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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by孔恰【完结+番外】(146)


巫木旗乍闻奇言,震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了出来:“什……什么?!谁搬出去了?搬到哪里去?”
小侍卫骇道:“我一直在山上,不……不太清楚。听……听人说,他们是要独立出去,自己……建军的。”
巫木旗喉头滚动几声,嘶声道:“小锡尔要自己建军?不,不,我不信。”忽然发足向主帐奔去,口中连声叫道:“将军,将军,小锡尔是搬出去几天cao办婚礼,不是抛下我们走了,是不是?”
但一掀开帐门,他就知道不必再问了。只见白鬃如雪,霜弓似月,地下摆着屈方宁全套军服,其上整整齐齐排列着肩章、军牌、huáng金颅骨,腰带一卷卷缠得十分好看,几双新旧不一的军靴擦得一尘不染,竖立在一个银色女葵面具旁。御剑坐在láng头椅上,面具垂下一半,手臂衬着一边扶手,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地下之物。
他一看御剑的神qíng,就什么话也不敢说,什么疑问也不敢问了。他从来没有见过主帅这样的目光,就是在奈王妃逝世的那些日子,或是阿初的遗体从城头被取下之时,或追溯更远的以前,老夫人中箭落马、尸身被乌伦首领挑在枪尖示威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没有这样悲伤。
他一生憨直,粗枝大叶,从来弄不懂那些令人迎风落泪、黯然神伤的qíng怀。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却只想扑在地上,替自家将军大哭一场。虽然自己也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这样难过。
千叶、毕罗两国这场百年间最隆重的婚事,是在永宁八年九月举行的。其时屈方宁刚从鬼军独立,日后他麾下名声大震的乌兰军,当时仅不到一千人。粮糙营地,军需供给,一概皆无。连手下将士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东拼西凑才弄齐了一个色。要不是他的至jiāo好友千机将军小亭郁慷慨解囊,阿斯尔又亲自拨给他目连山下一条锡铁矿脉,简直就寒酸得没法看了,连老婆也没钱娶了!
乌兰朵公主全心体恤未婚夫的困境,不但提前送去了自己丰厚的妆奁,还特别嘱咐她的侍卫官敖都队长,让他告诉远方的qíng郎,迎接她的排场,不要太过奢华了。
迎接公主的马车在妺水沿岸飞驰着,天色渐渐昏暗,前路也看不见了。除了车子檐顶上悬挂的十六盏红色琉璃灯笼,和垂幔扬起之时、新娘身上明媚的珠宝,辽阔的千叶大地上再也没有一丝光亮。
敖都队长心思细密,早就派人在新人的帐房前点起了星星点点的松明火把,以便为接亲的车队照亮。但那些许微光,在暗夜中却更显凄凉。
乌兰朵默默对自己说:“我终于嫁给了我心爱的人!”
于是她重新仪态万方地端坐起来,脸上也露出了矜持而美丽的笑容。但少女的心中,终究有些淡淡的惆怅。
车子渐行渐近,来到了一处山丘之下。一株绿云繁茂的大树枝叶招展,挡住了她的视线。遥遥望去,远处连云山山峦起伏,好像一条曲曲折折的墨线。水边花丛掩映,一株深红色的大花孤零零开在白石滩下,花瓣大半已经凋落,在晚风中摇曳不定。
接亲的使者说:“这是妺水的神树。”
公主来到神树之下,想要许一个与丈夫白头偕老的心愿。但祝祷还未出口,只听“啊”的一声,身边的侍女满脸震惊地指向前方,手中的喜盒也掉了下来。
乌兰朵顺着她所指之处看去,皎洁的脸庞上也散发出不可置信的光芒。
她喃喃道:“天啊……”
眼前光华如海,宛如银河垂地,在她眼前铺陈出一条绵延数里的银白色光带。
——那是一条浩浩dàngdàng的珠光之河。
她因为辞别父母而落下的眼泪,此时又不禁滑落下来。但这一次,却是欣喜激动的泪水。
于是两位新人的大婚典礼,也因这千斛万斗的明珠,完全夺走了观礼之人的注意力。连新郎那件金光璀璨、一望即知价值连城的礼服,也只吸引了众人片刻目光。
一贯以冷淡乖僻著称的千机将军也携夫人送来重礼:只见他架起饰有玫瑰、金枝的弩pào,命人向人群狂轰滥炸。这其中有许多参加过他自己婚礼的,并不上当,只嘻嘻哈哈地上前争夺。抢到手里一看,见是一朵并蒂的纱花,金线束边,做得十分jīng致;花枝上束着一条银灰色的丝带,丝带系着蝴蝶结的地方,细心地拴上了两个huáng铜的小铃铛。
安代王虽未亲自出席,却也特意安排了的尔敦前来。千叶将领、贵胄,无不熙熙攘攘,争着赶上门来喝这杯喜酒。绥尔狐最是个爱说笑话的人,一见纱花上的小铃铛,就故意向新人挤弄一下眼睛,拿在手里叮叮当当摇了起来:“怎么这是?娃娃还没生,逗娃娃的就拿出来了?”
