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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by孔恰【完结+番外】(121)


屈方宁怔了一步,诧道:“几时的事?”
年韩儿一双媚眼儿向他怜悯地一瞥,似乎yù言又止。只听年婶在yīn暗中警告般咳了一声,便不再开口,挥手赶人。屈方宁哪肯罢休,还待问个详细,年韩儿忽然发怒,尖尖的手指颤抖地往他鼻子上一指:“姓屈的,你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只说这一二年,你手下那帮不要脸的东西,在这里吃酒闹事,给过一文钱没有?莫道我们铺子里的酒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水里捡来的?连qiáng盗都比你们仁慈些!你背后有尊大佛,我们孤儿老妇,也不是白给你吃供果的!”说着,眼圈微红,泫然yù泣,那模样万分惹人爱怜。一旁喜孜孜卖苦力者,皆向屈方宁嗔目而视。看来年韩儿只要两线珠泪一垂,连那千人斩的名头也吓不倒人了,立即就要吃一顿饱打了。
屈方宁见他神态反常,一段话更是狗屁不通,qíng知事出有因,即摆出素日的跋扈嘴脸,冷笑道:“滑天下之大稽,你居然提起钱来了!老子在你这里吃酒,那是看得起你。一个臭卖酒的,也跟老子摆起谱来了!知道李达儿一只眼谁she穿的?你老子我!老子连西凉都打得破,还弄不垮你个yín窝店!”见铺子东面高高垒了三四十个酒坛,反手一箭,将顶上几个坛子击得粉碎,在众人怒目中扬长而去。
一路思量那大兴土木之事,愈想愈觉得不对劲。打听到御剑不在山上,忙躲躲闪闪地来到主帐前。恰好遇见巫木旗在那里呼呼喝喝,指挥工匠搬运祭祀用具,心中一动,上前闲叙几句,拿话套话。巫木旗是个最藏不住话的,只搪塞了一两句,自己就先撑不住了,嗨了一声,道:“也不是甚么大事,都是给你生辰准备的。”屈方宁抱着他双肩摇来晃去,撒娇道:“那怎么瞒着我呢?”巫木旗忙道:“好了好了,眼摇花了!”当下东弯西拐,带他从练武场后偷偷潜入,指一座尚未封顶的雪白毡包,并经幡、法铃、祭桌、灵书等物道:“这是将军专为你建的,供你主掌祭典之用。往后祭祀天地、神祗、列祖列宗,便不必千里迢迢回雅尔都城去啦!”又将旁列几座白色团帐一一指认,或曰:“这是斋戒长房。”“那是更衣授杖之所。”屈方宁暗暗吃惊,忙拉他道:“我又不是将军宗族中人,如何能担祭祀之任?这一宗事务,从前都是昭……郡主之父主持的。”说到末几字,已知原因大概。巫木旗拍手道:“是啦!卓严王爷如今已经身故,按规矩来说,就是我们将军继任其位。可是这神叨叨的祭典……”声音压低,附耳道:“一年不下七八次,每一回都要焚香斋戒,礼服一天就要换六趟,晚上还要听鬼方国那些老不死祷福唱经,我们将军哪有那闲工夫?如今把祭坛往山上一挪,过几天收了你当儿子,将这大宗伯之位jiāo了给你,可不是两全其美吗?只有一件:这祭典耗时费力,一年零零碎碎,也得二三月时间。期间不但要吃清水素菜,连女眷、幼童也一概不许参与。你今年也还罢了,过明年成了亲,有了妻子儿女,一两月见不到面,那才难熬哪!哈哈哈!”
屈方宁勉qiáng笑了笑,心中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脑中嗡嗡的只有一个声音:“他说过一年任我娶妻生子,原来根本不是要放我走。他费了偌大气力,作了这么多的布置,不是要我真的做甚么大宗伯,主张他们雅尔都家的祭祀。他是要……永永远远,把我留在身边。”
一念至此,遍体生寒。对御剑如此步步为营的深qíng,竟无一丝一毫的感激,只想离得越远越好。忽然之间,一个不争气的念头浮起:“这要是换在一年前,我不知有多么欢喜!”
巫木旗犹不知他心中所思,乐颠颠地说了个彻底,这才想起:“不好!将军吩咐过,不能提早同你说的。老巫冒死给你泄了这个底,怎么的也要一坛子绿酒才说得过去!”
屈方宁答应一声,复向祭祀毡房望了一眼,见帷幕重重,轻罗如雪,一色物用均为崭新,工匠正匍身劳作。天光之下,只见其美,他心中却无由生出一股不祥之意。告辞下山,却见那名传信的巫祝正在营地等候,一见他来到,忙起身道:“阿帕小姐有急讯来。”遂掏出一封粗革书信。屈方宁心中奇怪,拆信看时,只见一行墨色尚新的大字:“公主已向大王道出实qíng,不日使者将至千叶,望以婚事为重,善加应对,切切。前次是与你斗气,勿信!”却无称谓署名,字迹也甚潦糙,不似公主手笔。忙问:“宫中可有公主婚讯?”那巫祝茫然道:“没有。你们必王子还没上门提亲,我们公主却嫁给谁去?”
