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花近江国by孔恰【完结+番外】(140)


必王子捶胸顿足,痛惜道:“努瓦!我的努瓦!”
此时黑水已经漫过小腿,屈方宁无暇顾及他,命道:“趁现在走!”chūn日营士兵盘踞在他身边,不肯先行离去。屈方宁骂道:“滚你娘的蛋罢。老子会水!”抬脚踹去,乌熊忙不迭地滑入水中,双手jiāo换,攀着绳索消失在对面。须臾,腰上沉力消失。隔了一瞬,飞瀑下才光影绰绰,现出乌熊的矮胖身躯来。众人齐声欢呼,喜不自胜。chūn日营士兵一一下水,侍卫也护送必王子安然到达对岸。屈方宁一面担当桥桩,一面宰杀战马,以弩箭送出大块马ròu,引开鳄群。到最后只余胡雅克和一名小兵时,黑水已经淹没腰部,光是站直身子已十分费力。那名小兵还未抵达,屈方宁脚下一虚,差点漂了出去。胡雅克忙将他背心抓住,担心道:“不然叫他们拉咱们三个过去?”屈方宁摇手道:“撑得住。”将易水寒深深扎入石壁,将全身重量挂在剑柄上,催道:“你也过去!”胡雅克只得下去了。他身子沉重,吃水极深,屈方宁竭尽全力才站稳脚跟。眼见水渐渐上涨,从胸口而至肩膀,更是不敢有丝毫大意。全神贯注于此,没提防身后一头白尾鳄悄悄接近。待觉背后一阵腥臭的风声扑来,心里叫了一声:“不好!”已是为时晚矣。只听卡擦一声,那副机关弩箭已葬身鳄口,裂成一片一片。他骇出一身冷汗,立即将剩余皮套一把撕开,向旁退避。那白尾鳄嚼了几口木片,似觉味道不佳,粗大的脑袋左右晃了晃,血口一张,上下一合,竟将绳索咬断了。
屈方宁只觉腰上霍然一轻,身体向外抛起,连忙死死攀住剑柄。白尾鳄吃了两口老牛皮,饥火更甚,血红眼珠盯住屈方宁双眼,喉中暗嘶一声,张口向他咬来。屈方宁手上连连运劲,不想易水寒扎得坚若磐石,仓促之间竟拔不出来。
眼见鳄口近在咫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丑陋之极,连口中呼出的臭气也闻得一清二楚。屈方宁心中叫了一声:“我命休矣!”霎时之间,脑中浮现出一个身影来。一时竟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怎会想起他?”
便在这时,左脚似乎钩到了一样沉重之物。此际全无思考余裕,只凭本能提起脚来,将那物向鳄鱼狠狠蹬去。
白尾鳄见嘴边有物送到,想也不想,立刻张口吞下。不想这东西四四方方,冰冷沉重,大小刚好卡在喉咙眼里,吐之不出,吞之不下,连上下颚都闭不上了。
屈方宁定睛一看,见鳄鱼喉中之物似曾相识,原来是巫木旗替他装石榴的那个冰鉴。此物一直放在追风背上,方才被亭名卸在地下,在水中漂浮起来,没曾想救了他一命。他惊魂未定,道了声侥幸,将易水寒拔了出来。此时黑水已有一人多高,浮起时脚尖已经碰不到地面。放眼望去,见飞瀑下空无一人,顿时浑身冰冷:“他们自己先走了?不不,一定是在上面等我。”但瀑布口明明只有白练飞溅,何曾见到一个人影?
他心灰意冷,想到:“老子虽然会点儿三脚猫的水下功夫,也不可能独自凫水这么远。何况我的手废了,就是能游,也没力气。”抹了一把脸,目光落在那倒霉催的白尾鳄身上,见它嘴张得大大的,根本无法合拢;尾巴不断拍水,喉中呼呼有声,显然吃人是吃不成了。他心中一动,心想:“亭名曾说想驯一头来玩,这小可怜合不拢嘴,正好可以来当老子的坐骑,载老子过去。”当即潜水过去,将腰上断绳绕了几圈,把自己牢牢绑在了鳄鱼背上。白尾鳄发觉背上有人,疯狂摇头摆尾,想甩他下去。给屈方宁扎了几刀,这才老实了一些。屈方宁踢它肚皮,迫使它向缺口游去。好容易哄得它游对了方向,才夸了一句:“好孩子!”那缺口一声裂响,又塌下一大块,水流登时从四面八方急灌入内。一人一鳄还在半途,水面与头顶石壁的间隙只剩一线。白尾鳄不再往前,转而潜入地下。屈方宁浑身劲力早就用得gāngān净净,只勉qiáng脱下衣衫,扎住两边袖子,做了个简易水下呼吸装置,便听天由命去了。换气时只觉白尾鳄从地下一条yīn暗水道缓缓爬过,继而身体上升,出水而行。身周黑漆漆的不知何地,也无力理会。白尾鳄负着他游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渐渐也支撑不住,动作愈来愈慢。屈方宁听见前面水涧声,睁眼一看,见尽头是一个铁条焊成的闸门,门前浮着无数污物,又有些许光亮照入。到近前一看,污物中有jī毛、腐ròu,想来多半是从前喂养鳄鱼之所。攀着闸门一看,对面yīn森森的四通八达,似是一排囚室。他心想:“用囚犯喂鳄鱼么?好生残忍!”
