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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by孔恰【完结+番外】(127)


屈方宁喃喃道:“别死,别死。”想要靠近几步,脚下当啷一声,铁链已到尽头。
只见小十四在同伴簇拥之下,发出一声低微嘶鸣,继而回过头来,向山上留恋地看了一眼,蒲扇般的耳朵最后扑闪了一下,似在与他这个主人告别。
屈方宁哑声叫道:“不,不,不要死。”只见群象在它尸身旁悲鸣不止,象奴却执鞭向前,驱赶其离开,又在巨大的象躯旁指手画脚,似在想办法将之运走。
屈方宁双眼瞬间血红,挣扎叫道:“滚开!滚开!”声音从嘴里发出,立刻就被冰冷的朔风带走了。
刹那之间,他再也抑制不住,眼泪滚滚而下,哭得不成形状。到了最后,简直是呕断肝肠般大放悲声。吉达尔诸人均在远处默然无声,无有敢上前一步的。
他哭得胸闷心悸,四肢冰凉,昏昏沉沉之间,想起的却是之前萨婆婆说的那句话:“活着太苦了!”
一阵沉重靴声印雪而来,停在他身后一尺之外。只听御剑冷漠的声音响起:“你又在gān什么?”
他背对御剑一语不发,肩头起伏,抽噎不止。
御剑走近他身边,一眼望去,不耐烦道:“不过死了头象,哭哭啼啼的作甚?”将他的脸一扳,见他满面泪痕,瞧来十分可怜,语气才和缓了些:“行了。明年开chūn,再叫人送几头来。”一扯他手臂,把他带了进去。
过了两三个时辰,御剑才独自从帐中走出,命道:“进去给他清理一下。”迎风走出几步,见萨婆婆正在雪地中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一笔一划地以手语道:“他跟你儿子一样大!你怎能这样对他?”
御剑停了一步,道:“与您无关。”
萨婆婆目光中燃起怒色,用力打了几个手势:“我是他的婆婆!”
御剑漠然道:“我是他的主人。”靴声沉闷,从她身旁径自走了过去。

第67章 流光

这一夜却多了一番热闹。因近日大雪不止,诸国广请祈天大典,鬼方国大巫师、伊克昭盟圣女不消说,连舍利金宫的高僧、梵师也请来了许多。的尔敦今日大开宴席,宴请十六军将领并一gān神灵使者,御剑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他这一向心qíng郁躁,殊无赴宴的兴致,耐不住巫木旗鞍前马后地聒噪,也马马虎虎地去了。入席时巫祝已散,什方、车宝赤之流正在饮酒作乐,斟酒的一色都是妙龄少女,年纪不足十四五,均有羞怯之态,帐中一团chūn意。的尔敦过来殷勤招呼,车宝赤立即抢道:“老敦,他那两个归我了!”的尔敦笑斥道:“归你!你有几张嘴?”车宝赤不依不饶,非让他jiāo新鲜货色出来:“你问御剑!他儿子病着呢,哪有这喝酒玩女人的心qíng?”
御剑神色甚为yīn沉,闻言只道:“给他。”便不再开口。郭兀良在旁关切道:“听老巫说方宁病得厉害,近来可好些了?”巫木旗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道:“就是时好时坏。前几天还发作了一场,烧得人事不知,吐了我们将军一身血。”的尔敦骇然道:“这不是痨……”自知失言,立刻改口道:“我识得几位巫医,手法倒也还过得去,改日送上山来,也让他们瞧瞧。将军家的大夫当然高明之极,其他人不过帮着参详参详,取点新意罢了。”巫木旗跌足道:“老巫还想去瞧瞧哪!暗地里央告了多次,只说怕恶疾传染,不许人进去一步。我本想从门fèng里偷偷瞄一眼,给人一顿好打,反剪双手押了出来,痛了大半个月。再不敢去了!”旁人一听病得如此沉重,嘴上只把那些吉利话颠来倒去地说,心中均觉不祥。御剑自饮一杯,道:“今日宴饮作乐,不愉快的事暂且不谈。喝酒!”这才重新添酒奏乐。的尔敦一时仍领了两名纱衣少女来,替他温酒捏腿。车宝赤在旁荤话调笑,自也无心理会。
