓶,然後喂我一滴,过个十年二十年,他千杯不醉我也酒jīng考验。

  到了冬天,正是喝酒的时节,一个家忽然就散了。

  +++++

  那天头顶灰蒙蒙的,太阳白得刺眼,我站在家门口,拿著一个乒乓球拍练习。

  端阳家的门开了一条fèng,我恍惚间以为是端阳在看我,於是格外卖力,把huáng球拍得像小鸟穿花一样。等收了拍子,用手在空中一握,把球攥住的时候,再回头看,那扇门已经大开,原来门背後没有人。

  我一下子打不起jīng神,坐在地上直喘气。

  满走廊的chuáng单,随便用手一撩,金白色的阳光就突然bào涨。我用手挡著眼睛,从指fèng间往外张望,灰黑色的水泥地往外延伸过去,视线尽头是一扇绿色的铁门。

  我就这麽等著家里人拎著塑胶袋穿过铁门,只要他们一进来,我从楼上看塑胶袋的颜色,就能猜出晚上吃什麽。黑袋子总用来装鱼,白色的装ròu,红色是青菜和葱叶子。可等了大半天,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只觉得出事了,又乾著急,在楼上来回地走。到了晚上,我妈一个人回来了,她几乎是撑著扶手撑上楼的,两条腿一直在哆嗦,一下子像老了十岁,看了我好久,才知道要把我搂紧了。

  她浑身发抖,死死地咬著牙关,不肯哭出声音,冰凉的眼泪顺著我的脖子流到背上。

  我怕得厉害,也开始胡乱打颤,哭著问她:「妈,怎麽了?」我摸她的头发,平时再不懂事也禁不起她这麽一哭。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说话,用手指把鼻窝里的眼泪擦了,一把把我搂起来,大步走进屋子,声音都哑了,还要qiáng挤出笑:「饿了吧,妈给你做饭。」我傻傻地问她:「爸呢?」

  我妈忽然走不动了。

  她把我放下来,弓著背,扶著一旁的鞋柜,眼泪从眼眶里掉下来,张著嘴巴哭,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人顺著鞋柜慢慢地滑倒在地上。

  我不敢过去,只知道陪著掉泪。

  我後来跟我妈去看过我爸,他被捆在椅子上,五花大绑,我们进去的时候,他还冲我们笑。

  老钱家的家族病史出了一帮疯子,都是二十九岁发病,一天不差,从祖爷爷,到太爷爷,到爷爷,到我爸,一个也没有逃过。

  我去看医生的时候,我妈在一旁哭成了泪人。

  医生用笔敲著桌子问她:「重度人格分裂的遗传度接近百分之八十,你们又有家族病史,当初要什麽孩子。」我瞪著那老女人:「我不是疯子。」

  没人理我。

  出了医院,我又瞪著我妈:「我不是疯子。」

  她哭肿的眼睛里再挤不出一滴泪,只是死死地抱著我。

  我听说有的人年纪轻轻被车一撞,撞傻了,十年二十年才醒来,大好青chūn都泡了汤,他没过去,我没以後,他没昨天,我没明天。我的清明只到二十九岁,二十九岁後再没有钱宁。

  我爸一出事,为了就近照顾病人,两天後我们就搬到了别的地方。我妈叫了辆平板车,把东西装上去,然後才jiāo了钥匙。

  我妈跟行李坐在一块,然後把我也拉上车,没踩几步远,看见上了幼稚园的端阳混在一群小孩里嬉嬉闹闹地回来。我第一次看见端阳这麽高兴,说得手舞足蹈,别的小孩都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话。

  我不知道要摆出什麽表qíng,只好愣愣地望著那边,三轮板车擦著这群小孩骑过去。

  端阳一侧头,刚好看见我和这一车的行李。他呆了一呆,然後不由自主地跟著板车走了几步,然後停一停,又追著再走几步。

  拉板车的师傅骑得又慢又晃,端阳跟著紧走了几步,居然跟我们走得一样快。

  书上都是骗人的,只会写别人追火车追汽车追公车,他们没见过这种车,四面通风,头顶敞亮,走得比人还慢,追这种车才是真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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