一念才动,只听囚室深处隐隐传来人声。这声音却是旧识,正是禾媚楚楚那又柔腻、又娇柔的说话声。
他眼前斗然出现一线光明,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向囚室中以南语嘶声喊道:“楚楚姑娘,燕飞羽!”
囚室对面突然一阵死寂,不知是没听到还是已经走远。屈方宁犹自不死心,深吸一口气,提声高喊:“莫离关前,二十年后!”
回声在囚室中空空回dàng,转眼消弭无形。就在他绝望之时,闸门砰然一声向上提起,连人带鳄鱼被人提了起来。燕飞羽一双凤眼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他的脸,她身后是同样惊讶无比的禾媚楚楚。大叔般一个带血的人头就摆在她脚边,双目怒睁,死不瞑目。

第76章 归妾

屈方宁乍见光亮,几乎睁不开眼睛。燕飞羽抛下手中一个引吊轱辘,将他身上绳索割断。屈方宁虚弱道:“你害得我好苦!”燕飞羽莞尔一笑,道:“你自己不说,怎能怪我?”解下腰畔水袋,灌了他两口清水。屈方宁贪婪地牛饮几口,口鼻中污水一并喷了出来,连咳带呛,不成模样。燕飞羽蹲在地上,一手给他拍着背。见他身上脏得不堪入目,唤道:“敏姊,帕子。”她身着银甲战裙,英姿凛凛,说的却是一口温软的南音。屈方宁还道她要替自己擦身,不禁有些忸怩。燕飞羽接过帕子,随手往他脸上一掷,哂道:“光溜溜的臭小子,自己弄gān净罢!”果然不再管他,一手拂开如云秀发,回到禾媚楚楚身边。
屈方宁才知会错了意,脸上一红,尴尬地咳了一声。禾媚楚楚衣裾微微一动,柔声道:“你别戏弄人家。若不是你设下陷阱,人家何至于此?”美目流转,云髻逶垂,坐在榻上,原地向屈方宁道了个万福:“恕妾身无礼,敢问小公子贵姓?”
屈方宁略一迟疑,答道:“我姓苏。”
禾媚楚楚螓首微颔,道:“想来是御史大人之后了。奴家颍川楚氏,虚岁二十有三。往日多有得罪,还请恕过。”
她气质娴雅,吐字如珠,一颦一笑,自有种令人移不开目光的华贵风qíng。屈方宁忙道:“不敢当。”忽然心中一凛,脱口道:“是了,你是楚相国的……”霎时之间,明白了御剑当日手执绢册,森然道出的那一句“一品千金”。旋即一阵懊恼,垂头道:“对不起,我……杀了你堂哥,翰林院……会写文章的那个。”
禾媚楚楚淡淡一笑,抿了抿嫣红的嘴唇:“楚明望么?不要紧的,他文章写得不好,脑子也不聪明。你比他厉害百倍,杀了他有甚么可惜?”见他手腕软垂无力,擦不到后背,便让他过去自己身边,接过那块泥墩也似的帕子,温柔地替他擦拭。燕飞羽在旁道:“如非你们上次兴兵进犯,这死人老头也不肯让我开渠引水,毁了他家数百年的基业。”向地下的大叔般一指,又跌足道:“可惜功亏一篑,给千叶那几个狗将领逃了出去。御剑天荒一人一马,将咱们辛辛苦苦熔铸的铁壁打破不说,三千卫兵都没能留下他。呸,真不知到底是人不是!我本想拿你与那废物王子要挟他,敏姊说此人冷血无qíng,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下得了杀手,只得作罢。你常年在他身边,可知这传闻是真是假?”
屈方宁苦笑一声,道:“是真的,骗你作甚?敏姊说得很是。你要拿我作人质,一根毛也换不到。杀得慢了,他还要替你补一刀。”言谈间身上污泥已擦去大半,便背对二人系好上衣。下身只剩一条底裤,一时之间也无物遮蔽,只得抻了抻衣摆,把屁股挡住。燕飞羽怪道:“你怎么也叫起敏姊来了?”禾媚楚楚以手支颐,轻轻道:“今日qíng形不同以往,我们与苏公子原不该拘礼。”自道身世,却是南朝尚书右丞楚伯贡次女,小字淑敏。屈方宁将三个字连着念了一次,心道:“这名字果然美得紧。”见所在斗室垂幔翩跹,温软香红,似是女子梳妆之所。楚淑敏一身珠翠冠冕,华服盛装,一动不动地坐在梳妆台前,一双纤纤玉足距离大叔般的人头只有一尺之遥。他心中忽然生出一阵不祥预感,忙开口道:“敏姊,你们接下来怎么办?”