屈方宁不意公主如此沉不住气,这一下猝不及防,立即想到:“等毕罗使者上门,他还蒙在鼓里、毫不知qíng,不知该何等bào怒。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不如今夜向他坦白了罢!”只是心中一时紧张忐忑,一时愤怒忧伤,反反复复好似油煎,竟不能迈开一步。踌躇间天色已一片漆黑,遂想:“明天一早再说,也是一样。”一旦决心豁了出去,心中反而安定,沾枕便睡着了。
万料不到,第二天点卯之后,参军、审计、军务长一gān人等已在主座后一字端肃排开,唱报这三年以来军中诸般账目,从军备、军办至吃喝拉撒,各色账面、账证、账实,无一幸免,一部一部查了个底朝天,收审待办的军官足有三四十人。至离火部时,别的蝇头小帐皆一笔带过,独挑出chūn日营司管连云山铁矿之事,将多年私下买办、漏补亏空的账目悉数列出,两方不符之数,竟有白银四十万两之多。车卞仗着屈方宁在旁,还辩驳了几句,企图蒙混过关。巴纳参军早就看不惯他们这营私舞弊的勾当,叱道:“证据件件属实,还要狡辩!全部拿下,jiāo给军务处法办!”一指队列最先的屈方宁,命道:“屈方宁,chūn日营四十万假账,都是你担任队长之时,纵容包庇而成!你有甚么话说?”
此际卫兵已经一扑而上,将额尔古、车卞、乌熊等人铐押而出。屈方宁心知肚明,目视主座之上yīn沉身影,应道:“无话可说。”
巴纳咽了口唾沫,也不禁向御剑望了一眼,这才冷笑道:“认罪就好。左右,将屈副统领请入东街地牢,等候发落!”
东街地牢是鬼城关押死囚、重犯之所,因鬼军纪律严明,常年空无一人。正值八月热夏,地牢中湿热cháo闷,蛛网如帐,虫鼠肆nüè。屈方宁双手皆被铐在石壁上,一日只得一餐水米,短短几日之间,脱水脱得没了人形。巴纳与审计司来审问过几次,见他死活不开口,又不敢严刑拷打,只得悻悻作罢。地牢中不知日夜,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昏昏沉沉间,头顶忽传来几声清脆的叩击声,距离极近且清晰,仿佛石板被人凿空了一般。狱卒立即赶来,喝问:“甚么事?”屈方宁嘶哑道:“劳驾,给口水。”一名狱卒正要破口大骂,另一人向他递了个眼色,捧了水来,给他喝了一口。屈方宁呛咳连声,道了声谢。待狱卒巡逻走远,才极低声开口:“谁在外面?”石板外顿时传来一声惊喜之极的呼声:“队长!你……果然在这里。”屈方宁提起几分jīng神,问道:“是大甲么?”那声音喜道:“正是属下。”屈方宁微微一笑,低声道:“辛苦你了。这个dòng不易打罢?”此人与车卞一样是盗窃出身,最擅钻地打dòng,人送雅号“川山甲”。因身体肥胖,又叫大甲。这地牢深筑地底,石壁厚逾二尺,难为他竟打穿钻了进来。
只听大甲在外道:“属下算不得甚么。屈队长,你在里面怎么样?兄弟们都很挂念你。”
屈方宁道:“我好得很。我古哥、车二哥现在何处?乌熊他们还好?”
大甲道:“都在北营一处关押,小胡子提审了三四次,上了点刑。都是皮ròu伤。”声音热切了些,贴住石板低声道:“队长,千机将军已在国会亲口招认,是他西军当日冶炼机械之时,耗铁甚巨,软磨硬泡,你抹不下脸才压价转给他的。昨日他已经送了四十万两白银过来,请将军念你舍己为人,从轻发落。”
屈方宁苦笑一声,心想:“要真是账目的事,那倒轻松了。”命道:“你去传信,叫他们咬定供状,往千机将军这句话上引。今天是初几了?可有人来找过我?”
大甲道:“西军冶炼营一位工事长来过,药帐那位姑娘也来过一次。今日……已十五了。”
屈方宁自嘲一笑,忽然想起一事,忙道:“将军近日见过什么人?”
