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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by孔恰【完结+番外】(25)


老哈立刻把珊瑚珠子推过来:“那你押上!韩儿,你赌谁赢?”
年韩儿正得了一丝空隙,在狮骨台上涂着手指甲,随口道:“赌你!”
老哈仰天吐气,正要得意狂笑一番,后腰给一件硬物戳了戳,眼一花,一把银光流动、冷如霜月的弓已经正正地摆在了台子上。一个带着笑、又有点耳熟的声音说道:“我跟你赌了!”
老哈倒也有点识货,眼睛沾着这把弓,立刻哆哆嗦嗦跳了起来:“这这这……怕不是……御……那把‘天绝地灭闪电’……”
屈方宁“哦”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是么?不是‘月下霜’么?算了,名字无关紧要的,多半将军自己也不记得了。”
这下连额尔古也跳起来了:“方、方宁弟弟,你这……这……难道是将军亲手所赐……?”
屈方宁满脸不解,道:“是啊。很稀奇么?”
车卞整个人发亮,颤道:“我的好弟弟,小祖宗!”
如换了其他宝贝,他一早就扑了上去。这把弓摆在眼前,他却凑近都不敢,手指哆嗦半天,才颤巍巍地碰了一下弓臂鳞片,立刻被烫伤般缩了回去,叫道:“好冰!”
连老哈都不比甚么彩头了,趴在一边,撅着腚看了起来。铺子里其他酒客立刻也被吸引,呼啦啦地围了好几圈,啧啧赞叹,近距离瞻仰这件传说中能呼风唤雨、惊天灭地的神物。
屈方宁环顾四周,却径直向狮骨台走去,紧紧靠着年韩儿坐着,笑道:“年小妹,你运气不太好啊。沾着谁,谁就衰,这可是xing命攸关,大大的不妙。”
年韩儿冷笑一声,目光依然看着人群簇拥之处,道:“我是个老实人,不靠赌运吃饭,也没你那么多曲里拐弯的肚肠。”
屈方宁低声一笑,一手揽住他柔软的腰肢,道:“这年头,就是要哥哥这么舍得孤注一掷的人,才能赌运昌隆,手到擒来。”凑近他耳边,chuī了一口气,道:“我说过,我是个猎人。”
年韩儿一双秀媚眼儿冷冷扫他一眼,忽然也笑了:“认贼作父,你很得意?”
屈方宁毫不在意:“总比一天到晚凄凄惨惨,摸着定qíng信物掉眼泪的qiáng。”
年韩儿眉尖一动,仰脸向他,笑得极其甜美,道:“小屈哥哥这样逸兴遄飞,我又岂能不感同身受?趁你高兴,我特别送给你一道绝密的qíng报。”
屈方宁见他眼底全无笑意,倒也不惧,将他的头按在肩窝上,笑吟吟道:“来,有甚么象牙,吐出来听听。”
年韩儿靠着他耳边,吐气如兰,轻轻地说:“你知不知道御剑天荒的儿子怎么死的?”
他喉咙中笑了一声,在屈方宁耳后吐着热气,缓缓道:
“永乐七年,御剑天荒率领百万铁骑,踏破冰河,一路长驱直入,兵临定州城下。定州位属要扼,是贵国最要紧的一道防线。当时贵国人心惶惶,阵脚大乱,几乎要跪地痛哭求饶。彷徨无计之中,忽然传来一条天大的好消息。雅尔都城哗变,一队护送小主逃亡的守城卫兵为贵国所掳,其中就包括御剑天荒那个九岁的哑巴儿子。”
“这是他唯一的亲生儿子,你想想,是不是天大的筹码?贵国喜不自胜,甚么宰相啦,大司徒啦,总督啦,天下兵马大元帅啦,都乐坏了!于是大家高高兴兴地设下宴席,想请这位英明的将领、慈爱的父亲、恐怖的敌人,来吃吃饭,喝喝酒,顺便谈一谈人质和退兵的事qíng。”
“这大战在即,千钧一发,贵国用甚么法子私下见面,我肯定是想不到的。不过贵国都是一群七窍玲珑的聪明人,找的地方肯定也是很聪明的。发出邀约之后,御剑天荒真的答允赴约了。”
“席间宾主尽欢,御剑天荒对于贵国各项事约无不一口答允,慡快非常。还与贵国诚心实意地订下血之盟约,说是今日之事,属于绝顶机密,绝不外泄。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看看儿子是否安好。”
“贵国捧着刚出炉的盟约,喜得合不拢嘴,一口答应了。父亲要看看儿子,那有甚么话说?只听脚步齐整,千余jīng兵披坚执锐,带着这位价值连城的人质,远远地出现在天边。”
“御剑天荒一见儿子,眼神一变,缓缓站了起来。贵国的王侯将相,可吓得不轻,立刻退出好几丈远,生怕他bào起抓人。不过说实话,当此之时,除了皇帝,甚么人质也比不上这小哑巴的宝贵。”
“幸而贵国准备周全,小哑巴给人围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御剑天荒单刀赴会,连马也没有骑来,一人之力,哪怕上天下地,也是不能把儿子掠走的了。”
“再一看,御剑天荒也没有如何激动,只是沉着地张开手,跟小哑巴对了几个手势。据手语通译官所说,都是很平常的招呼之语。不一会儿,就说完了。”
屈方宁脑中忽然一个激灵,脱口道:“不对!”