他向来面具遮颜,不苟言笑,除车宝赤、绥尔狐几个亲密诙谐之人,旁人从不敢轻易与他说一两句笑话。听说他爱子重病,想必心qíng极差,连客套话都不敢多说,只略表了一下关切就罢了。那两名少女也是不晓人事的,坐在他身边簌簌发抖,也没甚么妙语解颐的乐趣。酒倒是一门新品,入口轻脆,后劲悠柔。一瞥之下,见色如chūn眉,香浮绿蚁,娇怯怯的不胜可怜,宛若qíng人之回眸,有心无意,却又yù迎还拒。连饮数十杯,竟不可止。巫木旗旋即凑在他脚边,挤眉弄眼道:“将军,这酒可还喝得么?”御剑此刻哪有品酒的兴致,随口道:“也还罢了。”巫木旗登时大喜,催鼓敲锣地说:“那你赶快发一道手令,叫他们送百八十坛进城去罢!”御剑不悦道:“芝麻大点事,还讨起我的手令来了?”巫木旗苦着脸道:“将军你不知道,这绿酒的主人乖僻得很,说是九蒸九酿,流水着沙,三五年才能渌满一小坛子,轻易不与人的。”御剑哂道:“你倒天真。天下酒匠皆是这一套说辞,好显得自家的酒比别人不同些。”巫木旗将信将疑,逮了的尔敦来追问。的尔敦笑道:“你道我这几坛子来得容易么?出了五倍的酒钱,连他家地窖也搬空了。再没有了!”巫木旗哇哇大叫道:“怕你何来!老巫出十倍!”出去盘旋一圈,又垂头丧气地回来,向御剑央道:“他说:私藏倒还有一些,并不要十倍酒钱,只请你们将军一句话。”御剑道:“什么话?”巫木旗挠腮道:“他不肯告诉我。说见了将军时,要听你亲口说。”
御剑发噱道:“神迷鬼道。叫他进来!”巫木旗一阵风般旋了出去,不一时,手中牵了一个绿衫少年进来,推到御剑身边,自是年韩儿无疑。御剑见他年纪如此之轻,倒是颇感意外,问道:“你要一句甚么话?”年韩儿垂头搓弄衣角,咬唇半晌不语。 巫木旗急得百爪挠心,向御剑直喊:“将军,你和蔼些,别吓唬人!”御剑斥道:“放屁!老子怎么不和蔼了?”巫木旗一指他身边少女,怪道:“还不是?人家小女孩都给你吓哭了!”一看果然梨花带雨,原来她鼓足勇气斟了一小杯酒,轻轻摆置在酒案最边缘,等了许久,不见御剑举杯,心中委屈惧怕,不禁滚下泪来。这少女脸蛋微圆,哭起来皱成一团。巫木旗立刻抵抗不住,道:“将军,你就喝了她这盏罢!”御剑眉心一蹙,还没作声,年韩儿已盈盈跪了下去,将酒壶从温鼎中取出,细声道:“我家的酒不是这样喝的。”以炭火煨壶身,着人捧来浮冰雪水,挽起半边衣袖,执壶尽qíng一浸。只听壶底嗞嗞作响,壶盖跃跃yù起,壶身却不变色。他双手斜举,壶嘴一条绿线稳稳倾注酒盏之中,手法娴熟,赏心悦目。复掩袖道:“将军请。”
御剑从面具下扫了他一眼,道:“好手法。”一口饮尽,只觉唇齿之间千丝百转,说不出的绵缠滋味。即道:“你家的酒倒有点意思。有甚么名目没有?”
年韩儿垂目退到一旁,细声道:“有。名为‘往日意’。”
御剑目光一动,巫木旗早已大大的等不及,抢道:“甚么网不网的,好生拗口,谁叫得来!只把私藏地告诉我就完了。”的尔敦此刻却唤人送了一面马皮鼓、并一束绢花过来,请大家作击鼓传花之戏。车宝赤最喜热闹,拊掌大叫:“这个好!”随即商定规矩,鼓声停时,掌花之人要讲一个男欢女爱的笑话。年韩儿忙起身道:“小人先告退了。”御剑头也不抬,淡漠道:“坐着罢。”年韩儿只得傍他身边坐了。鼓点一响,众人争相抢闹,嘻嘻哈哈,最后却在车宝赤手中停了。他生xing好色,yín乱无常,只笑叫了一声:“好!”便洋洋洒洒事无巨细,将他年轻时与一双母子如何同云共雨之事,全盘jiāo代。座中少女无不羞红了双颊,掩耳不听。车宝赤口沫横飞地讲完,意犹未尽,向鼓师叫道:“我!给我!”旁人皆笑道:“万万不可!”便将鼓师双眼蒙上。再击鼓时,果然绕过了车宝赤,却是祸不单行,恰好停在御剑手里。
别人一看他冷气森森地执花而坐,想到他两任妻子皆丧,不沾女色多年,哪里敢让他说甚么男欢女爱?心中正叫苦不迭,年韩儿已伸出绿云般的衣袖,轻轻替他接了过去,低声道:“将军不喜开口,我……斗胆替他说一个罢。”
众人见有人挺身救场,还有甚么不愿意的,都极力拍手赞同。车宝赤见年韩儿白皙貌美,还打了两声唿哨。
年韩儿似乎添了些勇气,声音也大了些:“我要说的,是这几日祈天祭祀时听到的故事。故事的主角,便是……圣使者们了。”
众人顿时打了jī血般兴奋起来。要知最好听的故事,便是自己近前的事;而巫师圣女离席不到半刻,在背后说人是非,更是格外快活。一时纷纷叫好,催道:“快说,快说!”