大甲迟疑道:“这属下就……是了,今日一早,几个神色不善的家伙yīn沉沉地上了山,听说是柳老狐狸手下。队长,郭将军问过你几次,咱们不如……”
屈方宁脑中一个激灵,立即截声道:“你马上回去,告诉回伯,以我huáng金颅骨为记,速至毕罗驿站……”
一语未毕,头顶上只听一句“什么人!”接着紧急跑动的脚步、数声守卫厉喝遥遥传来,头上只闻一阵手忙脚乱埋沙之声,随之归于死寂。屈方宁低呼一声“大甲?”无人应答。忽然一声铁门巨响,狱卒齐齐行礼,一人从cháo湿的石阶一步步走下,低沉森严的靴声“哒、哒”响彻地牢,由远至近,在他牢门前停了下来。狱卒解开门上铁链,霉湿气味扑面而来,御剑高大的身影也随之现身门口,背光而立,看不见面容。
狱卒中有机灵的,见主帅深夜亲自探监,显然对人犯十分关心,忙将石壁上的油灯挑亮,又讨好地将焙湿气的火盆端到屈方宁脚下。更机灵者已飞奔去取了一张黑色半旧座椅,殷勤地放在主帅身后。见御剑往椅中一坐,獠牙面具映照昏暗灯火,比往日更可怕了十倍。岂有敢在这斗室中多留一步的,忙掩门告退不迭。
屈方宁双手大张,身体被牢牢锁在石壁上,眼睛长久不见光线,眯了好一会儿才艰难打开。见火光暗昧,御剑身在黑影之中,看不清他目光所在。二人之间一片死寂,唯有烛火跳动不息。
良久,御剑先开口:“没什么要说的?”
屈方宁缓缓抬起眼睑,哑声道:“将军想听我说什么?”
御剑一肘撑上扶手,似在玩味他的表qíng:“就从我送你的珠子说起罢。”
屈方宁喉头滚动几下,垂下睫毛:“我说过的,jiāo给别人……去洗了。”
御剑面无表qíng笑了一声:“哦,哪个别人?”
一句出口,突然bào怒,手臂一扬,将一物狠狠砸在他脸上:“是不是你水边相约密会的好qíng人,你的鲜花、眼睛、小月亮?”
这一砸手劲好大,屈方宁只觉半边颧骨一阵剧痛,左眼眼角正着,顿时白茫茫的甚么也瞧不见了。竭力向地下望去,见掉落之物金翠辉煌,正是一张斜簪雀羽的羊皮卷。
他多日悬而未决之心,到此终于落地,心中长长松了口气,竟是止不住地想笑:“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御剑将他神色细微变化尽数看在眼里,目光更是幽暗难明:“宁宁,我与你做了三年的qíng人,怎会连这个也不知?这些天你心不在焉、魂不守舍,想必也是因此之故。看来要约请一下这珠子的新主人,为你收收魂了。”
屈方宁嘴角往上一弯,目视他道:“不过是颗死珠子,你早已送给我了。我拿去送人也好,卖钱也好,又有甚么大不了?”
御剑深幽的眼瞳在暗处一动:“哦?这么说,你与人携手引颈,相约定qíng,‘愿为你枕边唯一明珠’,也没甚么大不了了?”
屈方宁脸色陡变,质问道:“你偷看我的信?”
御剑哈哈一笑,语气中却无半分笑意:“我偷看你的信?以你与毕罗使者往来之密,沿边界务早就起了疑心,一连向我上书数次,控报你有通敌叛国之意。我一向爱你信你,决不会怀疑你。直至那日他呈上使者帽檐之书……宁宁,我生平所接噩耗无数,没有一次似这般愤怒伤心。你就是真的通敌叛国,也比这满纸痴缠好得多!”
屈方宁听到末两句,一时之间竟茫然不解:“他为什么这么说?我与公主一点私qíng,怎能与他的家国大业相提并论?”只道他夸大其词,当下讽笑一声:“是你亲口答应让我娶妻生子的,如今却扯甚么痴缠伤心。我们两个男人,还能真的一生一世不成?”
御剑右手在扶手上一撑,缓缓站起身来,向他bī近:“我说过让你娶妻生子,没说过你可以背叛我!”五指倏然一探,扯住他凌乱头发,勒令他抬头与自己对视:“别忘了我给你的时间。宁宁,你连一年也等不及吗?”
屈方宁只觉头皮一阵撕扯般剧痛,似连天灵盖也被他徒手揭开,左眼更是重影幢幢,挣扎忍痛向他冷笑:“什么一年?我不是你的狗!你想配给谁就配给谁!我没你那么有qíngcao,跟甚么女人jiāo配都硬得起来!连自己挑选妻子都做不到,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尊重我!你懂什么叫尊重吗?你哪一件事问过别人的意愿吗?你把人当过人吗?!我告诉你,最他妈不像人的就是你!”
御剑将他整张脸逮向自己,眼底如笼罩一层铅云:“好,好得很。看来你对她当真qíng深似海,已经迫不及待的要赶去jiāo配。想来最近你跟我上chuáng的时候……”左手下趋,示威般握住他胯下之物,yīn森道:“也是这么硬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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