年韩儿格格一笑,道:“贵国当年若是有你在场,怕是能逃过这一劫。”
“因为啊,御剑天荒打完招呼,深深看着儿子片刻,忽然开口说了一句:‘阿初,你是父亲最骄傲的儿子,糙原最伟大的子民。’”
屈方宁合上了眼睛。耳边一片蜂鸣,惟一清晰的是自己轻松疑惑的语调,在前不久的水边,一字字地说:“不是的。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永远也不后悔’!”
年韩儿蛇一般cháo湿的声音,依然在耳边回dàng:
“然后,这位慷慨的父亲,拉弦开弓,一支箭从天直降,钉穿了自己独生爱子的心脏。”
屈方宁睁开眼睛,看着他近在眼前的面孔,缓缓道:“你想gān什么?想看我灰心、绝望,落荒而逃?”
年韩儿妩媚一笑,柔声道:“怎么会呢?我是担心你,怕你机关算尽,到头来连一座城都比不上!”
在他肩上轻轻咬了一口,复又笑道:“而且你也说对了,我就是看不惯你,想把你的一切都击碎。”
屈方宁揽得更紧些,托起他小巧的下巴,盯着他眼睛,冷冷道:“年韩儿,我不是他的哑巴儿子。他办不到的事,我未必办不到。”低头在他唇角亲了亲,浮起笑意,道:“我要是真碎了,头一个陪葬的就是你那个月环儿!”
年韩儿狠狠擦了擦嘴唇,眼中媚意尽去,咬牙道:“你要是想发qíng,我倒是有两条好狗,可以让你尽兴。”
屈方宁啧啧道:“那我可不敢要。你的狗嘛,肯定是恋着旧主的。”
别的酒客从“月下霜”上拔出目光,转头一看,两个美少年颈首jiāo缠,在那里调笑狎昵,真是赏心悦目,翻了倍的好看!忍不住口gān舌燥,又多要了两碗酒。
秋冬jiāo替之际最大的一场盛会,终于开始了。
赛事分三日进行,第一天赛马,第二天摔跤角斗,第三天则是箭术较量。牧民们刚刚经过了贮藏过冬糙料的忙碌工作,迫不及待地需要一场狂欢来舒缓疲惫。那些儿子正适龄的,早早地就给他打磨了huáng铜的鞍镫、到处讨买上好的箭翎,想在大会中一举成名。没有儿子的也不闲着,忙忙地给家里的女孩儿打扮起来,披上招摇的坎肩,又络上一条色彩鲜艳的箭巾。少女们将之绑在手腕上,只露出小小的一截。如在大会中见到心仪的男子,便偷偷抽出来,牢牢在他箭把上打一个结。箭把的主人见了这旖旎的物事,心领意会,循香而来,便是一段动人的姻缘了。
除了少女们,游方巫女、红头小贩,也跟过节似的,摇着巫祝的鎏金铃,头顶着gān酪、ròu脯、松饼、蜜糕,到处兜售着,不放过每一个人。不过他们都是很有风度、很懂分寸的,别人不要他的,立刻就走开了,一点儿也不纠缠,因此是很受欢迎的。祈福的白糙儿、竹笸箩里的零碎东西,一下就卖光了。
桑舌穿了一条崭新的布裙袄子,肩上搭着半旧的羊羔皮坎肩,也来到了这大会的赛场上,东张西望地找她的女伴。比赛的场地被五颜六色的绳旗隔了开来,许多爱热闹的人挤挤拥拥的,使劲向前推着,把那绳子绷进去好远。在这场地上,怎么找得到人呢?就是扯起一张虎皮大旗,也是非常渺小的。
她踮脚一看,四面水泄不通,唯有东面布起了一列高台,帐幕华美,笑语盈盈,一众王公子弟,正在高台上饮酒作乐。
她心中很是奇怪,想:“秋场大会是平民的赛事,贵族从来都不参与的。为什么他们都来了?”
高台旁边,却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在绳旗与台子之间默默坐着,谁也不理会。
桑舌穿过人群,在绳旗最前排唤了他一声:“小亭郁……哥哥。”
轮椅上蹙着眉头的人抬起脸来,应了一声:“嗯,桑舌妹妹。你也来了?”