年韩儿羞涩一笑,旋即娓娓道来:原来鬼方国某位鼎鼎大名的大祭司,已过知天命之年,偏爱青chūn佳丽。数年前收养了一名伊克昭盟的幼女,平日父女相称,行的却是夫妻之实。这次千叶祈天大典,他老人家相思难耐,不远千里,前来与幼妻相伴。不想这女孩身虽不由自己,心却无法拘束,竟与舍利金宫一名年青僧人私下相恋。一男一女恋jianqíng热,当夜就滚做一chuáng。大祭司闻讯赶来,恰好捉jian成双……
说到这里,他却悠悠住了口,再不往下说了。别人听到正要紧处,都急于知道下文,无不催问:“后来怎样?”xing子急的,都已经跳起来了。
年韩儿抿唇一笑,一双楚楚动人的细媚眼睛却向御剑身上飘了过去。御剑笑了一声,执一深杯,斟满绿酒,一口喝尽。年韩儿这才将媚眼微微一抬,以他富有少年甜美诱惑之意的嗓音,向席中众人缓缓道:“女孩见大祭司赶到,也不啼哭求qíng,只是跪地等死。大祭司手中提了一把珍珠刀,在她颈边一寸外微微颤抖,那是二人圆房之日,祭司送她的礼物。女孩自知不能幸免,垂下了头,引颈待戮。隔了许久许久,只听当的一声,那把刀掉在她脚边。只听大祭司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走罢!你虽作出不可饶恕之事,但这几年里,毕竟是令我快活的时候多些。你一生之中,也无第二个少女之时。说完这几句话,他就掉头离去,半点也没有难为那女孩子。”
众人不胜唏嘘,皆为大祭司这旷世奇qíng动容不已。座中几名少女,竟落下泪来。
年韩儿吐气缥缈,含qíng四顾,道:“故事到这里,却还没有结束。”
众人立即正襟危坐,鸦雀无声,静待他来一个石破天惊的结尾。
只见年韩儿鲜花般的嘴唇一动,一字字清晰无比:“那女孩见大祭司如此大度,思及二人往日qíng意,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极深的悔意,竟而痛哭失声,乞他原宥自己一时年少无知,重做旧日夫妻。大祭司本来就难以割舍,遂也既往不咎,二人重归于好。那年青僧人虽受佳人一时青睐,这时却成了红尘失意之人,免不得来我铺子里借酒浇愁,向我吐露了这个故事。”
微光炭火、酒意微醺之间,他低诉的声音仿佛有种惊心动魄的魔力。座中悄然无言,人人都被这故事勾动了qíng怀,想起了许多隐秘幽深的心事,想起一生之中,遇到的那些又骄傲、又美丽,让人伤透了心的qíng人……
连车宝赤都目光发直,喃喃道:“不错,不错。那天阿尔其也是这般苦苦央求我,说我常年不在身边,她终日只与侍女相伴,日子过得十分寂寞。我心中本来已经动摇,一转眼看见她chuáng边那只年轻男人的靴子,终于是按捺不下怒火,一刀把她杀了。”
众少女一听他如此凶恶,无不娇呼出声。的尔敦乜眼笑道:“阿尔其这名字倒耳生,又是你哪一任妻子啊?你妻子换得太勤,怕是自己也记不得了。”
车宝赤摇了摇硕大的脑袋,道:“就是从前说过的,我曾在水边等过她一年的那个贵族小姐。”
的尔敦笑容一僵,咳了一声,故作轻松道:“怎么,只顾一时痛快,如今可后悔了?”
车宝赤嘿然道:“杀了倒没甚么可惜。”张开自己的手看了看,目露迷惘之色:“只是这一刀下去,就再也忘不了了。当时安明太子还是储君,到现在十九年了!她在妺水边回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的样子,至今还出现在我梦里。唉!我当时要是留下她的xing命,到现在她又老又丑,满身臭气,两片屁股比马还肥,叫人一望就要作呕……岂不是了结我一桩心病?”
旁人听他说得龌龊,均掩口而笑,帐中这才恢复了几分热闹。
年韩儿这才垂目谢罪道:“小人平日贩酒时说笑惯了,一时嘴快僭越,还乞将军恕罪。”
御剑手中一杯酒久久未动,似在沉思出神:“没甚么。你说得很好。”
年韩儿睫毛微动,深揖道:“得将军金口一赞,是小人最大荣幸。那……小人先替巫侍卫长取酒去了。”退行几步,便yù离去。
冷不防手腕一紧,已被御剑铁箍般的手钳住:“这就走了?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年韩儿全身骤然一紧,回眸细声道:“将军……所指何事?”
御剑手臂一勾,将他整个人揽在大腿上,面具下的目光如yīn云笼罩,嘴角却难得浮起笑容:“你要问我一句话,怎地一转眼就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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