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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by孔恰【完结+番外】(170)


他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人却立刻从chuáng上跃下,匆匆换了一身薄纱中衣,束了头发,换了一枚绿宝石耳环。揽镜一照,见脖子下几个吻痕赫然在目,忙用力擦了几擦,见擦之不去,只得罢了。直等到鬼城来人催了三次,还在帐中逗留了好一阵,这才挑了一大队人马,簇簇拥拥,故作矜持地上去了。
二人自当日王帐中决裂,已有月余避而不见。堪堪上了山,御剑已在主帐等候多时。见屈方宁进来,也不向他正眼看来,只森然端坐láng头椅上,冷冷道:“你来得正好。前几天有人远道而来,意图潜入我军营地。可惜鬼鬼祟祟,形迹可疑,给人当场擒获。他人虽惜言如金,这身骨头却藏不住秘密。这个人,你想必也是认得的。”说着,向地下漠然一指。
屈方宁听他一开口,便是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不由微感失望。目光顺他手指之处一看,竟是“啊”的一声,惊呼出来。
只见地下一个不成人形的血人被卫兵qiáng行板起头来,污发披散,露出一张惨白可怖的脸来,却是当年南下之时,在宣州所见过的九华派弟子、崔玉梅门下首徒——周默!
屈方宁心中骤然一跳,头一个念头便是:“崔玉梅!她终究找上门来了!”
一名亲兵跪在御剑脚边,手捧一方木盘,双臂高高举起。御剑漫不经心地从盘中拈起一物,森然道:“周大侠,你看这是甚么?”
卫兵将周默一张脸qiáng行扳起,让他看清御剑手中之物。周默眼珠已经不甚灵动,茫然四顾一番,目光定在御剑手上,瞳孔骤然收缩,身子连颤几次,显然是不敢相信。
御剑冷冷道:“你不信?”随手一掷,将那物抛在周默脚边。屈方宁循着望去,只见日光之下照得分明,正是当日他从朱靖身上取得的九华山门派徽记。木牌上系着的绿丝绦已经崩断,上面镌着一个“和”字。
他心中早在思谋救人之法,一见这木牌,心凉了半截:“连杨师姐也落入他手,这可如何是好?”他曾听御剑与他说起当日破庙qíng形,对这位傲气的二师姐极有好感。她与周默伉俪qíng深,此次看来凶多吉少,若是无法救出二人,只好令他夫妻死在一处,免得平白遭人折rǔ。
御剑道:“周大侠,我最后问你一次:你们此行北上,究竟目的为何?”
周默认出妻子木牌,反较先前平静,喉头荷乎两声,嘶声道:“你杀了她罢。”
御剑在扶手上轻叩数下,道:“看来周大侠是决意免开金口了。”
周默抬目向他看去,少顷,枯裂的嘴唇上下一张,向他喷出一口血沫。
御剑不以为意,道:“你们来做甚么勾当,受了甚么人指使,我一概不感兴趣。既是江湖人,当行磊落事。偷偷摸摸,暗箭伤人,未免有失你们九华山名门正派的风范。回去跟崔玉梅说,乌兰将军当日身中……剧毒,多谢她仗义出手相助。你们擅闯军营之罪,我也不再追究。老师太有何见教,今夜三更之前,我孤身一人,在此敬候。”即命卫兵解绑,将周默押送出去。帐门开处,只见杨采和被好几支明晃晃的枪尖指着胸口,傲立一匹骏马左侧。她脸色委顿,身上却无伤痕。见丈夫全身血污,双目中立刻流露出怜惜愤怒之意。周默见妻子无恙,心中喜慰,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让她不必担心自己。见她垂落的一缕长发上沾了些灰絮,便伸手替她拈去。
屈方宁计较未定,见他两个夫妻qíng深,想起他们鸳盟初谐之时,自己刚从梁迁手中脱身,中了“花间一壶酒”之毒,在御剑怀里厮磨撒娇,让他来亲亲自己。御剑当时还亲手替他系上中衣的带子,现在想来,那贴身衣物早就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
想到此处,qíng难自已,向御剑的方向望了一眼。恰好御剑此时也正好向他看来,目光相触,只觉心头一颤,立刻避了开去。
杨采和与丈夫低语几句,旋即向御剑二人看来,冷道:“鬼王将军,你对我夫妻二人,从前有救命之恩,今日有不杀之义,我们心中十分感激。只是你身居敌国要位,数次南下屠城,手上沾满我中原百姓鲜血。我们身为侠义中人,须放你不过。”
御剑嘲道:“你们南人薄qíng寡义,我也不是今日方知。”挥了挥手,两列卫兵收枪退下,为二人排开一条道路。
屈方宁见杨采和搀扶丈夫上马离去,察觉御剑并无暗中追踪之意,才清了清嗓子,问道:“九华派一gān贼人平白无故,为何要潜入军营,窥探军机?莫非南朝此番又有甚么大动作不成?”