他从小身体不济,一直是绰尔济殚jīng竭虑、悉心照料,才得以延年续命。亭西将军感激老药师恩德,将桑舌收为义女。桑舌xing子柔和,勤勉少语,小亭郁平日也很敬爱这位义妹。
桑舌见他神色悒郁,心想:“爷爷的方子是不是太烈啦?自从他从其蓝回来,这眉头就没有展开过。”
此时赛场中心鼓角呜呜长鸣,高高的擂台上,数百选手分为几个方阵,正在分队排序。忽然人群骚动,观者纷纷伸颈张望,似乎来了甚么了不得的人物。
果然马蹄得得,銮铃晃dàng,大王子我龙必骑着一匹膘肥体壮的huáng骠马,穿着代表参赛的白色袍裤,威风十足地出现在台下。部署长一路小跑,恭恭敬敬地把他迎上擂台。必王子连马也不下,一个纵跃,双臂鹰开,稳稳地落在台上。
只见东面高台上,以车唯、阿古拉为首,一众贵族子弟拍手喝彩,大赞王子威武。舞姬琴娘,也chuī拉弹唱,大声鼓噪。王子挥手致意,得意洋洋。
部署长随即挥动双色旗帜,将参赛子弟分为红、黑两队。必王子当仁不让地占了红队第一签,扎起红头带,靠在台边彩织上,满脸笑容,接受脚下民众的观瞻崇拜。
擂台上之人鱼贯而出,一一接过印着签数、或红或黑的头带。绳旗后的看客,看得津津有味,不时指指点点、品头论足。点到谁家儿子的名字,亲戚四邻便喧哗闹腾一番。
忽然之间,人群中一阵躁动,喧哗声大了许多。桑舌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高挑、英姿挺拔的少年,正从部署长手中接过黑队的带子。别人的袍裤都是纯白,独独他的裤腿上印了一朵殷红的云。
司仪官宣唱道:“屈方宁,黑十九号!”
桑舌的心立刻跳了起来,瞧着那擂台上的人影,不能移开目光。屈方宁接过头带,行了一礼,目光一动,看向她这边,明显双眼一亮,招了招手。
桑舌“啊”了一声,自知失态,羞得连忙捂住了脸。
绳旗后的人见屈方宁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就敢于上台拼杀,都觉得勇气可嘉。要知赛马、摔跤这两项,说到底都是靠力量决胜。少年的身体再qiáng壮,终究没有长成,力气也多有不足。因此历届“达慕”,无不是形体横阔、肌ròu纠纠的青年汉子。就是单项之中的翘楚,也没有年纪这么小的。因此不管认不认识,先给他鼓起掌来。
少女们见他长得俊美,倒是很愿意多看一眼。一时观者如沸,倒比必王子出场还热闹些。
必王子瞥了屈方宁一眼,见他比自己矮了半个头,肩膀窄窄的,完全不似劲敌,当下浑没在意。一道轻佻的声音一响而过,却是屈林在高台上懒懒打了声唿哨。
片刻,分签完毕,红黑两队各二百人有余,罗列数排,准备赛马。这赛马分为两轮:先是百人一齐上阵,直线划出四十里,比拼马力脚程,先到者为胜;又择第一轮优胜者前二十人,在赛场中心的环形马场上做分道比赛,这考较的是驯马驭马的功夫。
必王子马术极佳,胯下这匹更是万里挑一的大宛良马,志在必得,一听令下,一握缰绳,两腿一夹,一路烟尘滚滚,将别人抛得远远地,轻轻松松取得第一轮胜利。在终点好整以暇地整理了半天衣衫头饰,才陆续有人来到。东面高台上自然是谀辞滚滚,大放采声。
不一时,前二十名毕至。必王子随意一扫,见屈方宁堪堪跑了个最末,骑着一匹不起眼的小黑马,马背褡裢上还鼓鼓囊囊的,搭放着铁筒、水壶、药角,乱糟糟的不成体统。王子哼了一声,把高贵的头颅转了过去。似乎跟这种人做对手,也是很有失身份的。
屈方宁倒是一点儿也不嫌弃这花花绿绿的小马,下场便拍了拍它的头,以资鼓励,又掰碎两块面饼儿喂它吃。
第二轮环形分道比赛,在众目睽睽之下,必王子更是大展身手,一马当先,不但比别人快了一圈有余,更在马背上腾挪倒立,作出种种惊险动作。绳旗后的人也不禁啧啧赞叹,只觉得这位大马金刀的王子,的确是有点本事。
必王子听了,越发jīng神抖擞。刚好又到赛道拐弯处,他有意炫技,大腿一并,一踩足镫,提起坐骑前半身,竟从那急拐弯处高嘶一声,越过赛道,凌空飞跃而过。
马场赛道皆由一人多高的桍木架子搭成,纵马腾空,谈何容易?必王子这一招使出,立刻博得一片喝彩。
却听一声惊嘶,拐弯处一匹青马被他纵马一惊,再也不敢前行,四蹄陡止,人立而起。马背上的骑者不及提防,手中缰绳一松,跌落马背。那青马无人驾驭,昏头转向,马蹄狂乱,竟向那地上的骑者径直踩去。
观者见变故陡生,不禁齐声惊呼。马本身已逾数百斤,蹄铁坚硬,再加上奔跑之力,何止千斤?人体柔软,毫无防护。这一蹄下去,必然给它踏得肠穿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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