别人听了,没有不捧腹大笑的。似乎能揶揄一下邻国这位美丽的公主,这一天就来得值了。
到了新郎驾车游行、告谢族人的时候,众人的qíng绪就更加高涨了。眼见马车铜伞下空无一人,左边座椅上披着一条大红的锦缎。那个位置,本该是新郎的父亲坐的。
人人都知道最有资格坐下的是谁,心中都不禁砰砰直跳:“不知将军今天会不会来?”
新郎的乌金靴向人群走去,从一众吵吵嚷嚷的士兵里,牵出一名脊背佝偻、脸色愁苦的中年汉子,恭恭敬敬地将他送到铜伞之下。
那汉子先是连连拒绝,最后推辞不过只得坐了,手抚新郎金络挺括的礼服后背,目光中似有老泪纵横。
消息灵通之人,忙藉此卖弄学问,将新郎从小父母双亡、与老伯相依为命的故事传播开去。别人听得甚为感动,但仍然免不了有些失望。有的人便将头颈四处转动,想看看将军究竟有没有在场。
大家谁也没有发现,将军早就来到了他们身后。他高大的身影隐藏在远远的暗处,任凭谁目力再好,也见不到他一片衣角。
他在黑暗之中,久久注视屈方宁在篝火旁的一举一动。看着他胸襟上十二枚翡翠扣碧绿yù滴,每一转身,便划出许多游丝。礼服束缚得他难以动弹,平日的肆意妄为全被钳制,行为举止格外拘谨客气。笏板般挺翘的下摆也规规矩矩地放了下来,行走之时,仿若无风自动。
但这都是伪装而已。一进帐门,他就会迫不及待地剥开翡翠扣,卸掉镶满珍珠玉石的马蹄袖,将下摆撩起来扇风。不过这也说不准,也许他成为了丈夫、父亲,就不比从前少年的时候了。一旦生下了儿子、女儿,恐怕比他还称职得多。
吉庆的花鼓响起,新人入帐的时辰到了。满座宾客酒至半酣,齐声踏歌,唱的是一支古老的祝婚曲:“……天作之合,qíng比坚金。
神灵光照,普天太平。
万物生灵,得以复兴。
亲族贵眷,举杯畅饮。
吉祥永驻,永结同心!
吉祥永驻,永结同心!……”
一名脸圆圆的少女目送新郎新娘携手走入帐房,终于抑制不住,扑在身边一个人身上痛哭。
那被选中的人却是巫木旗,手足无措地慌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将粗大的手掌,轻轻拍在她柔弱的肩上。
御剑遥望屈方宁消失在深红帐幕下的背影,只觉胸口空dàngdàng的,一颗心不知到了何处。
霎时之间,他想到了兰后曾对他说过的话:
“……倘若有一天,你真心爱上了一朵花儿,却再也见不到它,也许你就明白了!”

第一卷:下部

第79章 白羽

“嗖!嗖嗖——!”
一年一度的秋场大会已接近尾声,靶场上健儿穿梭,场外彩旗结绳,助威喝彩的牧民来得比往年更多,顶着竹笸箩,售卖着绢花、经卷、苏馕、蜜糕的巫女小贩,生意也更红火了。
两名jīng赤上身的选手纵马驰入靶场,错身而过时,互相伸手击拳,以示尊敬对手。一人身材jīng瘦,手腕上系着长鞭套索,穿的是牧民最常穿的厚底毡靴,亲友中有老有少,还有怀抱婴儿的少妇;另一人赤红皮肤,胸口上刺着一个青幽幽的láng头,颈上一串láng牙狰狞作响,头上系着的黑色飘带在脑后拉成两条直线,显得野气十足。他身后站着几名赤脚纹身、与他同样打扮的汉子,正手舞足蹈,在场边发出呜啦啦的挑衅声。
司仪官宣唱道:“红方十二号,毕罕,千叶族图勒部;黑方十九号,哈剌,索……斯坦族!”
霍特格早早地就与他新结识的好友来到靶场前列。听到司仪官叫出的族名,灰蓝色的眼睛浮起善意的笑:“叫错啦!他们是孛孛儿帖斯族的,胸口皆有láng头刺青为记。他们居住在极北láng群出没之地,徒手猎láng的本领天下无双。”
好友若苏厄刚从láng曲山匆匆赶来,脸上的黑灰还没来得及抹去,布裤上的破dòng在周围光鲜亮丽的衣饰衬托下,格外惹人注意。少女们见了他,都不由得暗暗皱眉躲开,生怕他蹭花了自己漂漂亮亮的飞眉新妆,弄坏了好不容易才请人做出的时兴花髻。
他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对友人表现出来的渊博也不如平日那般连连赞叹,只顾将眼睛向靶场远处扫着,口中道:“近年收编的部族成百上千,他们也记不清那许多名字。”忽而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幸好你们部族与你同名,我一听就牢牢记住了!”