御剑目光并不与他相对,只道:“崔玉梅xing烈如火,未必肯受南朝官府驱使。只怕是自不量力,yù刺杀一二北国将领,伤彼元气,兴其士气而已。”
屈方宁微一点头,道:“……倘若她今日果然前来,将军是张网擒获,拷问qíng由,还是不由分说,当场击杀?”
御剑冷冷一笑,道:“她要杀,就让她来杀。惧她何来?”
屈方宁心道:“你这一次却是错了。崔玉梅头一个要杀的人,如今还在我白羽营好端端地躺着。”电光石火之间,生出个极其大胆的主意,一刻也不敢延误,立即起身告辞。
御剑向前一动,似有些yù言又止。见他匆匆出帐,忽生硬道:“你曾与我一同南下,姓崔的也识得你。如今她倾巢北上,矛头是我不假,却未必不会……声东击西。”
屈方宁胸口一阵疼痛,心道:“他这是担心崔玉梅对我不利么?”向他看了一眼,道:“我……理会得。”
御剑见他迈步,又道:“崔玉梅内力jīng湛,又是有备而来,寻常兵士皆不是她对手,你万事小心。”
屈方宁道:“是。”顿了一顿,道:“我晚上再过来。”
御剑神色中明显流露出放心之意,话语仍是冷冰冰的:“也好。”
屈方宁飞马下山,诸般布置。期间小亭郁派人来过三次,步步紧bī,催他往láng曲山一叙。屈方宁无暇顾及,只三言两语打发了。最后一次虎头绳亲手驾车,过来请他。屈方宁焦头烂额,愠怒道:“不去!说了好几回了,qiáng人所难作甚?”虎头绳劝道:“小屈哥哥,你就抽空过去一趟罢。小将军摔了好几样东西了,还说……你这次不去,以后便不用再见面了。”屈方宁冷笑道:“好啊,还胁迫起人来了?你回去告诉他:有种就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看是他少不得我,还是我少不得他!”少顷布置停当,便将易水寒斜斜cha入靴筒,轻骑上山。见山下哨兵皆已撤去,主帐烛火通明,御剑独自一人坐在毡毯上,对着面前一局残棋出神。流火搁置一旁,火焰吞吐,红光明昧。前后帐门皆高高卷起,完全是个开门揖盗的模样。侍卫亲兵一概皆无,他在毡毯另一头远远坐下,也无人上来招呼。其时天气炎热,他穿的衣服掩不住脖颈,御剑向他颈上吻痕极快地瞥过一眼,便不再看。他咳嗽一声,有些不自然地将衣领向上提了提。
沉默对坐少顷,御剑开口道:“你临行其蓝之前,曾将那名侍女送往毕罗,可有此事?”
屈方宁听他问起阿帕,心中一凛,道:“有。是格尔长老病重,派人前来接她过去,jiāo代几句遗言。”
御剑眉心微蹙,沉吟道:“这就奇了。柳狐前几日派人过来,说有几件事要向那侍女jiāo代。那其居长老告知她已返国奔丧,使者却吃了一惊,说格尔长老身体康健,从未有病重之说。”
屈方宁诧道:“甚么?那……怎么会?我曾亲眼见过文书,半点不假。……莫非有人冒充长老手下,将阿帕姑娘诓走了么?”
御剑眉头未展,道:“毕罗近日所作所为,处处透着古怪。只怕是贼喊捉贼,伺机挑事。”
屈方宁睫毛微动,道:“我过几天派人会见格尔长老,如有蛛丝马迹,立即前来报告将军。”
御剑点了点头,不再言语。执黑行了一步,向他道:“来一局?”
屈方宁心乱如麻,自忖没有他谈笑弈棋的风度,谢绝道:“多年不练,生疏得很,恐怕不是将军对手。”御剑也不qiáng求,自行摆布棋局,偶尔垂目冥思。静夜之中,只闻灯花轻爆、闲敲棋子之声。
尴尬共处一室,时日更是难熬。屈方宁枯坐无聊,睡意上涌,qiáng自打点jīng神,眼中所见,已有些重影。忽然之间,一阵异样杀气拂过心头,人一个激灵,顿时完全清醒。看御剑时,见他神qíng动作一无变化,全身力量却似紧实松,蓄势待发。
静谧之中,一道轻灵之极的起落声由远及近,bī近主帐,忽归于无声。
屈方宁与御剑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个念头:“来了!”
一念未落,只见门口一道白练般的剑光破空而来,仿若九霄雷霆,又似千军鼙鼓,寒光迫人眉睫。剑风指处,帐幔如在飓风中平地飞起,十余盏烛火一并熄灭!