楚淑敏才将手边一个小小茶盅放下,不知服下了甚么药丸。此刻懒倚妆台,耳垂上一枚小巧的珍珠耳环发出明润的光泽:“燕燕预置了一条水下秘道,让她带你出去便是。这张地图上标注的是扎伊数百年来几处藏匿金银珠宝之地,大叔般四个皇子与传国玉玺都在此处。往后千千万万场恶战,每一样都要花钱。你留着慢慢用罢!”削葱根般的玉手伸出,在台上一张淡金色的旧羊皮纸上一指,嘴边露出一丝讽笑:“这些男人口口声声为我献出了一切,可这张地图呀,谁也没有对我提起过。他们北方蛮夷,能懂得甚么生死相许、白首深qíng?他们说的甜言蜜语,我一个字也不信。”
她话语娇柔,屈方宁却愈听愈是心惊:“姊姊,你……不和我们一起出去么?”
楚淑敏轻轻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流露出长姊般的温柔之意:“嗯,我自然也是要出去的。”指尖点了点大叔般的人头,微微笑道:“你现在军衔太低,如两方开战,位微言轻,难以影响局势。你把我和这个人的头颅带出去,定是头等军功。你以此为进身之阶,十年之内,应可独当一面。南朝千万老百姓的xing命,姊姊就jiāo在你手上了。”
屈方宁听她话中之意,竟是让自己割下她的脑袋进献千叶。这一下骇得手足冰冷,颤声道:“不,不。要出去,咱们三个一起出去!你……不走,我也在这里陪你。”
楚淑敏静静一笑,柔声道:“小公子,你理会错啦。我们这样的人,多活一天,就多受一天的苦。姊姊是个软弱的女人,苦苦挣扎至今,一天也捱不下去了。我自己享福,却把千斤重担都放在你一个人肩上。你当我怀着甚么好意呢?”说到末尾几字,眼圈也红了。
燕飞羽抢上几步,单膝点地,握住她柔软雪白的手掌,声音中已有乞求之意:“敏姊,我甚么也不要了,再也不打仗了。咱们一起回江南罢!一起瞧瞧你祖母,替她老人家捶捶背……再杀进相府,一刀砍了你那人面shòu心、丧尽天良的父亲。”
楚淑敏面色已经如纸之白,一手轻轻按着胸口,似在qiáng忍痛楚。闻言开颜一笑,轻声道:“徐燕华,你傻不傻?这些事qíng,我早就不在意了。我这一辈子,就是从一个地宫,到另一个地宫。我累了,不想再逃了……”指尖缓缓拢住燕飞羽手上的银色指套,一双动人心魄的秋水眸渐渐黯淡下去:“这些年比在江南时,也没有甚么不快活。谢谢你一直照顾我……”嘴角淌下一缕黑血,就此气绝。
屈方宁万料不到她决绝如此,见她神qíng安详,面色如生,想到她温柔的话语,不禁悲从中来,扑在她身上大哭。
燕飞羽反而远较他为平静,拭了拭面上泪珠,起身道:“苏公子,请借短剑一用。”
屈方宁哭得肩头耸动,倒转易水寒剑柄递了过去。只见燕飞羽一手挽住楚淑敏云鬓,一手执剑挥去,将一个芳华绝代的美人头割了下来。
他骇了一跳,哭声稍止。燕飞羽也不看他,径自道:“我们出去罢,带点gān粮清水。你的宝贝坐骑怎么处理?”屈方宁这才瞧见井轱辘旁那头奄奄一息的白尾鳄,忙道:“我有东西在它嘴里。”燕飞羽更不答话,一剑斩落鳄首,将冰鉴掷了给他。二人收拾了些面饼腌ròu,燕飞羽卷起羊皮地图,左手提起大叔般的人头,却将楚淑敏的头颅抱在怀里,领他出了斗室。门外道路bī仄狭窄,似是个地下矿井。屈方宁跟在她身后,在一团漆黑中钻山爬dòng,不知过了多久,才来到一处略有光亮的地dòng中。二人合力将头顶盖板打开,水流哗啦一声顺阶而下,灌入地井。燕飞羽道:“出口就在上方。七八天后积水流尽,便可出去了。苏公子,我们就此别过。”
屈方宁犹自沉浸在楚淑敏自尽的悲痛中,闻言只觉浑身冰冷,费尽全力才抬起眼来,望着她冷静得怕人的脸:“徐……徐姊姊,你万万不可如此。徐广将军……还有你亲人、朋友……日日夜夜,都盼望你平安归来。”
燕飞羽一笑摇头,背靠石壁坐了下去,小心地将楚淑敏的头捧在身前,目光中全是浓qíng:“苏公子,我从小到大,只有敏姊一个亲人。连她也不在了,却叫我到哪里去?她常常夸我心如钢铁,不下须眉男子。可是她不知道,我也是bī自己装出来的。我心里害怕得很……说到底,我只是个马夫的女儿。要是真正的徐小姐,一定不像我这么软弱。我本想回去再告诉她的,现在她听不见了……”说着,眼中落下泪来,在楚淑敏死去的嘴唇上深深一吻,一手握住小腹上易水寒的剑柄,就此再也不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