霍特格在北语中即为“刀”,此名正是二人友谊的引子。遂相视一笑,还是看场中的比赛。
那名胸口刺láng头的青年肌ròujīng悍,上臂粗壮,手中挽着一张血迹斑斑的铁弓,一望即知是件身经百战的杀物。只见他俯下身子贴住马背,手臂在马腹下倏然展开,九枝形状奇异的猎箭夺弦而出。奇就奇在声音悄微,中的无声,如微雪落入湖泊一般。但箭镞上的倒钩,已将红心钩得粉碎。
而另一名本地选手就大不相同。他从背后取下一架半臂长的机关弩,弩盒中露出半截箭杆,箭头殷红如血。他先将弩盒旁的机关检查一番,才纵马飞驰过九面箭靶,在弹簧铁珠清脆的撞击声中,左右开弓,挥洒如意地发出七箭,每一箭在空中划出的弧线都一模一样,无一不正中红心。他故意打个哈欠,解下头上红色布带蒙住双眼。弩盒响处,最后两支箭一并发出,凭借机关之力扎入靶心,将整个箭靶轰然击倒,huáng尘蓬起一人多高。观者掌声雷动,叫好不绝。
司仪官笑容可掬地牵起他的手,唱道:“红方十二号,第二场胜出!”
毕罕得意洋洋,高高举起手臂,向观者炫耀答谢。哈剌满脸不甘,悻悻地从靶场旁拾回自己的猎箭,向毕罕比了个手势。
毕罕见他神色忿然,知道不是好话,大声道:“兀那汉子,你输了不服气么?”
哈剌冷笑了一声,以生硬的北语道:“你的铁盒子,不是真本事!”拍了拍自己的铁弓,口吻十分倨傲:“我,才是,箭术,第一名。”
毕罕从鼻孔中喷出两道气,将手中弩箭一举,嘲道:“我这宝贝名叫半月弩,是láng曲山冶炼营营长亲手制作的第一批轻武,辗转了好几年才来到我手里。它杀过的人,只怕比你见过的还多哩!如今咱们妺水边的年轻汉子,谁手里没两把弩箭?劲道既足,又能连珠并发,还不费钱!从前大伙儿背的雕花弓,早就挂到帐门顶上作古董去了!你也别仗着自己箭术高明,真到láng山上练练看?我蒙上眼睛,随随便便撩翻十个!偷看了一眼,你打死我!如何?”
若苏厄一怔,呆呆道:“我几时亲手做过?”
哈剌闻言怒极,本就赤红的脸膛更是涨得通红:“你……羞rǔ我部族,我……我……”qíng急之下,说话更不利索。毕罕学着他口音,yīn阳怪气道:“你,你,你,一头栽进粪坑里!”旁人哄堂大笑。哈剌更不答话,手臂闪电般一搭一放,一道黑光向他she去。
二人相距既近,猎箭来得又快,眼看就要戳入毕罕胸膛,钩得他心肝脾肺尽碎。
观者见来势不妙,不由齐声惊呼。只听一声锐响,一痕金线从人群之后疾飞而来,将猎箭笔直地钉落地下。看时,乃是一支金色的长箭,翎羽是一片纯白的羽毛,落地还轻柔地飘拂了几下。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激动叫道:“乌兰将军!是乌兰将军!”连比赛也不要看了,好的位置、吃了一半的糕点都弃之不顾,忙忙地就向箭飞来的方向涌了过去。
霍特格听说过这位新晋将军的大名,知道他娶的是糙原第一美人、毕罗王膝下唯一的女儿乌兰朵公主。别人成婚之后,妻子冠的是夫姓,他的称衔却是从公主名字而来。外族人提及此事,都半开玩笑半嫉妒地说:他这一辈子的名气,只怕都要在夫人之下了。但能与乌兰朵这样的绝代佳人成为眷侣,纵使一辈子抬不起头又如何?听说他曾与千机将军并肩征战,以三千兵力压制得扎伊两万肃清军毫无还手之力。但他建军不过一年,虽则极力扩张,至今也不过一万六千人。所谓的赫赫战功、以少胜多,对外人而言似乎也没有多大说服力。
但传说归传说,多少还是有几分好奇的。扭头一看,若苏厄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他只得随人cháo缓缓向前挪去,争取目睹一下这位少年将军的风采。足面上不知被踩了多少脚,终于在一名壮汉腋下找到一丝空隙,忙猫腰凑眼上去。
只见眼前赤金红绿,五色迷眼,热闹非凡。左边是四五十名鹰奴,肩上站得是一色白头秃鹰,钢翅铁嘴,一双利爪比人肩头还宽,躁动不安;右边是一列狗奴,手里牵的是三四十条金铃细犬,一头头膘肥体壮,身子足有小马驹大,血红的牙齿不断淌下涎水,显然异常凶猛。鹰翅拍打,犬吠狺狺,行经之处,将水糙鲜美的河岸踏得不堪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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