御剑目光一沉,掌力到处,棋盘飞转而起,百余枚黑白棋子向剑光激she而去。在此分毫之间,他执枪而起,将屈方宁手臂一把拽过,放在自己身后。
只听崔玉梅的声音冷冷道:“狗蛮子,纳命来!”
屈方宁只来得及踉跄一步,只见二人之间红光大盛,旋即一声惊天动地的兵刃jiāo鸣,御剑手臂剧震,手中流火竟脱手飞出,人也连退三步。只听崔玉梅闷哼一声,一个瘦小身影向后疾飞,直挺挺摔在地上,手中断剑也飞出丈许。
御剑仍牢牢护在他身前,qiáng自抑住气血翻涌,提了几口气,才缓缓开口道:“……你是谁?”
屈方宁在他身后,也是骇然无比。他在江南曾见过崔玉梅与人动手,招式虽jīng妙,离顶尖高手仍差之甚远。但今日这石破天惊的一剑,竟如同加了十成功力一般,御剑天生神力,只堪堪与她打个平手。转眼之间,脑子里已有了个可怕之极的想法。因其太过可怕,一时竟不敢细想。
崔玉梅与御剑硬碰硬地拼了一招,也已受伤不轻,嘴角淌下一线黑血,仍冷笑道:“我是要你命的鬼!靖儿,动手!”
屈方宁一听靖儿二字,冷汗顿时爬了满身,身在意先,已从靴筒中将易水寒拔了出来。
但他的动作终究是迟了一步。只见山风落落之中,一名长身玉立的huáng衫青年已飘然而入,手中长剑如水,剑尖离御剑喉头已不足半寸。
然而这一剑却没有递下来。皎皎月光之下,朱靖难以置信地目视御剑面庞,颤声道:“喻……喻……是你?”

第95章 前尘

御剑将屈方宁不着痕迹向后推去,目中一丝波澜也无,口中道:“朱少侠,别来无恙。”
崔玉梅适才那一剑凝聚毕生功力,四肢百骸再无分毫力气,见朱靖神色大变,手中剑尖不断颤动,却不刺下。她心中大怒,厉声道:“靖儿,你在犹豫甚么?还不一剑取他狗命!”
朱靖自当日与御剑一别,意冷神伤。多年来心如槁木,潜心武学。他天资颖悟,又经柳云歌亲自提点,武学之境一日千里,已一跃成为九华派第三代弟子中的一流人物。今日乍然重见,只觉耳中嗡嗡作响,双膝几乎支撑不住,几乎就要发足逃去。听到师父呵斥,心中一阵迷糊,手腕一点,便挺剑向他喉头刺去。
未及得手,只觉腕口一麻,剑尖已撞上一股熟悉之极的劲力,与他九华派内功仿佛系出同源,却又自成一脉。若论其虚怀幽眇、灵秀微茫,恐怕还远在崔玉梅之上。只是运劲之人手腕无力,这一招使得有失偏颇,破绽百出。他心中疑云甫动,只听一声嗤响,自己手中长剑已经从中坼裂,宛如断纱裂帛一般。他茫然一惊,只见御剑身前已多了一名白袍青年,身形面貌,赫然便是当年在江南时,那个受尽万般宠爱的“少当家”。如今他身形长成,不复当年稚气未脱的懵懂模样。虽做寻常装扮,神色中自有一股统领千军的气势。此刻他手持一柄短剑,剑身白雾森森,显然是一把削金断玉的利刃。虎口却已震破,鲜血流了满手。
朱靖心头一阵怅惋,心想:“这么多年,你们终究是在一起的!”
御剑足尖一挑,将流火收入掌中。山下营地亦隐隐传来哨声、马声,卫兵靴声沉闷,向主帐方向急奔而来。
崔玉梅心知功亏一篑,切齿道:“靖儿,我们走!”
朱靖不敢怠慢,弃了断剑,将师父往肩上一负,回身极快地看了御剑一眼,几个起落,掠下山去。所过之处,卫兵惊呼不断,间有弓矢之声。
屈方宁心中挂念一事,立即紧随其后,奔出门去。脚步一动,手已被御剑牵住。回头看时,见他目光中充满担心关切,喉结上下滚动好几次,才道:“你回自己营地,不要出去。”
屈方宁胸口一热,低声道:“好。我……派人沿岸追拿,你也……”说到“你也”二字,自悔流露了太多qíng意,就此缄口不语,抽出自己手腕,头也不回地向白羽营驰去。
朱靖背负崔玉梅飞奔下山,隐隐听见水边传来几声门派唿哨,遂伏身潜行,向哨声处跃去。须臾杨采和现身,向远处几个影影绰绰的黑影一指,率先引路。崔玉梅始终一言不发,朱靖心中忐忑,暗想:“师父说这一次前来刺杀千叶鬼王,此事非同小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喻大当家……竟是敌国大将,当真……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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